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齐林山目光凶狠。
蔡珍珍以为他会掉头离开。没想到，他却擦着秦峰肩膀走了进来。
“你们来了啊。”他淡淡地说。
是主人对待客人的姿态。
时晓月视线无措地跟随齐林山，直到他坐到沙发上，然后才转向蔡珍珍。
“晓月，秦峰。”蔡珍珍开口，“你们先回去吧。”
随着关门声响，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秦峰走前把桌子收拾了，碗筷也洗了，又给她倒了一杯热水，蔡珍珍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怎么不接电话。”沙发上的人沉声说。
蔡珍珍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一部手机：“可能没电了吧。”
齐林山顿了顿，道：“你妈找到了。”
蔡珍珍“嗯”了一声。
“你们把她遗骨迁走了。”
“对。”
窗外传来鸟叫声，却衬得室内愈加沉默。蔡珍珍依旧坐在餐桌边，背对着齐林山，也不知他此刻是什么表情。
良久后，齐林山问：“我是你什么人？”
蔡珍珍没有回答。他嗤笑一声，自问自答：“什么也不是。”
“如果你是何之洲的未婚夫，”蔡珍珍道，“那我们之间，的确什么也不是。”
齐林山再一次沉默。蔡珍珍起身，慢慢走向沙发。
如果把她与齐林山这一段感情比作考试，那么，是时候交卷了吧。
她坐下来，垂眼道：“我们……不如就到这里吧。”
齐林山依旧沉默，蔡珍珍不敢扭头看他，将目光投向地砖。
“下周一我会提离职，等交接完以后，我就不在北京了。”她喉头酸涩，顿了顿，才接着说道，“到时候如果徐立之还没有回来，大山子就拜托你先照顾着。如果你不方便也没关系，我会想别的办法。”
“还有你留在这里的衣服、日用品，我等下给你打包好，一会儿你直接拎走吧。”
“快十点了。”齐林山突兀地说。
蔡珍珍抬头看向墙上的挂钟：距离十点还差十几分钟。
“这个时间，我本来应该在何之洲家里。”齐林山缓缓道，“我约了他父亲，打算当面向他道歉。”
蔡珍珍怔住。齐林山仿佛轻笑了一声，接着说道：“我想告诉他：我不会和她女儿结婚，因为我有深爱的女人，爱到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与她在一起。”
“但现在……”他声音微微发抖，“我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必要……”
蔡珍珍感到心脏被撕扯着。她嘴唇颤抖，酝酿半晌后，只发出三个字：
“对不起。”
齐林山骤然激动起来：“所以不管我怎么做你都会离开我！是吗？”
“是。”蔡珍珍干脆地说。
“为什么啊！”齐林山猛地扣住她肩膀，逼她直面他，“你告诉我，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我不能和你在一起……”蔡珍珍抬眸，眼中噙着泪花，“因为我不只想要爱，我还想要家！”
忽然眼前一花，是泪水模糊了视线。她再也忍不住了，哭泣着说：“曾经我以为自己没那么需要，但我错了……我真的，好想有一个家啊……呜呜……我也想有爱我的家人……我们一起出去吃饭，一起看电视……过生日的时候买一个大蛋糕……生病的时候互相照料……我想要家人啊！”
齐林山蓦地将她搂住。她在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良久后，她逐渐止住眼泪。齐林山的衬衣被她的眼泪浸得濡湿一片，她准备抬起头来，却被他摁住了后脑勺。
“你想要家，为什么不能找我要呢？”颤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上身份证和户口本，下午我们一起去民政局，从今以后我就是你家人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心动了。然而，理智很快将她拽回现实。
她用力从他怀里挣开，抹了抹眼角，斩钉截铁地说道：“你不行。”
齐林山发红的双眼中满是错愕。蔡珍珍接着说道：“你已经有一个家了，而你的家人是不会欢迎我加入的。我不会拉着你跳下悬崖，因为那样做我们根本不可能会幸福。”
“你错了！”齐林山争辩道，“从我爸抛弃我开始，我就没有家了。我有母亲，但我和你一样没有家……我们是一样的啊！”
“怎么会一样呢？！”蔡珍珍连连摇头，眼神却有些动摇，“你母亲很爱你，你继父对你也不错，你现在几乎拥有了一切……如果因为我，你牺牲掉那么多东西，就算你现在心甘情愿，将来说不定也会恨我的……”
“这都是你的借口！”齐林山目光灼灼，重新抓住她肩膀，激动地说，“你编造那么多的理由，就是要阻止我们走到一起！你到底在逃避什么？”
他用力审视着她，目光逐渐锐利：“你还是怕自己会依赖我对吗？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继续这么逃避下去，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拥有一个家？难道家人之间，不应该互相依赖吗？”
蔡珍珍猛地睁大了眼。在齐林山的坚船利炮面前，她己全面溃败，弹匣里不留一颗子弹。面对他咄咄逼人的气势，她几乎只剩下缴械投降这一条路。
忽然，手机铃声从齐林山身上响起，瞬间打破了两人间如决战般紧绷的氛围。
齐林山不动如山，然而铃声却不依不饶，响完一轮之后，又开启新一轮的轰炸。
他皱着眉头，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蔡珍珍低头看去——
是何之洲来电。
四目相对，齐林山眼中流露一抹快意。接通之后，打开扬声器。
“你在哪里？”何之洲冰冷的声音传来。
“北京。”齐林山抬眸，深深看着她，波澜不惊地说，“和我未婚妻在一起。”
蔡珍珍目瞪口呆，顿时明白了齐林山的意图，不禁心跳加速。
片刻沉默后，何之洲道：“伯母住院了。”
门关了，人走了。蔡珍珍独自坐在沙发上，忽然觉得好笑：
是啊，自己怎么会这么幼稚呢？
现实不是童话，她也从来不是公主。这一辈子，她注定要手持利剑、穿越荆棘，自己开辟出自己的道路。而不是等待某位王子忽然降临，用一个浪漫轻浅的吻，赐予她幸福与光明。
耳畔响起齐林山临走前信誓旦旦的宣言：
“我绝不会和你分开，等我回来。”
她淡淡一笑：抱歉了齐林山，我该启程了。我们这一程，就在这结束吧。
秋去冬来，早晨的气温降到15度左右，窗外香樟树依旧翠绿。蔡珍珍推开窗，呼吸着湿润清新的空气，在心里感叹：果然还是南方好啊！
她在小区门口嗦了碗粉。放下筷子，抬眼便看到公司小巴停在路边。
“早饭吃了么林师傅？”她上车寒暄。“在家吃过喽！”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说着启动车辆。
8点半，蔡珍珍步入酒店大堂，立刻听到一声清脆的“珍珍阿姨！”转头一看，冬冬朝她飞奔而来。
这趟行程接待的是4大3小。蔡珍珍昨天带他们溯溪徒步，爬了梯田，还体验了当地特色的油茶和非遗技艺。一天下来，大人小孩都很开心，9岁小男孩冬冬更是黏上了她，一口一个“珍珍阿姨”叫得热乎。
今天的行程是探洞和攀岩。到达目的地之后，两位专业教练加入队伍。一行人在教练带领下进入溶洞。
蔡珍珍已经来过好几次，自然不觉新鲜，但其它大人和孩子却是惊叫连连、大呼过瘾。尤其是教练指挥大家关掉头灯的一刹那，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听着孩子们兴奋的尖叫，她觉得有意思极了。
回到酒店时刚过6点，孩子们依依不舍同她道别，冬冬还掉下几颗眼泪。蔡珍珍给他们一人送了个桂林山水冰箱贴。
冬冬母子俩是周五从北京过来的，呆一个周末，今晚就要飞回去。临别时，冬冬认真叮嘱：“珍珍阿姨，你要是来北京，一定要找我玩喔！”
蔡珍珍笑着点头。
北京……她离开北京已经三个月了。
那天之后，她向庄小欧提了离职。当天晚上，给齐林山发了条微信：
“抱歉，经过慎重考虑，我不能和你走下去了。从今以后，我们彼此都不要再打扰对方的生活。向前看，就能拥有新的开始。祝阿姨早日康复，也祝你幸福。珍重。”
她不知道齐林山看到这条信息会是什么反应，总之她发完以后就拉黑了他的微信，并且把他的电话号码也列入黑名单。
一个礼拜之后，她从电梯出来，不经意碰到了他。当时他与何之洲一前一后，从另一部电梯走出。他也看到了她，但同样别开眼，装作没看见。
九月末，她离开了北京。先是回到家乡，将母亲入土为安，葬在了父亲身边。随后来到桂林。
她原本只是想散散心，没想到徒步的时候遇到和她同龄的一个姑娘，叫周思雅，在一家做定制旅游的公司当旅游策划师，有时也兼做导游。当时周思雅正在考察线路，两人聊得投机，当她知道蔡珍珍会运营自媒体、会摄影，还热爱户外，便极力推荐她来自己所在的公司。
没多久她就成了周思雅的同事。后来才知道，这家创业公司就是周思雅亲哥周明钰开的。
做这一行，蔡珍珍上手极快，不出一个月便独立带队了。
时下是桂林旅游淡季，业务不算繁忙，她便开始经营自媒体账号，在社交媒体出镜分享这些年走南闯北的趣事，也分享桂林当地的风土人情、旅游攻略。由于她能与当地人打成一片，又喜欢到处走走看看，挖掘出不少有意思的人和事，账号分享的内容与网上的大路货颇有些不同。
渐渐地，评论区开始有人主动询问能否请她帮忙规划旅游路线，或者提供地陪服务。偶尔还有人认出她是几月前奇妙种子女员工为爱自杀事件当事人之一，通过后台私信和评论区留言给她加油打劲，赞赏她能够放下过去、重新出发。短短一个月，她的粉丝数量增长飞快，在小红书上已经突破了三千。
她开始觉得，自己也许就是天生要吃旅游这碗饭的。热爱的事与擅长的事合二为一，更何况还能让她感到自己的的确确创造了一些价值——至少与她同行的那些男女老少，脸上的笑容不是假的；还有那些参考了攻略的网友，给她留言说享受到一趟美好的旅程，那些感激也不是假的。
“向前看，就能拥有新的开始”。她的新开始来得如此之快，以至于这天晚上当她无意间刷到齐林山订婚的消息时，并没有感到多意外、多震撼。
照片中的齐林山，留着精神抖擞的寸头，穿着白色西服，与何之洲郑重交换戒指。
她已经进入人生新阶段，而他也要开始新的旅程了……
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