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向来安静的御马苑突然热闹了起来。

    原来是新来的苑监要住了进来，正在搬着行李。

    五辆由战马拉着的车正停在门前，十几个天兵正将上面的东西放下来。

    御马苑的小吏都凑在了门口，看着眼前这难得一见的一幕，窃窃私语，不时发出惊叹之声。

    “我没看错吧，那个包上有着霓裳仙子的印记，霓裳仙子的衣服可不是一般仙能穿得起。”

    “你没看错，瞧见那柜子没，那可是用万年扶桑木做出来的，有价无市。”

    “你们说的这些我都不懂，那拉车的马可是万里挑一，咱这边刚培育出，就被抢走了，没想到还能见上。”

    “这到底来了个什么大人物！”

    在众人或惊叹，或疑惑的神情之中，只有一个人，正局促站在门旁。

    是晴夜。

    本来她只是想自己带点行李过来，但没想到和楚云霁说过之后，他直接点了人给她打包了一大堆。

    而她明光殿房间里的东西几乎没有动，这些全都是新的。

    真是太高调了。

    高调到她都想找个地方钻进去。

    一转头，恰好看到了脸上堆笑的褚和：“仙君，这些我都给您搬到您的房间？”

    晴夜点了点头，还没等说什么，褚和就一声好嘞，招呼着人进去了。

    等晴夜到了屋里时，东西已经摆放好了。

    她有一些恍惚，这里和他在明光殿的屋子十分相似，就好像她没有离开一样。

    将军……还真是十分温柔呢。

    “晴夜，东西都搬完了，你看看还有什么缺的，我再回去取。”陈翊说道。

    为了给她搬个家，将军连陈翊都派了出来。

    “倒是没有了，替我谢谢将军。”晴夜答道，接下来他们就要回去了。

    晴夜的心里莫名的有一些伤感。

    从今天开始，只要离开将军那里自己生活了，虽然时间不长，但真的有些不舍。

    尤其像她这样的小官，可能很久才会再见一次将军。

    陈翊却不知这短短几息，晴夜的心思有多么复杂，他点点头，用下巴点了点门外：“没有了？那走吧。”

    “啊？”晴夜疑惑：“去哪儿？”

    “回家吃饭呀。”陈翊理所当然：“你又没有避谷，再忙饭都要吃的，都这个时间了，赶回去正好。”

    “我不是……”

    “你今日搬东西已经够累了，工作上的事晚一点也没关系，是吧，褚和？”

    褚和刚刚还觉得，晴夜这么着急搬进来，几乎带了所有的家具，是不是和明光将军有了什么矛盾，但看现在这个样子，是自己多虑。

    很明显只是把这里当做一个临时休息的地方。

    “那是当然，咱这里工作简单，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晚几天都没有关系，还是您的身体重要。”褚和答道。

    “那……”晴夜正想挣扎一下，直接被陈翊拉走：“听到了吗？这就是个闲差，还是回家吃饭重要。”

    晴夜索性就顺着陈翊的力道一同出了门。

    恭敬地将两人送出门，褚和最后看了一眼也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屋内，里面东西多价值连城。

    哪怕是个养马的小官，上面有了一个靠山，也是众人惹不起的。

    -

    等两人回到明光殿时，桌子已经在庭院支了起来，楚云霁正坐在那里。

    见两人回来，楚云霁将他俩招呼过来，问道：“回来了，东西还合心意吗？”

    “太齐全了。”晴夜低声说道。

    楚云霁道：“齐全点好，到时候手头想用东西的时候，不至于难受。”

    晴夜点头应是。

    两人刚入座，菜就被送了上来。

    楚云霁向来节俭，三个人吃饭只五道菜，外加一个放在晴夜面前的糕点。

    晴夜手中的筷子已经夹了上去，但被楚云霁伸手制止：“先吃菜，之后再吃糕点，你吃完糕点就不吃饭了。”

    晴夜讪讪将手收回去，贝齿轻轻咬了几下筷子。

    随着一声轻微的叹气，一块肉被夹进了晴夜的碗里：“先吃这个。”

    晴夜顺从地吃了起来。

    每次吃饭，楚云霁总喜欢给晴夜夹菜，晴夜也从最开始的惶恐不好意思，到现在的泰然自若。

    明光殿的餐桌上没有食不言的习惯，但晴夜不知道要说什么，埋头扒饭，连陈翊的离开都不清楚。

    当碗里最后一粒米被筷子夹起时，晴夜微微抬起眉眼，正好与楚云霁温柔的眼眸对上。

    他的眼睛带着笑意，又很专注，仿佛满心满眼都是她。

    晴夜感觉，就让时间留在此刻多好，让他一辈子只看着自己，就这样永远留在明光殿。

    但这安静美好的一幕，却终究被打破了。

    “将军。”有人声响起，是明光殿的侍卫。

    “什么事？”楚云霁将目光从晴夜的身上移开。

    不知怎么的，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却让晴夜有一些不舍。

    “将军，白亦神君来了。”

    “好，我知道了。”楚云霁应了一声后起身，就和侍从一起走了。

    那个方向是前殿。

    楚云霁只穿了一身居家的衣服，按道理说见客的话，是需要更换的，但是他没有。

    晴夜的心中有些许的难受。

    白亦神君，司掌全天下的文书典籍，任兰台使之职。

    最重要的是，她与明光将军相识的时间要长很多很多，也要亲近更多。

    楚云霁在面对白亦神君时，向来十分放松，不拘小节。

    与自己不同的。

    晴夜与将军相处仅仅三天，她能感受到，将军在每次见她时，都会刻意地端着自己，十分不自在。

    只是将她作为一个客人。

    白亦神君高贵清冷，且法强功高，而且于将军熟识，也只有这样的人才值得站在将军的身边吧。

    晴夜更加坚定了自己要搬出去的想法。

    她也曾经幻想过，与将军相伴一生，但不管是从哪一方面，她都配不上她的将军，就此离开，对两人都好。

    等将军回来，就和将军说一声吧。

    此时明光殿的前殿，白亦低着头喝着手中的茶，身旁站着一个挺拔的少年。

    安静的大殿终于传来了脚步声，楚云霁缓步走了进来。

    施施然走在主位之上，楚云霁才开口：“哟，哪阵风把您老人家吹来了。”

    白亦放下手中的茶，说道：“没什么事就不能过来了，小将军的门槛可真高。”

    楚云霁挑了挑眉：“我这里哪有什么门槛，只看你想不想来罢了。”

    “但看起来你并不欢迎我。”白亦神君面带笑意。

    楚云霁摆了下手：“少来，打扰我培养感情的账，我都不和你算。”

    白亦神君但笑不语。

    楚云霁知道眼前的家伙总喜欢故作神秘，但其实骨子里是一个极喜欢探听消息的神，索性也就直接问：“你不要告诉我，你是来看我的热闹的。”

    哪知白亦神君直接将身边的少年推了出来：“让这孩子跟着你学一学，历练历练。”

    楚云霁瞬间坐直了身：“你的意思是……”

    白亦神君点点头。

    白亦神君并非人身成仙，她的本体是白泽，通天下之情，晓万物之形，世界上没有什么事能瞒得过她。

    她还通一些占卜之术。

    楚云霁了然：“好，我会做好准备的。”

    两人这番云里雾里的对话，只有两人知道意思，但已经够了。

    所以白亦神君没有多留，带着少年就要离开。

    走到门口时，白亦神君突然停了一下：“对了，别让月老和碧霞太为难，你也要努力努力。”

    楚云霁开始还有一些茫然。

    月老是牵线的，碧霞元君是送子的……

    “姓白的，你胡说谁不行呢！”

    因为白亦神君的这句话，楚云霁的心情一直就不是很好，更不好的时候就是在晴夜说要搬出去。

    “是明光殿离御马苑太远吗？可以让拨云去接你。”楚云霁收敛着情绪，温和问道。

    晴夜摇摇头：“不是，是我刚刚任职，太多的东西不熟悉，想多在那里学习学习。”

    楚云霁是有一些不舍的，但想一想白亦带来的消息，还是同意了。

    晴夜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似乎是被什么攥紧了，有着一些喘不上气来的感觉。

    如此轻易就接受，想来将军也不是十分在意她。

    她将要离开明光殿，接下来的她，将不再是明光殿的人，也与将军不再有太多的联系。

    不是被迫，这是她自己将要选的路。

    她的将军呀，应该是肆意潇洒的，应该有一个更值得的仙子陪伴在他的身边。

    而不是她这样的花妖。

    她难以想象她下一次遇到将军，会是什么样子的，也许是在瑶池旁的擦肩而过，也许是跨在战马之上从她的眼前掠过，甚至是他宣告天地的婚礼上。

    这样就很好，将军能将他带到天上，给她一个安稳的地方，甚至还给她铺好了路，这样的大恩大德，足以让她永世难忘。

    天界的天空，永远是光亮的，但那亮，却让她感到如此的刺眼。

    她叫做晴夜，这个名字是将军起的，但在天上，却永远见不到夜晚。

    也许她和将军，就如同在天界见到夜晚那样，永远不可能。

    晴夜深深地看了眼前的将军一眼，仿佛要将他永远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