"书师爷说笑了。"弘和背靠着潮湿的砖墙，折扇尖刺破了他后心的粗布衣，"丙字号牢房五年前就塌了，哪来的夹层？"
书飞文轻笑一声，扇骨忽然挑起弘和的衣带，那枚青铜钥匙"当啷"坠地。"令尊弘远山死前三天，在狱志里写'丙三牢东墙有异响'。"他俯身拾起钥匙，玉珏上的双鱼纹竟与钥匙柄端的凹槽完全契合，"你说巧不巧？顾府祠堂地下也缺这么把钥匙。"
地牢外突然传来喧哗，有人高喊："顾大人遇刺了！"书飞文神色骤变，折扇如毒蛇吐信般点向弘和咽喉。少年狱吏就势后仰，袖中滑出的龟甲堪堪挡住银针，毒液在甲骨上腐蚀出"司"字痕迹。
"你果然是锦松的狗！"弘和翻身滚到铁匠的镣铐旁，断臂上的焦痕让他想起《广陵散记》里的记载——雷火木的爆燃会留下这样的伤口。他猛地扯动铁链，墙头暗格突然射出三支弩箭。
书飞文旋身避开，锦袍却被划开尺长裂口。暗红里衬上赫然绣着鹞鹰卫的密文，弘和瞳孔紧缩："你是司弘量的..."
"现在知道太迟了。"师爷撕去伪装，从发髻抽出根乌金簪。簪头雕着振翅鹞鹰，与司弘量铁面甲的纹饰如出一辙。簪身弹出的细剑刺向弘和眉心时，装疯囚犯的血字突然在砖面燃起幽蓝火焰。
火焰中浮现出顾正挺的虚影："弘和，去丙三牢东墙！"
弘和踹开腐朽的木门，霉味中混着一丝龙涎香。东墙的"明镜高悬"匾额斜挂着，他按父亲笔记所载连叩三下，砖墙轰然中开。密室内陈列着七具棺椁，居中那具的青铜椁盖上插着半枚钥匙——与书飞文夺走的正好成对。
"这是顾氏七代家主的衣冠冢。"顾正挺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郡守绯袍染血，手中却捧着个滴漏，金线悬着的正是弘和见过的双鱼玉珏。"当年你父亲发现锦松私通鹞鹰卫，才遭灭口。"
弘和抚摸着棺椁上的雷纹："大人为何现在才说？"
"因这把'天地锁'需两心同启。"顾正挺将玉珏嵌入滴漏，"你手中钥匙开地宫生门，我执玉珏启祠堂死门。锦松要的不仅是我的命..."滴漏突然迸裂，混着金粉的水银在地上汇成洛京舆图，"他要的是永陵下真正的梁武秘宝。"
地牢方向传来爆炸声，书飞文的咆哮穿透石壁："司弘量已到城外！"顾正挺猛然推弘和入棺："从这里直通顾府密室，记住——司弘量的弱点在..."
一支乌金簪破空而来，正中郡守后心。书飞文踏着血泊走近，手中提着侯伯的头颅："好一出托孤大戏，可惜当年锦松大人毒杀弘远山时，就该把你这小崽子一并处理了。"
弘和死死攥住棺内陪葬的青铜剑，父亲临终时的话在耳边炸响："记住，钥匙要交给..."他突然看清剑柄纹路——那根本不是顾氏家徽，而是司弘量铁面甲上的鹞鹰图腾！
"很惊讶？"书飞文用折扇挑起滴漏残片，"司指挥使才是你真正的..."
"咻！"
弩箭贯穿了师爷的咽喉。司弘量从暗处走出，铁面甲上沾着顾正挺的血："多嘴的奴才。"他俯视着棺中的弘和，"养了你二十年，该报恩了。"
弘和的手刚触及祠堂铜环，掌心便传来灼痛。那对铸着饕餮纹的铜环上，暗红锈迹竟是历代顾氏罪臣的血——昭武三年被腰斩的顾明璋曾在此咬断舌根，喷溅的血浸透了门枢；七年前自缢的顾清沅悬尸梁下三日，尸油顺着铜环沟纹淌成诡异的“囚”字。
“吱呀——”
门轴转动的刹那，数百只血蝠从匾额后惊起，撞碎了“忠孝传家”的金漆匾额。月光穿过蛛网倾泻而下，照亮了七重牌位龛中逆序摆放的灵位——最顶层的顾氏开族祖顾衍之牌位竟被压在末位，取而代之的是一尊无字玄木碑，碑面布满指甲抓痕。
“你终于来了。”司弘量的声音从梁上传来，铁面甲缝隙中滴落的血水在供桌上汇成一幅洛京舆图，“这祠堂地砖下埋着八十一条婴尸，皆是顾氏为镇龙脉献祭的庶子。”
弘和握紧青铜钥匙，钥匙柄端突然生出倒刺扎入血肉。鲜血渗入纹路的那一刻，祠堂四壁的烛台齐齐自燃，绿焰中浮现出顾氏先祖的虚影：他们身着前朝官服，正将哭嚎的孩童塞入陶瓮。
“很惊讶？”司弘量跃下横梁，铁靴踏碎了地砖一角，露出半具发黑的婴儿骸骨，“你以为顾正挺是什么清流？顾家靠邪术窃取龙气时，锦松还在屠户案板上剁骨头呢！”
供桌上的双鱼玉珏突然震颤，弘和颈后的胎记泛起青光。玉珏化作流光没入他眉心，祠堂地面应声开裂，露出九级血色玉阶。司弘量铁面下的瞳孔骤然收缩——玉阶尽头矗立的青铜门上，正嵌着他苦寻二十年的天地锁孔。
“你以为顾正挺真把秘密带进棺材了？”司弘量甩出染血的驾帖，纸页在空中燃成火鸟扑向弘和，“他死前在这扇门后留了份大礼...”
弘和侧身翻滚，火鸟撞上门扉的瞬间，青铜竟发出活物般的惨嚎。门缝中渗出银白血浆，在地面凝结成顾正挺的模样：“司弘量，你可认得此物？”虚影掌心托着半枚青铜钥匙，与弘和手中残钥形成完美咬合。
铁面人突然暴起，玄铁护指直插虚影咽喉：“装神弄鬼！”指尖穿透的刹那，顾正挺的残影陡然膨胀，化作无数水银丝缠住司弘量。弘和趁机将双钥插入锁孔，锁芯转动的声响宛如万人恸哭。
“住手！”司弘量震碎水银丝，蟒纹披风下甩出十二柄乌金飞梭，“那门后锁着的是...”
青铜门轰然洞开，阴风裹着腐臭涌出。弘和踉跄跌入门内，火把照亮了密室中央的琉璃棺——棺中躺着的竟是身着龙袍的梁武帝尸身！而跪在棺侧的陪葬石人，面容与锦松有七分相似。
“先帝遗诏在此。”顾正挺的声音从棺椁传出。琉璃棺盖内侧密密麻麻刻着血字，弘和触到的瞬间，那些文字竟游入他血脉：
“朕受命于司徒氏，然司弘量弑君窃国，着顾氏诛之...”
司弘量狂笑震落梁上积尘：“蠢货！这具才是真正的镇龙柱！”铁掌拍向棺椁，武帝尸身迅速干瘪风化，露出体内嵌着的青铜柱芯——柱身缠绕的锁链上挂满顾氏子弟的头颅，最上方那颗正是顾正挺！
弘和袖中的《广陵散记》突然自燃，灰烬在空中凝成地宫图。他猛然醒悟：司弘量耳后甲缝的位置，正对应青铜柱芯的裂缝。而顾正挺头颅口中含着的，正是缺失的最后一块玉珏碎片。
“现在，该物归原主了。”司弘量扯下面甲，露出与武帝一模一样的脸。铁甲崩裂的瞬间，他干枯的右手插入柱芯裂缝，整座祠堂开始崩塌。那些被镇压的婴尸骸骨破土而出，在月光下聚合成血色巨龙。
弘和将玉珏碎片按入顾正挺额间，头颅突然睁眼：“击碎无字碑！”他抄起供桌烛台砸向玄木碑，碑体裂开的刹那，八百支雷火弩从牌位龛中暴射而出。
司弘量化身的血龙被弩箭钉穿，龙鳞间渗出锦松的惨叫：“你怎知...”话音未落，弘和已跃上龙脊，青铜钥匙狠狠刺入逆鳞——那正是碑文中隐藏的“司徒”二字拓印处。
血龙崩解成漫天红雨，弘和跪在废墟中，看着手中彻底拼合的双鱼玉珏。月光透过云隙照亮玉芯，内里流转的竟是司徒氏真正的族谱：顾衍之的名字旁，赫然标注着“司徒十七世孙”！
祠堂残存的东墙上，那道“囚”字血痕正在褪色。远处永陵方向传来地宫坍塌的闷响，弘和知道，真正的镇龙柱此刻正在化为齑粉——而顾氏祠堂，本就是柱影投射人间的虚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