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当年仲秋,又收黄金百两;十月,力保杀人犯张秋年出狱;十一月……”

    窗外行人来去匆匆,笑闹声不绝于耳。

    坐在饭馆二楼的阴影里,花剑知读完江平昌的告发信,捏着信角,眼看信件在烛火中化为灰烬。

    她本来想借这次机会好好查一查家里的账,可惜母亲捷足先登,借着鹏鸟的事把她支走了——现在整件事只能推后,等她从百川回来再说。虽然到时候花朝露估计早就把罪证都销毁干净了,但花剑知也没办法。查账毕竟涉及整个花家,她不能让别人去干。她需要想一个法子,扳倒母亲,同时让自己和花家的地位不被动摇,尽可能地保全自己的最大利益。

    只能等下次机会了。

    “花小姐就在这等您呢,”门外的寒暄打断了花剑知的沉思,一个点头哈腰的店小二带着另一个人影来到门前,他推开门,向花剑知堆笑道,“花小姐!您等的人来了。”

    “请进吧。”

    小二会意关上门。花剑知摆摆手,向客人示意。来人没说话,唯有身穿的天蓝色裙摆从花剑知眼角飘过。紧接着咚的一声,她跪下来,在花剑知面前深深磕了一个头。

    江柔烟伏在地上,说:“谢谢花小姐救命之恩,您的恩情,柔烟没齿难忘。”

    等江柔烟的空档里,花剑知点了几碟小菜。她拿起筷子,夹了几颗咸水花生,半晌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我发现你家特别喜欢磕头。江平昌这么求我解决鼠妖,你母亲这么求我放鼠妖一马,现在你又来这一套。要是我年纪轻轻就死了,肯定是因为你家折了我的寿。”

    江柔烟发上的宝石满冠与蝴蝶玉簪轻微摇晃,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露出一双深棕色的眼睛:“花小姐想要更实质性的回报。”

    “不然呢?”花剑知反呛一声,“难不成我是佛祖转世,只行好事,不图别的?”

    明白了花剑知的心意,江柔烟终于坐直身体:“柔烟能为花小姐做些什么?”

    “你还问我吗?你比我可厉害多了,”她说话拐弯抹角,花剑知不喜欢,“逼着我下这盘棋,硬让我蹚浑水。只是我有一点不明白,那妖怪和你家到底是什么关系?”

    前段时日,花剑知收到一封密信,信上声称江平昌密谋告发花朝露。这封告发信即将发出,上面详细叙述了花朝露多年以来所做的各种贪污行贿之事。她在什么地点同什么人收了多少钱,又替那人做了什么,事无巨细,全在信上。

    信传到皇帝那倒不要紧,不会影响到花家分毫。但对花剑知来说,信的内容却能起到大作用。

    不管告发信是真是假,都值得花剑知冒险一试。恰逢这个时候一只鼠妖进了城,她当即与妖怪达成协议:鼠妖替她偷信,她放鼠妖一条生路。

    虽然信很快到手了,可花剑知尚不清楚给自己通风报信的人是谁——这条消息肯定源自江平昌身边某个极其信任的人,而且这人失去了江平昌的宠爱,因此反水,希望花剑知能帮忙出头。

    直到那日在店里碰到江柔烟,花剑知意识到这是江柔烟的手笔:她将告发一事泄漏出来,作为交换,她希望花剑知帮自己解决婚事的问题。此后,江柔烟又命下人故意把消息泄露给红雀,这让花剑知进一步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但鼠妖在其中又起了什么作用?花剑知本以为鼠妖仅仅是一只不怕死的妖怪,可江柔烟的母亲似乎认识她,这就相当奇怪了。

    “父亲逼我结婚,母亲为此事焦头烂额,后来有一天,她自信满满地告诉我,她请了自己的一位幼时好友,能帮我解决问题。”若有若无的叹息在包间里蔓延开,江柔烟交代道,“直到她进了城,来到我家,我才知道她是妖怪,名为青吱。”

    人和妖怪还能当朋友,江家真是人才辈出。花剑知心中称奇。

    “我母亲希望青吱小姐从中捣乱,搅毁我的婚事。然而她生性善良,不希望青吱小姐杀人作恶。”江柔烟垂下眼睛,睫毛的阴影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可我知道,新郎不死,父亲绝不会善罢甘休;而妖怪一旦进城,你也不会任由它们逃走。我母亲以为只要不伤害他人,就能得到皆大欢喜的结果,殊不知她正在推我和青吱小姐一起跳火坑。我没有办法,因此以父亲的告发信为饵,求花小姐庇护。”

    “你向我告密,希望我能救你摆脱婚姻;鼠妖帮我拿到信,希望我能饶她一命。”花剑知手握筷子,专注地戳着碟子里的黄瓜丝,连眼神都懒得扔给江柔烟,“你说你母亲天真,可你这计划,妄图以小博大,并不比她聪明多少。”

    “我以为,”江柔烟咬咬嘴唇,有些不甘心道,“我以为,如果她态度恭顺,您或许愿意放她一马。”

    “天真。”花剑知冷笑,“她是妖怪,我们是人。我怎么能放一个威胁进城,又让它完完整整地离开?”

    妖怪专偷江家,这事没造成非常严重的后果,但也闹得沸沸扬扬,有许多人等着看江平昌的笑话。然而花剑知毕竟是江安唯一的捉妖师,若她真让鼠妖跑了,可不就让她的威严大大扫地了吗?捣捣乱,让江平昌收敛作风,那就行了。

    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鼠妖活着逃走,只是出于好玩的心理,延缓了鼠妖的死期罢了。

    江柔烟又怎么不明白这点道理?只是她心里还存幻想而已。此时被戳破心思,她绷紧脸颊,极力不让屈辱显露在脸上。

    花剑知也不继续为难她,主动接过了话茬:“你母亲现在如何?我看那天晚上,她行事疯癫,应该受了不少刺激。”

    “她现在神神道道,嘴里天天喊着青吱、回家,连我也不认得了。”江柔烟间接导致了母亲好友的死亡,不太想谈论这个话题,可真说起来,她也没有太多羞愧之情,“但我不后悔。我母亲天真,以为与我父亲情比金坚,心甘情愿给他做妾。结果婚后受尽委屈,连女儿结婚都做不了主。我不会走她的老路,即便要背上人命,我也不做他人的傀儡!”她越说越激动,眼睛像两团火一般燃烧了起来,“花小姐的恩情我会偿还,我知道您对父亲不满已久,只要您一句话,柔烟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

    她说得确实很好听,花剑知微微一笑:“我看你是想借我的手扳倒你父亲吧?——别慌,我没打算拒绝你。反正我们目标一致,我不介意你利用我。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花剑知将一个布袋扔进江柔烟怀中。布袋里面放了一个小巧的瓷瓶,瓷瓶中装着一些白色的粉末。江柔烟露出狐疑的神色,花剑知笑着向她解释:“这是鳞粉,从蝶妖翅膀上提炼出来的东西,内含剧毒,溶入水中无色无味,喝下去,当场就会暴毙。为了这一小瓶玩意,王公贵族愿意一掷千金。至于你手里的这一瓶,”花剑知拖着长音,意有所指,“什么时候用,怎么用,给谁用,随你。”

    江柔烟从没见过这么毒的东西,她瞪大了眼睛,刚要说话,又被花剑知抢白道:“先别谢我,我还要给你安排另一件事。江平昌给你指定的那位新郎,你知道他是做什么的吗?”

    花剑知这么问,就代表他的身份不像表面上简单,可江柔烟对那位秀才一无所知,仍不由问道:“他不是个卖字的吗?”

    花剑知一只手撑着下巴,指尖在脸上画圆。她接触到江柔烟的目光,考虑了一会,才向她告知真相:“你成亲那天,我先去了他家。听见他好像在说什么,高价,女子,牙行之类的话。听着不像秀才,更像人牙子。”

    江柔烟以为自己的婚事完全出于父亲对母亲的不满,一听花剑知的话,她完全懵了:“什么?”

    “我朝从一百多年前开始,就严禁贩卖人口了。”花剑知也是在婚事当晚发现的事情,她不确定新郎的身份,也不确定追查这件事会带来什么影响,一边思考,一边慢吞吞地说出自己的看法,“若他真是人牙子,恐怕江平昌坚持要你和他结婚,也另有目的。江安每年都有人闹失踪,说不定也和他有联系。只是那天我动了刑,也没问出什么。在家里搜,也搜不出有用的东西。我又急着去找你和鼠妖,只好先把他杀了。”

    说到杀人,花剑知的语气轻飘飘的,好像这是一件不足为道的小事。她喝一口茶水,润润嗓子,继续说:“此事不仅与你,甚至与整个江安都有关系。我希望你能查明白。”

    父亲要把她嫁给人牙子!是他想把她卖了,还是他被人牙子威胁,想拿她当赎金?江柔烟的脑子飞快地运转起来:“他家里什么都没有吗?”

    “这也未必。我那天只是草草搜了一遍,你可以抽空仔细查查。我已经派人守在他家里,不会有外人走动。”

    若不是她及时请了花剑知,自己的命说不定就没了,江柔烟背后渗出冷汗。现在不管花剑知说什么,她都要奉为圣旨,答应下来:“好。我去查。”

    “我当初答应鼠妖,偷的首饰由她带走,这一点我不打算毁约。具体藏在哪里,你应该清楚,我就不问了。”大街上几个孩子在哭闹,声音尖锐地传进她们的包间。花剑知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伸手把半敞的窗户关紧,“等江平昌死了,你手握重金,又解决了人牙子的问题。几件事办好,你就是江安的红人,你那些兄弟姊妹又不成气候,拿下江家,应该不成问题。”

    对话接近尾声,确信花剑知不会变卦不帮自己后,江柔烟终于笑了,她笑得野心勃勃,那张本来哀愁的苦脸忽然就有了神气:“这么说,您是愿意提携我的。”

    “按计划,我本要陪你做这些事。”想到这,花剑知的火气又上来了,她一下就被气笑了,“很可惜,我明天就要走了。”

    “明天?去哪里?”江柔烟愕然,这么重大的事情,难道要让自己一个人查?

    鹏鸟大妖的现世,若是传播出去,肯定会惹得人心惶惶。为了不引起动荡,花剑知这次出行当然要做到不为人所知。江柔烟知道的秘密已经够多了,花剑知不打算告诉她。

    该谈的已经谈过,花剑知站起身,往门口走去:“去我该去的地方。在我回来之前,你能办好我的事吧?”

    江柔烟捏紧手中的瓷瓶,满脸坚毅:“一定办到。”

    “要是有问题,就去找我家那个叫红雀的丫鬟。”她推开门,“靠她,什么都能办成。”

    “花小姐。”江柔烟朗声拦住她,“我还有一个问题。”

    花剑知刚迈出去一步,听见话,又重新走进来,关上门——她这么好脾气的时候可不多见:“什么事?”

    江柔烟抬眼,她犹豫了一瞬,才向花剑知发问:“青吱小姐身上的诅咒,真是您的手笔吗?”

    这人问得是不是太多了?

    诅咒的问题戳到了花剑知的痛处,她双手抱胸,低头俯视着江柔烟,脸上慢慢挤出一个假笑,故弄玄虚道:“有时候安分守己也是件好事,不要问太多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可我不想安分守己。”套不出花剑知的话,江柔烟不甘心,“我想当家主,而不是做一个庶出的女儿,被人像猪肉一样吃干抹净。”

    “你既然这么有本事,”花剑知耸耸肩,再次开门,“那就自己查一查到底是谁干的。”

    这次说完,花剑知是彻底走了。

    她走下路,听着小二的奉承,掏出零碎铜板赏给他。暂时解决了江柔烟的问题,花剑知心里舒坦,她站在饭馆门口,刚深吸一口气,便看见街对面闪过一个柳黄色的身影。

    她甚至来不及辨认那人到底是谁,双腿已经跟了上去。刚摘下的假笑又戴在了脸上,花剑知在他身后喊道:“段公子,好巧啊!一个人出门游玩,怎能这样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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