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轰地炸开。一位戴着眼镜,略显斯文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时来到我们身边。
我的太阳穴“突”地跳了一下,伸手就把他俩护住,快步向后退了几步。
“别紧张,我和他们不同的,只是看你们愣在这里,所以上前问问。”眼镜双手摊平向下压,苍白到病态的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
尽管如此,我依然不放心,打量着眼镜,试图从他被深邃的眼眶掩盖的眼睛里看见什么。等退到一个较为安全的距离后,我们姑且选择听他一言。
“是的,我们刚来。”小陈有些怯生生地答道。
眼镜收了笑,目光中陡生出一种别样的情绪,像是对什么的留恋和不舍。
他低了一下头,复而抬起,苦笑道:“希望你们能出得去,年轻人们。”眼镜转身时撂下这句,抬脚就要离开。
小李连忙叫住他:“大叔等一等!请问怎么样才能出去啊。”
眼镜有些惊讶地顿足,喃喃道:“那老板娘竟忘了和你们说……”他回过头来,推了下眼镜,“接下来你们要听到的事可能会出乎你们的意料。”
我们三人相顾无言,眼神迅速交流后一齐点点头。
眼镜深吸一口气,“你、我、这里的所有人,其实都已经死了,但是因为执念太深,灵魂来到这里,只有你们当中的亲人去过你们去世的地方找过你们,谁就能在第二天从邮箱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信封,里面是一张火车票,可以在第三天正午时乘坐火车离开……不过你们需要一个一个地找,如果被别人‘杀掉‘,那火车票就是他的了。”
他一口气说完,像是怕来不及一样。
“我就知道你们会是这样。”眼镜望着跌坐在地上的小陈和面色惨白的我们,摇头说道。
冷汗从鬓角渗出来,被打湿的发丝在呼吸间变得微凉。
已经死了?
原来已经死了……
周遭有了瞬间的寂静,这种在时空之外的跳脱使全身一抖,窒息感随即就如潮水般涌了上来,飞速地淹没喉咙、鼻翼、眼角……
……
“叮叮叮……”
警报声迅速划开已经诡异的空气,在悬崖边狠狠拽回几近崩溃的思绪,血液般的红光充满视野,仿佛飓风来临前的预兆。邮箱铁门的吱呀声戛然停止,取而代之的是斧头劈开皮肉撕裂时的响动。
不知是谁的尖叫声在耳边渐渐变成一条单一的线,线从左耳穿入,贪婪地抽空大脑。
我的视线突然就模糊了……怎么了……
我低头,满是鲜血的双手让我以为是幻觉。
谁的血?
是谁的血?!
我抬头,被大片支离破碎的尸体晃了眼。
谁干的?
是谁干的?!
我猛地低头,脚腕处一点微凉让我打了个激灵。是小陈!太好了,是……
“不要啊……”呻吟从喉咙中嘶哑着、挣着逃出来。
她用剩下的一边手指攥着我的衣角,红色的头轻轻抬起又垂下,便没了声息。
说不了话,连让颤抖的嘴唇合拢都做不到。
我迷茫地眨眨眼,突然感觉到右手斧子的重量。
我……杀了小陈……?
是我干的。
是我干的。
右臂在空中划成一个半圆,整个人受到斧子带来的惯性而向前冲。左手拽起不知是谁的头发,因为太过用力而骨折。
身体不受使唤,溅在嘴边的血液滚烫。
视线彻彻底底地模糊了。
火车的鸣笛声“轰”地在耳边炸开,而后又飘得很远,远到一片空白。
我也完全失去了意识。
……
我是被人摇醒的。时间在意识清醒的瞬间开始转动,我的浑身湿透了,像是溺水获救的人,用生命来呼吸。
那种耳鸣声又来了,它总能把所有响动吞噬成它自己,然后肆意地侵蚀。
小陈担忧地看着我,嘴唇抿成一条线,“川”字少见地刻在她的眉间。她用手轻轻包住我颤抖的拳。
微凉的触感给大脑冻上一层冰,不久前发生的事如折扇般“刷”地展开。
听觉、嗅觉、味觉、触觉、视觉……我完全丧失了它们,身形渐渐陷在黑暗里。
目眦欲裂,声音压抑在喉间。
忽然,一阵风拂过来,是春风,她融化了所有的雪。
……
“没事了……没事了……”
意识渐渐回笼,是小陈,她用力地抱着我。
我回抱她,瞥见倚在门边眼眶微红的小李,沙哑的嗓音从嘴里蹦出来,吓了我一跳。
“昨晚是……”
“我没被‘杀死‘,”小李突然抬头说道,“一分钟,只有一分钟,之后你们所有人全部都消失了……只剩下拿着信封的、和没被砍到的人。”
他说完这句话,又把头深深埋在双膝中间。
气氛一下子低沉下去,无力感在我们三人之间弥漫开来。温度好像迅速升高了,所有的水滴凝结,形成雾,穿刺全身每个毛孔。
“我们还有机会。”
啪!极轻又极快地一下,雾散了。
两人错愕地抬眼。
“我们还有机会。”
我靠在小陈怀里重复着,斩钉截铁。
“既然我们不会‘死‘,那就证明这种循环是有可能被打破的。”
空气开始流动了,它泛起一层层水波纹,荡开……荡开……它被推远。
“活下去。”
……
此后三天,我们每晚都会去到大厅,一边寻找信封,一边锻炼躲避的能力。
终于,在第四天的晚上,我和小陈拿到了信封。
小李笑了一下,抱了抱我们,说:“你们也是我的亲人了,记得来找我啊。”
忘记了是谁挑起来的话题,我们开始聊上学时的事,例如隔壁班谁和谁又因为什么起了冲突,谁和谁又处了对象……恍如隔世。
约莫中午十二点,铃声响起来,这一次它轻快极了。如一只刚刚出笼的小鸟,振翅越过枝头。
我们三人下楼,电梯飘飘地落到地面。和我们同行的人脸上洋溢着笑容,疲惫与疯狂一扫而空。
火车的嚎鸣声把这里割裂成两个世界。站在火车口的我们,已然听不见那些叹息。
我们在登车口挥手与小李告别。突然,小李瞪大双眼,他的手臂一齐挥动,好像是……要让我过去?
我迟疑地看看四周。
车把上突然生出了铁锈,那似干涸血液的气味喷了我满脸;角落里灰尘有几厘米厚,稍微一动就能扬起它们;各种白骨在座位上摆出千奇百怪的姿势,完全不符合正常人体结构,倒像是……出了车祸。
冷汗在一瞬间就刺透全身,寒意从胸腔处一股一股地冲出来,连抬眼的动作都是僵硬的。
我瞳孔骤缩,正常的火车居然在我的前方!!!
我跳下“幽灵列车”,两步并做一步,想要回到那个已经开始鸣笛、即将要开走的列车。
小陈听见我的呼喊,显然吓了一跳,她拽着栏杆,尽量把手臂伸得足够长。
蒸汽从头顶斜上方喷涌出来,混着满天的黄沙,形成能够扼住喉咙的水汽。
两步……一步……我拼尽全力纵身一跃,小陈咬紧牙关,稳稳地抓住了我的小臂……“咚!”,我们跌坐在车厢里,惊魂未定。
车门闭合,纹丝不动。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流动的黄沙连成了一片的雨。
我大口喘着,和同样惊魂未定的小陈相视,而后放声大笑。我们找了个地方坐下,聊着回去要如何把这一次经历写成小说。
渐渐地睡意袭来,眼皮开始沉重。
思绪飘得很远,饭菜的香味充满鼻腔,父母日常的拌嘴又被我当成玩手机的背景音……
我好像是笑了,等我们回去,面对的应该是父母的喜极而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