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岭国,霞尾巷。
这是一条古朴至老旧,老旧至残破,残破至几乎荒芜的巷子,几乎没有人烟,仿若是上帝作品中的残次品,早被这世间所遗弃。这里只有必要的食铺、医馆、米铺,至于那什么铁匠铺、商铺?痴心妄想。
再论这巷子“霞尾巷”的名字,也仅仅是为了与栖岭国与翊穹之华美所呼应罢了。自然,这名字也与此处十分贴切,这巷子上破旧的红砖,仿若天边红霞的尾声,让旁人听了,竟也是别有一番韵味。
巷尾有一家医馆,用灰白的砖砌成,没有扁,门前有一排台阶。此时这医馆中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小雨,快来帮忙!”
一个身着朱红衣裙、一双黑眸灵动至发亮的少女从内堂跨出,几步走到男人身边:“老山,小野呢?怎么又叫我来帮你?”那声音亮若银铃,明亮悦耳。男人望着少女,笑笑,回道:“小雨,他呀,他去采草药去了,你忘了吗?”接着又埋头整理起来。
小雨眨眨眼,打开柜子,开始整理草药。她挑出枯黄的叶和花,将带着露水的新采的草药用灰布包好,放入柜中。
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随即,只听老山对小雨说:“有人来了。”
小雨闻声抬头,向门口望去。
来者是一个男子,身着碧底金绣的衣裳,一头如墨乌发自然披垂在脑后。男子脸庞不算英俊,却也清秀,一双眸子狭长,眼角略微上扬,不知怎的,眉眼流转间尽显嘲弄与控制。老山见那人进屋,忙起身,喊道:
“请坐。”
男子跨进门,随意地在外堂瞟了几眼,便坐在外堂左侧的一把木质椅子上。老山匆匆应了一声,几步上前,接过男子的左臂,为他把脉。
男子低头望着老山,两人无言。半晌,老山抬头,对那人道:“您放心,这病不大不急,静心静养就好。”说着,他转头对小雨说,“伏虫叶,石火株,蒡脉花。”
小雨取出草药,包好,递给那人。那人冷哼一声,双眸无意似的扫过内堂里一个淡灰的布带,微微颔首,从怀中掏出几块碎银,便大踏步跨出门去。
在那人出门的瞬间,一个身着淡灰衣裳的少年恰好同时从门外跨入。他好奇地抬头望向那人,却正好与他那冷漠的眉眼对上,不禁微掩双眸。那少年模样俊俏,右额上有一道伤疤,一双黑眸灵动,乌黑的发丝由一根淡灰的布条扎起,干净利落地落在脑后,衬得他额上伤疤略显狰狞。小雨听见响动,转身。
“小野!”
少女轻声唤道。男子略带不屑地瞟了三人一眼,立刻大步离去了。
那少年回过神来,转头,一望见身前的少女,便是立刻笑容满面:“小雨!”
老山走近二人,拿起小野肩上的药筐,转身忙碌起来。小野从怀中取出一个包袱,递给小雨:“这是给你的。”
小雨将包袱放到木椅上,去帮老山。小野走向两人,将刚采的草药分类,放入柜中。
老山低头,用手轻敲了一下小野的脑袋,笑道:“我说你怎么才回来,又乱花钱!”
小野抬头:“阿爹……”
老山抬头:“快把草药和小雨一起分下类,放到柜子里!”
小雨合上柜子,转身对小野道:“你看到刚才那个人了吗?”
小野皱皱眉,额上的伤痕显得有些狰狞:“他不是霞尾巷的人吧!”他能明显感觉到那男子身上一股同他们都不一样,十分异样又自然的高高在上的气质。但他的高高在上好像没有被他身上那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对世人的不屑所沾染,好像这两者都是他与生俱来的样子,虽然完全是两个几乎不沾边的东西,却在他身上完全融为一体,让人想让他与自己一同醉,想给他染上同自己一样浑浊的市井气。
他很不一样。很多如他这样高高在上的人都在这样的态度中迷失了自己,让人想抽他几巴掌才解气;但他不是的,他身上的气质是唯有自小耳濡目染才能生出来的,一种自然的高贵。小野思索着,竟是渐渐出了神。
窗外的阳光很大,屋檐下的梅树把浓浓的树荫投在窗纸上,似是剪影,又似是斑驳。小野深吸一口气,把自己硬生生从思绪中拉回来:“没见过他啊,不是霞尾巷的人吧?”他面上佯装着笑意,扯了扯嘴角,勉强勾勒出一个弧度出来。
小雨叹了口气,乌黑的双眸中泛出浓浓的担心来:“是啊,也不知这巷上又要出什么乱子。”她仍记得,前一阵子一群狼妖在不知者的指引下杀了他们的三个邻居。
小野看着小雨担忧的样子,不禁倍感心疼。他拍拍她的肩膀,柔声劝道:“没事的,别瞎操心,去看看你的礼物吧。”他望着小雨身后的地面,目光渐行渐远,不知是落在了哪方的远处。
小雨似乎并未察觉到他的异样,笑着转身:“是什么啊?”
老山和小野望着小雨,眸中都带着些许笑意。小野的眸中原本还有几分残留的情感,但在小雨回头的一瞬间,全部化为了乌有。
老山向小雨笑笑,摆手示意小雨回内堂。正在小雨向内堂迈步,就要进去时,门外传来一声尖叫——
“杀…杀人了!”
小野抬头,只一刹那便飞奔出门,向传出声音的巷尾奔去。待到他风尘仆仆地到了巷尾,只见一个身着乌袍,头戴乌帽,手执一把衬着青金纹路利刃的人正立在一具尸体前。他手上的利刃正滴着血,眸中尽是轻蔑。小野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望见个人正隐在一旁的黑暗中,左臂上有鲜血滴落。
小野逼着自己把目光转回那人身上,问那人:“他…死了?”他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那人回头,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眸中闪着冷冽的光。他看着小野:“是,他死了。”他将手中利刃收回,向小野走去,“你是谁?”
小野扫了一眼隐在黑暗中的人:“我……我是谁?”他有些慌乱,向后退了少许,“什么意思?”
那人凝视着小野,目光如炬:“你叫什么?”
小野眨眨眼,如实答道:“小野。”
那人眸中闪过一瞬的戏蔑:“小野?”他冷笑一声,笑声带着爽朗、释然。那人开口又问:“那你父母是谁?”
小野道:“我父亲是老山,母亲……”
“他们——他们是说你母亲战死了,是吧?”他顿了一下,抬眸着小野,眼尾带着猩红,眸中又泛出一股无端的怜惜来,“是吧,他们一定是这么说的。”
“……对。”
那人微微屈膝,把头贴近小野耳边:“你还有个妹妹,是吧?”
小野惊诧的瞪大眼睛,盯着那人:“你怎么知道的?”
那人眸中有一瞬的放松,如见故人,轻笑:“因为我认识一个同你一样的人,他也曾这样,只是……”
“只是什么?”
那人摇摇头:“他没有落得一个好下场,这样的人一般都没有什么好下场。”说罢,他轻笑,笑声带着一股无端的熟悉与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