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又多了两个人。”

    早上出门时，丈夫如此说。

    家里并不是什么大房子，虽然有后院和前庭是没错，但因为是木头结构的老房子，所以当时买的时候，只花了预算的一半，二楼是主卧，和一个锁起来的、堆放杂物的房间，一楼努力也只是腾出了半个婴儿房和一个半的客房。

    住下萩原、景光，以及松田三个人，已经很挤了。

    “要把楼上的房间清出来吗？”

    你于是问了。

    “不。”

    丈夫摇了摇头：“二楼的房间……锁已经锈住了，干脆就让它锁在那里吧。”

    “那要怎么办，”你问，今天早上出门时，在玄关处看见了年轻女孩子的高跟鞋，松田和景光两个人一个睡的沙发、一个在客厅打了地铺，“把小葵接回来和我们一起睡吗？”

    “……今天晚上再说吧。”

    中年男子的固有技能就是逃避，这个家伙的车开得很慢，到达超市时，恰巧刚开门。他下车之前，戴上了置物框中的鸭舌帽，穿衣和打扮、如果不看脸的话，简直是个年轻人。

    发现你没有推开车门下车的动作后，他疑惑地看向你，问道：

    “怎么愣住了？”

    哎呀。

    你只是笑了笑，随便回了他一句“只是走神了而已”，这才推开车门。可能是萩原那孩子太可靠了，你已经很久没来过超市补充生活用品了，上次来时，是什么时候，已经记不清了？

    结账的时候，从挽手变成了牵手。

    “我会回来吃晚餐的，”返程途中，他毫无由来地说了这么一句，他单手开车，另一只手与你十指紧扣，“……你不要在外面待得太久，早点回去。”

    他知道你要带着那群年轻人去哪。

    他一直都知道。

    毕竟是在一起生活了快二十年的家伙，你的想法、行为以及习惯他都一清二楚，甚至你自己都不明白的心他也了解。只是他还是没办法、把书页翻篇。

    “我会的。”

    你保证道。

    “如果你不回来，”丈夫说，“我会去找你。”

    “那真是太好了。”

    …………

    不是节日的话，墓园就不会有很多人。

    伊达航与来间娜塔莉，那两个年轻人还是没太搞清楚情况，松田本打算留下来照看他俩和生活无法自理的鱿鱼，却被萩原打了出去。萩原围着白色的围裙，脑袋上戴着个塑料发套，表情严肃，认为自己的幼驯染这是在质疑他带孩子的专业性。

    至于真实目的。

    谁知道呢。

    “我穿这一身真的好吗？”

    穿着西装的景光在身后，似乎对这种正装感到十分的不适应，偶尔扯一下打好的领结，时不时就调整一下领口。他很久没穿这种服装了，就算穿，也基本上是混搭，而且这一次，为了这套衣服，他终于放弃了自己的船袜，西装裤的裤脚也终于盖住了脚脖子。

    “怎么，”穿着黑色西装、把花扛肩膀上的松田挑眉了，“需要我和福子夸你帅你才能接受吗？”

    “不是……”

    “好幼稚啊，景旦那，好啦，你很帅，你比我们的金发大老师更帅一点！”

    松田拍了拍朋友的肩膀，说道。景光和你看起来像是来扫墓的，而他，看起来像是保镖，或者讨债的死神。他在胳肢窝下夹了把黑伞，真是奇怪呢，明明天气预报说没有雨的。

    进园时，松田问：“那孩子在哪里睡着呢？”

    “和我的墓碑位置相近，”景光答道，他的视线略过周围的一个个墓碑，最终停在一块他们见过四年的墓碑上，“我听萩原是这么说的……嗯，看见活人的墓碑、感觉还是怪怪的。”

    “是啊，我都不知道该不该为他报仇了。”

    卷毛的孩子装模做样叹了口气，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车站买的糖，往自己幼驯染的坟前放了两颗，根本不虔诚地插上线香：“去，去，以后多赚点钱，给鱿鱼买几身好衣服。”

    “这里不是许愿池啊。”

    景光欲言又止。

    “我知道啊，”松田表现得很平静，“所以我没扔硬币欸。”

    ……你简直要被这两个孩子逗笑了。

    再往前走，就路过了松田的墓碑，不知为何，这块墓碑看起来格外干净，似乎是有人定期清理。松田在自己墓碑前半蹲下来，仔细端详上面的照片后，皱起了眉：

    “谁选的照片？”

    “照片有什么问题吗？”

    “太丑了，”松田说，照片上是他的证件照，看起来有些过于正直，墨镜没戴的话，他的帅气就下降了一个level，“我才不是这么傻里傻气的人。”

    你也终于是开起了玩笑：“已经没办法换掉了诶。”

    “管理员见到你要换照片，绝对会吓个半死的。”

    景光也这样说。

    松田哼哼两声，从口袋里摸出了烟，不知道他是怎么买到的，也有可能是萩原带给他的，总之，他抽出两支烟，放在了自己的墓碑前，然后站起身，再次拜一下。

    “不插线香吗？”

    景光又问。

    “自己给自己插线香那也太奇怪了吧？”

    再往前走，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到了诸伏景光的墓碑前，景光看着上面的字许久，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不，还是说了的，他问了你：

    “这是zero立的碑吧？”

    “是呢。”

    至于那孩子的墓碑，在诸伏景光墓碑的对面。

    “是黑头发啊，”看见照片的时候，景光脱口而出便是这么一句，他似乎知道话这么说会让人误解，因此，在后面又默默补充了一句，“zero在他出生时应该会挺高兴的……毕竟他以前因为头发颜色吃了不少苦呢。”

    松田不知为何端详了这孩子的脸许久。

    “他长得比他爸好看，”这个猫一样的年轻人直白地说，“果然比起老降谷，还是像福子多一点更让人看得顺眼。”

    “其实像他爸爸的话，也不是坏处。”

    你看着照片，深深地吸了口气，随后，笑起来。毕竟照片上的孩子正在对你笑着，如果你不用笑容去回应他，会被这个孩子抱住脖子不撒手、用眼泪攻击的。

    ……扫墓没有用多长时间。

    “你不跟他说点话吗？”

    转身离去的路上，松田问了：“我们两个都说了很多，你不说吗？”

    “我之前已经说过很多了。”

    你回答了。

    “……要去吃点什么吗，”景光上前两步，贴心地转移了话题，“忙活了一上午，你好像什么都没吃吧，或者我们先去外面坐坐，这也可以。”

    话刚落下，脸上就感受到了水的滴落。

    不是眼泪。

    是雨。

    松田在你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撑好了伞，塞进了你的手里，他本来和你同撑一把伞，只是视线却在触及到前方忽然出现的一个男人时，和动作一起停住。

    随后，他将外套从后往前一圈，套在脑袋上当遮雨的道具。

    “……你们两个先出去吧。”

    他只是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