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听见花剑知的呼唤,段烛身形一顿,回过头来,冷淡地打了个招呼:“花小姐。真巧。”

    巧?是他碰巧出现在她周围,还是他故意跟踪她到了这里?

    花剑知不说话,冲段烛轻轻一笑——虽然脸上是笑着,但她怎么看都不太高兴。

    段烛显然猜到了花剑知的想法,他也不急,不紧不慢地为自己辩驳:“好不容易来一趟江安,明天又要离开了。”他的目光在她周围扫视一圈,“趁着今天还有时间,我四处走走。”

    “可惜,我之前还说要好好招待你们,让你们体验江安的民俗风情,”花剑知故作遗憾,“现在我只能食言了。”

    “无妨,捉妖毕竟才是我们的本职。”

    两人各自揣着心事,寒暄了几句,再也没什么话可讲。他们面对面站在路上,互相大眼瞪小眼,于尴尬中走向沉默。

    最终,还是花剑知率先找起了话题:“可用过午膳?附近有家很不错的馆子,走,我请你。”

    她不由分说,抓住段烛的胳膊就往前走——江柔烟还在刚才的饭馆里呢,她可不愿让段烛在这时候和她碰上。饭点已到,路上熙熙攘攘,花剑知大步流星,赶忙带着段烛混进人群。

    段烛仍试图回绝她:“不必——”

    “不要客气,不要客气。”花剑知偏头看着段烛的侧脸,他脸上的抗拒与无奈在日光下一览无余,这让她的笑容更真切了一点,“我们已经是一起捉过妖的交情了,还差这一顿饭钱吗?”

    段烛几乎有点自暴自弃了:“……花小姐想怎样就怎样吧。”

    花剑知怀疑段烛跟踪自己,这次她是实打实地猜错了。

    恰恰相反,段烛出门时打算避开花剑知,独自在江安打听打听有关花家、江家和妖怪的消息。

    鼠妖出没的那个晚上,段烛猜到了江柔烟可能结婚,但他放心不下其他举办婚事的人家,确保另外几户不受妖怪威胁后,才匆匆赶到江家,遇上了同一时刻到达的花剑知。

    然而这其中仍有疑点——禁语咒的施咒人、新郎的身份、鼠妖同江家的关系、首饰的去处,等等。这些问题,段烛还没有找到答案。

    谁承想,刚过去一个上午,两人又碰上了面。

    真是冤家路窄,段烛忍不住腹诽。

    眼看自己被拉着远离繁华闹市,段烛知道自己的计划是泡汤了,他退而求其次,提起别的事情:“花小姐,我今日还有一件事——我要向你赔礼道歉。”

    这话吸引了花剑知的注意:“哦?”

    “禁语咒只能由妖怪施展,那日我冲动之下,指责鼠妖惨死是你亲手所为,这是完全的污蔑。”段烛停下脚步,他向花剑知弯腰,深深一行礼,“我给花小姐赔不是。”

    花剑知虽然崇尚权力,却最不喜欢别人给自己搞这些礼节规矩。段烛突然一个大礼,她吓了一跳,不由后退一步,消化完他说的话,才道:“你当日还说我心肠歹毒,杀害新郎。”

    段烛直起身,看着花剑知的眼睛:“的确。”

    “你不打算为这句话给我道歉吗?”有了第一次道歉就会有第二次,花剑知回过神,得寸进尺地叉起腰,理直气壮道,“这也是完全的造谣与构陷。”

    “这句话我没有说错。”

    没错?!花剑知嗤笑一声:“怎么,难道你还能找到我杀人的证据?”

    新郎的尸体早被她扔进河道,运气好的话,现在已经冲向了大海。段烛要是能找到证据,那才是见鬼。花剑知信心满满,等着段烛的答案。

    段烛只简单给了她两个字:“没有。”

    ——没有?

    ——没有还要死鸭子嘴硬?!

    “你怀疑我,但还是要和我一起上路吗?”花剑知万万没想到段烛的脸皮这么厚,她被噎住,半晌才重新组织好语言,“众人齐心,其利断金。如果你认为我是一个杀人犯,做不到赤诚相待,我们如何一起解决大妖?”

    “花小姐说得好听,心里不也同样不愿和我们一起上路吗?”难得在花剑知面前占上风,段烛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冰冷笑意,“然而鹏鸟事大,我既不能让它祸害人间,也不能让你将它献给皇帝。只能委曲求全,同你行动了。”

    ……他知道?

    段烛知道她是猎妖师!他怎么会知道?

    花剑知眼睛陡然睁大,惊慌在她脸上一闪而过,她很快恢复镇定,语速却不由加快了:“段公子认为我是猎妖师。”

    段烛观察着她脸上细微的波动,笑意又扩大了几分:“事实不是如此吗?”

    “还是那句话:证据呢?”

    面对证据问题,段烛照旧避而不谈:“花小姐,说白了,你我都没有独自杀死鹏鸟的能力,只能互相借助对方的力量,完成此事。我们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而非自愿团结在一起的同道中人。”

    “你想和猎妖师组成同盟。”他的目的令花剑知惊讶,她挑衅道,“这就是悬崖山教给你的道理?”

    “必要的时候,采取一切可行的手段,这是悬崖山给我的教导。”

    猎妖师将妖怪的血肉卖给有钱人,让人去食用妖怪,这种做法违背纲常伦理,为捉妖师厌弃。虽然都意在杀死妖怪,但两者完全无法共存,更不要说结为同盟。

    他为什么会知道自己是猎妖师?花家有人告密了吗?不可能。他这两天推断出来的吗?时间太短,证据不足,也不太可能。难道他在悬崖山的时候就知道了?也不应该。这座破山早多少年就没有风声了,不可能知道江安的消息。而且,如果悬崖山知道她是猎妖师,那明瑕和宋长岁应该也知道,但他们完全蒙在鼓里。

    或许段烛是在试探她?

    对。这么说就讲得通了。他先质疑自己会禁语咒,又认为自己杀人,现在推断自己是猎妖师,这一整个流程是很合理的。至于他为什么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恶意——可能他生性多疑,也可能这人就喜欢找麻烦。

    无论如何,她必须冷静,不能泄露出自己的秘密。

    花剑知稳住心神,她笑着握住段烛的一只手,将一根冰凉的东西塞进他的手心:“段公子这样冤枉我,真是让我寒心。不管你怎么猜测,我呢,并不是你口中的杀人犯,更不是什么猎妖师。我一心一意维护江安的太平,从未起过什么歹念。我们马上就要一起上路了,还是多给我一些信任,好好相处吧。这不仅是为了我们两个人的安稳,也是为了阿瑜和宋公子的。这是我买的见面礼,花了大价钱,送你。”

    花剑知这人完全不顾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段烛紧皱起眉,下意识想抽出手:“花——”

    “不许拒绝。”直到把那颗晦气的天珠彻底塞进段烛的手掌,花剑知才松开手,她趁机摩挲了段烛手掌上的老茧,估测他练了几年鞭法,“收下礼物,我们就是朋友了!”

    花剑知当初在所有人的面前推走江平昌送来的天珠,过后又从江家顺走这根项链,本意只是想适度警告红雀和绿鹃:在江安,不管是什么东西,只要她花剑知想要,她随时就能弄到手。拿与不拿,只是她一个念头的事。

    两名丫鬟是明白道理不敢收的,可连明瑕都不愿意要,人情没做到位,反而把礼物砸在了手里,花剑知暗道倒霉。

    好在段烛绝对会收下。

    他肯定以为她会在项链上动手脚,要借这个机会找出花剑知的诡计与算盘。

    花剑知一眨不眨地盯着段烛。后者果然没有回绝,他扯出一个微笑——他的眼睛不见丝毫笑意,根本算不上笑容,只是嘴角扯动了一下而已:“谢谢花小姐。”

    可算把倒霉玩意送出去了!花剑知在心中欢呼。

    “不客气。”花剑知笑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路上还要多仰仗你呢。”

    花剑知的话有弦外之音,段烛反问:“我?”

    “你既然是段易虹的后代,肯定也和她一样是个天才。”花剑知歪了歪头,“我那点看家本领,在段易虹面前,可算不上什么呢。”

    以前花墨知还在家的时候,她和花剑知总会被人们放在一起反复比较。若家族中出过一个天才,后来者一定会背负上“超越前人”的枷锁。花剑知经历过这种生活,她知道,段烛肯定也为此遭过不少罪。

    段烛果然变了脸色,他极力保持心平气和,但脸皮上轻微扯动的肉依然暴露了他的情绪:“天气炎热,我先回家去了。花小姐,恕不奉陪。”

    看来彻底激怒他还是有点难,但毕竟戳到了他的痛处。

    花剑知心中的那份恶念不断蔓延,最终扩大到了脸上。她望着段烛的背影,幸灾乐祸地喊道:“段公子,你多努力!我期待你以后的发挥!”

    段烛不说话,一脚踢飞路上的石子,转过拐角,消失了。

新书推荐: 重生之庶女称尊 八分钟与樱花 家音 咬一口有梨汁 在无限流里当神棍的日子 正义 风吹海棠 伪神[西幻] 穿书我和傲娇男配he了 满庭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