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予礼站定在展钰房门口,指节微曲,叩响了门。
没有动静。
池予礼纠结了会,问展钰有事没。
依旧没有动静。
池予礼转身要走。
“咚”一声闷响。
池予礼停住脚步,做了他十六年人生里最没礼貌的事。
他把衣领上别的曲形针取下,插进锁孔,刚要撬门就发现不对劲。
他按下门把手,门直接开了。
展钰根本没锁门。
池予礼抽回针重新别上衣领,说不清什么感觉。
他打开手机手电筒在房间照了一圈,看到了令人心惊的一幕。
漂亮的少年跪倒在碎瓷片中,手里紧攥着什么,血从手心淌下来,留至手肘,又滴到地上。
他快步走近展钰,少年精致的眉眼被蹭上血,显得狰狞。那人哑声嘶吼着让他开灯。
池予礼一一打开房间的灯,房间霎时亮起来,池予礼眯了眯眼才适应光亮。
可展钰还是失魂落魄地喃喃着好黑。
池予礼把人从一地的碎片中拉起来,可少年颤颤巍巍地站不稳。他强撑着人,展钰却一歪靠在他肩上。
池予礼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手定格在半空,肉眼可见地一滞。
他推开了展钰。
展钰重心不稳,要往下倒。
池予礼眼疾手快捞了一把,堪堪扶住展钰的腰。
他四指微蜷,尽量避开展钰的衣服。感受到怀中的人不住地抖,好像随时会消逝的泡沫。
池予礼深吸一口气,收紧怀抱。
展钰的血沾在他身上。
池予礼问药箱在哪,展钰抬头盯着他,很专注,在尽力理解这句话。
半晌无果,展钰垂下头,用行动表示他听不懂。手指紧紧扣着池予礼的小臂。
池予礼叹口气,要扒开展钰的手。
展钰学聪明了,越扒抓得越紧,像八爪章鱼一样粘着池予礼,甩都甩不开。
池予礼无奈地半搂着人去自己房间。
池予礼很少让人进他的房间。
这个年纪的孩子大都有强烈的领地意识,极其排斥外人进自己的卧室,尤其是父母,他们总是嚷嚷着要长大,要独立,残忍又幼稚地划开界限。
短短几步路的距离,展钰像无理取闹的小孩般紧抓着池予礼,白日里的凌厉跋扈全然不见,现在只呆滞地望着抱他的男生。
可是这样根本走不了路。
池予礼低头看见那双恐惧懵懂的双眸,心脏没由来的一紧。
他像摸小笼包的头一样抚着展钰的背,待怀中的人气息渐渐平缓下来,他抄起展钰的膝弯直起身。
房间还没收拾好,沙发上堆着他的包,椅子上搭着几件衣服,没有能坐人的地方。
池予礼把人放在地毯上,展钰小声嘟囔着凉。
放屁!现在室温28摄氏度。
池予礼看着液晶屏幕上明晃晃的28两个数字,无语地把人重新拽起来,拽到床头靠着。
池予礼从行李箱翻出常备的药品,连哄带骗地给展钰处理伤口。
收拾好药箱再看,展钰已经歪在他的床头昏昏欲睡。
池予礼本想把人叫回房间睡,他怎么可能让人睡他的床。
但念在展钰房间那一地狼藉。算了,帮都帮了,送佛送到西,好事做到底。留宿一晚天又不会塌,那就勉强让他借床吧。
这么想着,池予礼把人塞进床里,掖紧被角。又折回隔壁房间,把那一地碎渣清理了。
折腾半天,池予礼累得不行,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
清出沙发,池予礼重新抱了一床被子在沙发上睡下。
躺下后侧身背对着展钰,阖上眼,却怎么也睡不着。
房间里有个人实在太膈应了。
池予礼在书包侧口袋掏MP4,插上有线耳机听歌。
原来思念也有生命有呼吸有你
扎根在我的心像部分身体
是林倛玉的《代替》
这种歌应该是陶璟沅传进来的。
池予礼懒得调,闭着眼听歌。
怪不得都说深夜容易胡思乱想。
池予礼现在就想了挺多的。
思念有生命。
他初到美国的第一个月,孤身一人,他不喜欢那个管家,英国人,严肃古板,名字也无趣——Casper Blo ssom。
是最不受八九岁小孩的喜欢的那类人。
他不喜欢那幢空荡荡的别墅。
uppereast side离中央公园远,他经常骑自行车到公园,坐在草坪上带着耳机听歌。用完早餐就出门,太阳落山了才慢悠悠地蹬着自行车回家。
管家要安排司机送他到center pa rk,他决定的事通常不会改变。可池予礼很犟,专车接送他就不出门。算是Blossom先生四十九年职业生涯一大滑铁卢。
对Blossom的改观在第二个月末,Blossom带回来只小狗,眼珠乌黑发亮,站起来不过他的小腿。
池予礼说他父亲不会送他活物当礼物。
池宗林是个很怕麻烦的人。
Blossom把狗推到他跟前,硬邦邦地说是沈媛给的。
池予礼记得当时高兴得不得了,他认真地给小狗取名叫小笼包。
小笼包给死气沉沉的家带来一丝生气。
小笼包总是追着池予礼跑上跑下,两个小朋友形影不离,如果不是Blos som强硬地拦着,池予礼就要把小笼包抱上床了。
小狗是他的寄托,是小小的池予礼对妈妈的思念的承载。
他经常安慰自己,妈妈还是在意他的,不然怎么会把小笼包送过来,跨越大洋送过来。
十一岁,沈媛来了美国。
小笼包是只德牧,长大了不少,比同龄的狗还高出半个头。
沈媛见到小笼包的第一面,扶着行李箱崩溃大叫,Blossom从她手中接过行李,还未来得及解释,沈媛就要赶走小笼包。
池予礼跑下来迎接妈妈的脚步停住了,他呆呆地立在楼梯间看妈妈指责Blossom和小狗。
原来小笼包不是妈妈送他的礼物。
直到Blossom叫人抱走小狗,沈媛才注意到楼梯间的人。
时隔两年,母子的重逢没有想象中的惊喜激动,池予礼盯着带走小笼包的偏门,一动不动,跟丢了魂一样。
后来小笼包还是被留下了,Bloss om走了。
Blossom提着他的皮箱走出大门时,池予礼给了他一块表,有些难为情的闷声说谢谢。
表是池宗林给他的,池予礼不知道价格,但他知道能顶Blossom两三年的薪水。
Blossom没收下,他把表戴在池予礼手腕上,这块表对十一岁的池予礼来说太大了,表带松松垮垮。
并不是适合送小朋友的礼物,但池宗林不会仔细地挑选礼物,他的时间很宝贵,不可能浪费在这种小事上。
Blossom拿手帕擦了池予礼脸上的泪珠,吻了他的面颊,很绅士地跟他告别。
池予礼站在台阶上看远去的小车。
Blossom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古板无聊,规矩的言谈举止或许是他内在涵养的外在体现。
这种古板也会为了九岁小孩的想家而打破。
Blossom私自带回小笼包,又骗他是沈媛送的。
所以他被辞退了。
思念有生命,小笼包是鲜活的生命。
他也曾在无数个想家的夜晚搂着小笼包,把眼泪悄悄擦在小狗的身上。
“砰”思绪被拉回现实。
池予礼睁开眼,只见半床被子掉在地上,床上的人还浑然不觉。
池予礼刚要收回目光,床上的人一个翻身,另外半床也掉到床下。
床上的人还是没醒。
池予礼摘了耳机,把床角的被子捡起来重新盖到展钰身上。
展钰手一抬勾住池予礼脖子。
感受到那人温热的吐息打在自己脖颈,池予礼手比脑子快,马上把人扒拉下去。
摔回床上的人依旧闭着眼,不满地闷哼一声。
池予礼一顿,不敢再有动作。
见展钰翻来覆去打了几个滚,才确定他是睡觉不老实。
而且睡的很熟。
池予礼把展钰垂在床侧的手塞进被窝,轻手轻脚地回到沙发坐下。
池予礼睡眠轻,在沙发上无法入睡。
要是陶璟沅在这,肯定会毫不犹豫钻进被窝,还会说都是男生睡一张床怎么了!?
要不是他暗恋他哥,池予礼就信了。
天渐亮,池予礼洗漱完,拉开窗帘去关床头灯,刚弯下腰展钰就醒了。
展钰半眯着眼迷迷糊糊,眨几下眼,入目是一张放大的帅脸,高挺的鼻梁,颜色浅淡的薄唇,以及...眼下的乌青...?等等,这谁,他怎么睡自己床上!
展钰猛地坐起,看清人后却蒙了,这是池!予!礼!
池予礼站直身,冷淡地瞥他一眼,在床沿坐下。
展钰环顾四周,这他妈也不是自己房间,那这是谁的?池予礼的?自己怎么会在他房间?还是睡人家床上!
展钰震惊地抬头,对上池予礼没有情绪的眼睛时,脑袋轰得炸开了。
靠,这不是在做梦吧,展钰双手撑着床要坐直。
右手传来钝痛感,还缠着绷带。
靠,竟然不是做梦!
痛感让他恢复半刻清明,隐隐记得昨天吃了饭,回了家,发病了。再等等,发病了?
展钰慌了,平时发病后□□会更强烈,这倒没什么,发病次数不多,半年都难碰到一次。家里也只有自己,一般都拿手解决了。
现在从别人床上醒来,他很难不多想。
池予礼因疲惫而有些迟钝茫然的神情,落在展钰眼中就别有一番风味,他十分确信这是委屈的控诉!
意识到这点,展钰大脑一片空白,斟酌再三小心开口询问:“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池予礼瞪他一眼,冷哼道:“托你的福,哪哪都痛。”
这也是实话,昨天躺了半宿的沙发,确实浑身肌肉酸痛。
猜测被另一种形式证实,展钰话都说不利索了,结巴道:“我...我我...睡了...”
“是睡了。”池予礼听的不耐烦,打断他。
闻言,展钰从床上弹起来,颤颤巍巍道:“我睡了你???”随之声音又弱下去,底气不足般,“可我不是同性恋啊。”
展钰感觉他不那么美好的人生完蛋了,他竟然睡了男生,这人还是他异父异母的弟弟!
池予礼难以置信地抬头,用一种看弱智的难言的眼神扫他一眼,无语道:“你睡了我的床。”
“我也不是同性恋。”他冷冷地补充道。
展钰感觉被耍了,来不及细想,他立马抓了个枕头砸向池予礼,咬牙切齿道:“靠!你!太缺德了!”
池予礼偏身躲过,拎起另一个枕头不甘示弱地扔回去。
一来二去,床上东西都扔完了,俩人才消停。
展钰被池予礼推回自己房间洗漱。
慢吞吞下楼后,池予礼已经坐在桌前。
阿姨点了香薰,往桌上摆了花瓶,花每天早上都会换,还带着水珠,开得又娇又艳。
“饿死鬼投胎啊你。”展钰没给他好脸色。
池予礼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子,假装没听见。
见桌上鲜花香薰烛台,展钰心觉奇怪,问道:“周姨,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周琼满脸堆笑,调整着烛台的位置,道:“这不是小钰带人回来了吗,我想着这样有气氛些。”
周琼在他家做事的时间长,父母没离婚时就请了她。
父母离婚后,展致远也没辞掉她,周琼就留在展家。
周琼有个小孩跟了前夫,她一直把展钰当自己孩子看。
展钰有胃病,她就从不做过分辛辣刺激的食物。
展钰吃饭不规律,有时候回家的晚了就懒得吃晚饭,她就留些不烧胃的食物在冰箱。
她知道展钰不吃葱姜蒜香菜南瓜芹菜。
她知道展钰爱吃胡萝卜青菜和牛肉。
周琼给了他另一种爱,或许是母爱。
但展钰不确定,因为司怀瑾十指不沾阳春水,偶尔进厨房也是做些家乡的糕点,味道卖相良莠不齐。
所以周琼是为数不多能叫他小钰的人。
展钰反应半天,觉得这话怎么听都不对劲,解释道:“这是我爸带回来的人,以后住这。”
桌上旖旎的氛围,用在他和池予礼之间怎么看都诡异。
就算是他带回来的人又怎样,池予礼又不是小姑娘,有必要这么大费周章吗。
展钰偏头瞟池予礼一眼,肤色白净,桃花眼漂亮明艳,确实挺像小姑娘的。
哼!细皮嫩肉的,小白脸。
俩人相安无事地相处一个周末。
周天晚饭时,池予礼接了个电话,看上去心情很好。
电话结束,池予礼披了件外套就出门了。
展钰戳戳碗里的虾肉,有些诧异,是谁能把这个面瘫大晚上的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