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半的闹钟只震动了一下就被按掉,床板吱呀响了几声,徐山轻手轻脚爬下床,拎起漱口杯,摸黑打开宿舍门转身走向走廊尾巴的洗漱池。
五点半在北方天已经大亮了,但学校宿舍够意思,窗帘布料厚得连针都难穿过,一拉上,睡得昏天暗地也不难说。
徐山拧开水龙头,哗啦啦一片作响,他把头伸到水流下,从头到脸搓了一遍。
“……清醒了。”徐山抬起脸,扯着衣服把脸上头上的水珠擦干。北方清凉的空气从窗口缝隙溜进来,贴到皮肤上有点凉飕飕的。
他赶紧用衣服再擦了擦半干的头发,心想幸好一高考完就把头发剃得只剩青皮,现在就算长长也没半个小拇指高。
整个走廊空荡荡的,只回响着徐山踩到水渍的拖鞋声。军训过了,大家也不争着起早,上早八的话就算是七点四十起,也能狼狈到教室。
徐山又蹑手蹑脚回到宿舍,把昨晚放在椅子上的运动衣换上,脚上把运动鞋一蹬,又出了门。
高三以来养成的早上晨跑的习惯,一天不跑就浑身刺挠。即使晚上和理综题鏖战到半夜一点,第二天生物钟还是把他扯起来到田径场来上几圈。
现在还不到六点。
徐山看了一眼表,心想能跑到七点然后再去南食堂吃早饭,然后把昨天没过的单词过一遍。
北方进到九月天气就逐渐凉下来了,只穿了一件运动背心和短裤的徐山觉得身上冷起一片鸡皮疙瘩。
他小跑着进到田径场,原地蹦了会,拉拉伸,把手表调成运动场模式就迈开腿跑。
其实跑步对徐山来说是一种有效的放松方式,早上人少,安静,听听树叶的沙沙声,小鸟的啁啾声,风刮过耳边的呼呼声,比耳机里什么白噪音要来得真实得多。
“嗒嗒嗒…嗒嗒…”
一阵跑鞋摩擦跑道的声音把徐山拉出大自然的MP3。
这个点还有其他人来跑?
徐山偏头看了一眼,好像是有个影子在他身后上下晃悠。
脚步声听着让徐山有点心烦,他从口袋摸出耳机,随手播放一个英语短文调大音量。
嗒嗒嗒…
嗒嗒…
往前继续跑了两百米,那个影子好像是故意跟定徐山了似的,一直和他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徐山抬手看了眼配速,想加快脚步甩开身后的人,可影子像开了定位巡航似的一直跟在他屁股后头。
“靠。”徐山咬咬牙,正准备发作的时候,影子忽地蹿到他面前,用手指了指耳朵。
徐山把耳机摘了下来,盯着头发被风刮得草球似的男生,“有事?”
草球咧开嘴笑了,调整了一下呼吸,“你也晨跑吗?”
师傅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徐山扭过头,没理他,看着前方继续跑。
“哎。”草球挠挠头,和他并排跑着,“我叫姜天阴,化院大二的。”
“徐山,也是化院,大一。”徐山朝他点了点头。
“看见你挺多次了。”姜天阴指了指徐山的脚,“前掌着地,挺专业啊。”
“没,跑着玩的。”徐山觉得这突如其来的搭话有些莫名其妙,不想过多搭理,但速度却降了下来。
姜天阴笑笑,用手捋了一把额头汗湿的头发,低头一看衣服也湿得贴在身上了,幸好包里还带着备用的,不然早八闷在教室里衣服就要长毛了。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步频一致地在红塑胶跑道上绕着。姜天阴时不时会侧着头看一眼徐山,然后又转过头。
徐山被看得心里发毛,几次想说话,却只是抽了抽嘴角。
他实在不善于对付像姜天阴这样太自来熟的人,明明平时和朋友聊天还能聊个有来有回的,但对于面前的男生,确实想不出有什么可说的。
今天早上的风刮得有点猛,迈开腿跑的时候就更为明显。运动背心被风冲撞得鼓起来,呼啦啦一阵风刮着皮肤的汗液。
风大阻力强,越是到后面徐山感觉跑得有些困难,呼进去是凉风,吐出来是热气。他忍不住瞥了一眼旁边的姜天阴,发现他呼吸依旧保持原来的节奏,速度跟开了定速巡航似的稳如泰山。
徐山有点惊讶,自从他开始长跑以后,身边就很少有和他同水平的人。虽然这个自称是化院大二的学长不知为何过来和他搭话,但对于一个旗鼓相当的跑者,徐山对陌生人的警戒感还是会放松几分。
盯得太久就容易对上眼,姜天阴转头对徐山笑的时候头发被风撩到后边,左耳露出三个耳钉,银色的,黑色的,蓝色的,在朝阳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徐山有一瞬间愣怔住了。
“要不加个微信?反正都是化院的。”姜天阴看徐山按表停下了,忽然来了一句。
说完姜天阴就亮出一张好友二维码摆在徐山面前。
阴天。
徐山看着躺在好友列表里的对话框,点开了姜天阴的头像,是一朵小乌云。
本来不想加的,但他又添上一句大一的学习资料随便拿。
这...
不要白不要。
抬眼对上姜天阴亮亮的眼睛,还是叹了口气拿出手机扫码。
大眼睛。
徐山想起老家那只金毛,每次家里吃饭的时候都蹲在桌前,哈喇子跟水晶吊坠似的垂在嘴边。
他就会在碗里藏几块水涮过的鸡肉给金毛,还挡着不给大人发现。
其实也不为啥,就是看着金毛大大的黑豆豆眼,觉得挺可乐的。
虽然他觉得拿人和狗类比不是太好,但姜天阴刚刚的眼神,很像黑豆豆眼的金毛。
“嚯,你叫山顶洞人啊。”姜天阴一点开好友申请就笑了,“怎么没选文科?”
“喜欢化学。”
“这样。”姜天阴笑着点点头,伸手掏了掏放在石凳上的书包,然后丢给徐山一小管液体,“葡萄糖水。”
“啊。”徐山差点没反应过来,踉跄一下接住了,“谢谢。”
摊开手心是淡蓝色的一管液体,塑料棱角戳在皮肤上痒痒的。
徐山咬掉封口,咕咚一口就喝完了,看了空掉的塑料管,又用手挤了一下,榨干最后几滴葡萄糖水。
他记得小时候幼儿园老师经常会发,但是糖丸一般的蛔虫药好像在小孩中更畅销。
肚子咕噜响了两声,可能是感受到糖分的注入,大脑终于唤醒了肠胃的饥饿。
“那,我先走了?”徐山摸了摸鼻子,在反思刚刚自己态度是不是太冷淡了点,于是主动搭了句话。
“好。”姜天阴正坐在石凳上拿毛巾擦汗,抬头对徐山笑笑,“回见。”
“嗯。”徐山也朝他一笑,小跑着出了田径场。
大学校园确实比高中那个老破小壮观多了,刚来这里的时候还不习惯,去浴池还得开个导航七拐八拐。
所以……南食堂是咋走来着?
徐山扭头看了看左右两边长得差不多的路,最终还是认命打开导航。
这时候他就有些怀念起从前从教室到食堂到操场用不了五分钟的高中,早上六点半要求到教室,六点二十五一个鲤鱼打挺狂奔过去甚至还能吃上食堂最后一个包子。
但因为徐山养成了晨跑的习惯,所以很少有这么匆匆忙忙的时候。
从食堂来到教室已经准备七点半了,前排和后排都陆陆续续坐了一些同学。
徐山张望了一下,就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
“这边!”杜功朝他挥手,旁边跟着坐了三个舍友。
“来挺早啊。”徐山把手上拿的从食堂打包的早饭递过去,拉开椅子坐下。
唐元捏起一个包子就咬,被烫得吭哧吭哧的还不忘了谢谢义父。
“你又去晨跑啊?”杜功用吸管戳开豆浆,大口吸着,“哎好喝,这味对!”
“啊。”徐山用手摸着后脑勺半湿的头发,想起什么似的又抓起衣服闻了一下,还好,微微的汗味而已,不至于熏倒左右前后排的同学。
他们的化学概论老师是一个偏瘦长的地中海中年男性,姓郭,看着不大严肃的样子。
第一节课也没讲什么专业性的东西,大概说了下课堂规范和学科评定,平时分占百分之三十,期末成绩占百分之五十,实验操作要拿出来单独另算,占百分之二十。
徐山掏出笔记本一笔一划地记着,不一会就密密麻麻记了一页纸,他的表情也逐渐严肃起来。
化院的保研率只有前百分之几,整个院有两百多号人,也就是说,他得把自己的绩点搞到至少院前十,才有机会摸到保研的边。
而他们学校的化学专业在全国也能排得上前面,想要绩点,想要奖学金,想要保研……轻轻松松度过这四年想都不用想了。
徐山把笔记一合,向后躺在椅子上捏捏眉心。
唉。
高三都熬过来了,再卷也不差这四年了。
“你知道吗?”唐元转过头突然很严肃地说,“大学不苦四年,你以后就要苦四十年。”
徐山愣了下,心想这就开始灌上鸡汤了。
“大学苦四年,你以后就会苦四十四年啊!”唐元突然换上一副苦瓜脸,痛心疾首地说。
徐山反应了好一会,才乐了出来,给唐元比了个大拇指,“你天才啊。”
俩人冲着地板狂乐了一会才抬起头,发现郭老师盯着他们,于是又装作很忙的样子哗啦啦翻着课本。
上午的课结束后,唐元杜功他们说一起去吃饭,但徐山觉得身上黏得难受,说洗了澡再去吃。
一打开手机就发现微信多了个小红点,是姜天阴。
阴天:下课了?去吃饭吗?
莫名其妙。徐山想。
山顶洞人:没,早上出太多汗了,去洗澡。
阴天:一起?
徐山皱了皱眉,虽然自己是南方人,但对于大澡堂没什么排斥的,不过学校澡堂分了单人隔间,出于习惯,徐山更多时候还是到隔间去洗。
他想象了一下集体露鸟的画面,总觉得很奇怪。徐山叹了口气,戳着对话框回复。
山顶洞人:呃,算了。
觉得太生硬了,又加了个握手的表情。
看姜天阴没再回复,他把手机揣回口袋,打算回宿舍拿上洗澡的家伙再去澡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