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

    汽车行驶在高速路上,她偏头望向车窗外。

    三月下旬的北京春意盎然,路旁柳枝新绿,繁花簇簇。回想去年此时,她和朋友们爬山露营,对酒当歌;和齐林山拉拉扯扯,时而甜蜜,时而争吵,时而冷战……当时不觉得,可回过头看,两人的行为处处透着一股子蠢笨幼稚的冲动和盲目。究竟是爱情里必须得有一些非理性成分,还是非理性才是爱情的本质?

    她想起几天前时晓月说的话。当时她实在纠结不堪,打电话给已经结束蜜月回到北京的好友。

    “珍珍,你一直是个拎得清的人。”时晓月说,“但我觉得感情的事,有时候也需要放下理性,不要想那么多的道理。你就问问自己的心:你对他还有眷恋吗?如果这次不拉他一把,你将来会后悔吗?”

    第二天她便回复了徐立之,让他把齐林山叫到桂林来,她会帮助他振作起来。然而徐立之却说齐林山电话不接微信不回,根本联系不上他。

    “我怕他出事……”他祈求,“但我实在走不开,你能帮我去看看吗?”

    于是,她飞越千里来到了北京。

    “是这儿吗姑娘?”网约车司机的话打断她思绪。她探头张望,看到院墙上雕刻的小区名称:“是这里,谢谢师傅。”

    下了车,她背上双肩包,在路旁等待。这里一看便是个高档小区,外人进入要逐一登记并请业主确认,她是跟在一大家子人身后才得以混进去。

    到了单元楼下,又被另一道门阻挡。这次等了足足二十来分钟才等到有人来。

    “叮咚——”她第三次摁下门铃,依然无人答应。她感到烦闷不甘:自己不打招呼送上门来,还要吃闭门羹,到底图的什么?

    “呼……”她轻叹一口气,然后在密码锁里输入六个数字——徐立之说这是密码:950416。

    门锁开启的“滴”声叫她眼眸一震。她压下心中紧张,将门拉开一道缝隙。

    怎么这么黑?

    明明是个艳阳天,屋里却黑漆漆的……

    怎么这么臭?

    进门以后,空气中难闻的气味逼得她捂住口鼻。如果不是那个门锁密码,她几乎怀疑自己进错门了。

    过了一会儿,眼睛逐渐适应黑暗,看清了屋内摆设。她径直走到阳台,猛地拉开窗帘。

    回过头时,客厅凌乱的景象叫她看傻了眼。一些地方台喜欢报道无人照料的孤寡老人居住环境恶劣,又或者不讲卫生的租客把房东屋子搞得乱七八糟,宛如垃圾场。此刻她身处的这间屋子,上那种新闻毫不违和!

    从前齐林山总是自诩品味高、修养好,虽然打扫卫生的阿姨一周只来两次,他的家却能保持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连空气中的气味都是清爽宜人的。可如今,他把日子过得竟是连流浪汉都不如了。一个精致傲慢的男人邋遢起来,简直不是人!

    她赶紧转过身,把阳台窗户打开,然后走到朝北的餐厅,把能打开的窗户全都打开了。接着走到厨房看了看:幸好这家伙不做饭,厨房是干净的。

    接下来,就像一些惊悚片、犯罪片里演的那样,她逐一打开各扇门,挨个房间排查。书房、健身房、客卧1、客卧2……都是干净的,如此就很明显地看出了屋主平时的活动范围。至于洗手间,她不想看……

    现在只剩下主卧了。此刻已是下午两点多,难道他还没起来?还是已经死在床上了?她的心跳得又急又重,不由得捏紧手里的登山杖。

    门开得安静无声,她走进去,一股浓重酒精味扑鼻而来。

    房间里光线昏暗,依稀能辨认出床上一堆又一堆隆起,不知道堆了些什么。她咽了咽口水,轻手轻脚往窗户方向走。

    窗帘拉开,霎时间强烈光线直射眼底,晃得她抬手遮了遮眼。

    没想到主卧外头竟然还有个阳台,还是露天的。往外看去,小区花园草长莺飞,春光明媚。有些人住着这么好的房子,却过得跟在猪圈没什么分别……

    她把阳台门拉开,新鲜空气扑面而来。忽然身后传来一声闷哼,把她吓得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咬咬牙,毅然转过身。

    阳光方方正正铺在她身前两米内的木地板上,再往里便没有光线直射了,但入眼也是一片亮堂堂的。只见床上堆着大量衣服和杂物,还有乱扔的酒瓶子。至于床下,酒瓶子、水瓶子、衣服裤子……乱七八糟堆了一地,几乎连下脚的地都没有。

    她注视着床上微微蠕动的身体,不发一言。半晌后,床上的人缓缓撑起身子。

    天呐!这个留着络腮胡子、头发像野草一样杂乱又油腻的流浪汉是哪个?!

    蔡珍珍乍看便被吓了一跳,打起精神定睛看去:这人脸色青白、眼窝深陷、眼里无光,还穿着一件邋里邋遢的睡袍,整个跟电视里的瘾君子似的……难道齐林山竟堕落至此,容留他人在此吸毒?那他本人又去了哪里?

    四目相对,半晌后,对方率先反应过来,喉咙里发出急促的呜呜声。

    “唔……”他声音沉闷沙哑,有气无力,仿佛很久没跟人说过话了。

    “唔……”他眼皮一跳一跳,嘴皮子一抖一抖,“我……”

    “我是不是……死了?我……死了?”

    蔡珍珍至此才通过声音辨认出来:眼前这个“瘾君子”,正是齐林山本人!

    “你没死,不过也快了!”她恨铁不成钢地说,“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幅鬼样子?你脑子是不是有病?!”

    床上的人骤然激动起来,手脚并用爬到床沿,挤得床边杂物和酒瓶子噌噌往下掉。

    “你……你是真的?”他边说边探出身子,一个不留神从床沿跌下去。

    蔡珍珍瞠目结舌看着他的神操作。只见他像一摊烂泥似的,慢慢从地上撑起身子,然后颤巍巍地站起来,隔着五六米距离,眼睛直愣愣盯着她。如此一来,他便重新变回了男人,对她来说也变成了一个威胁。

    “你别过来啊!”她凶巴巴地用登山杖指着他,“我是来帮你的,但你要是敢靠近我,我不会手下留情!”

    齐林山直直看着她,忽然嘴一歪,泪水夺眶而出。惊愕间,她注意到他正脚步虚浮朝她靠近,不禁头皮一麻,喝道:“站住!”

    面前的人听话地停下了脚步。她隐隐松了口气,道:“你现在听得懂人话对吧?对就点点头。”

    片刻后,对面的人点了头。

    蔡珍珍依旧用登山杖指着他:“是徐立之叫我来的。他说你过得很糟糕,还失联了,他不放心,叫我过来看看。”

    对方湿漉漉的眼中露出犹豫神情,片刻后点了两下头。

    蔡珍珍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好,想了想,道:“你这屋子太臭了!自己收拾好,饿了就点外卖吃。我明天下午再过来,跟你说点正事。”

    对方激动摇头,两条腿不安分地动了起来。

    “站住!”蔡珍珍怒喝,“你要敢动我就再也不过来了!”

    这声威胁立竿见影。孱弱版齐林山停下脚步,顶着一张泪湿的脸,胸膛上下起伏,片刻后抖着嘴皮子含糊不清地说:“我都听你的……”

    离开齐林山家以后,蔡珍珍独自走向地铁站。她也不知道自己刚才干嘛要那么凶。她就是凭着本能说了那些话,反正就是想要他乖乖听话。仔细一想,好像有些粗暴了,训人跟训狗似的……

    她去了趟时晓月店里。时晓月和郑超在原先铺子附近盘了个三十来平的小店,这会儿正在搞装修。时晓月拉着她左看右看,兴致勃勃跟她说这里要摆几张桌子,那里要放个柜式空调,收银台除了放糖果,可以放一摞“真风雅”婚庆工作室名片,替她揽揽生意……她浑身是劲,眼里有光,蔡珍珍替她感到高兴。

    夫妻俩不光操心她的事业,还操心她感情。郑超听说了她这趟是来挽救他前老板,抓着她问东问西,听说齐林山人没事才放下心,反复叮嘱:“珍珍,你对他温柔点,耐心点,别刺激他啊……”

    温柔?耐心?蔡珍珍在心里说:我要是敢给他半点好脸色,那家伙肯定蹬鼻子上脸!

    第二天下午两点,她再一次来到齐林山家门口。

    门铃摁响之后,没多久门就开了。蔡珍珍微微一怔:齐林山穿着干净清爽的T恤,刮了胡子,头发也利索了,终于恢复了几分原先的样子。

    她扬了扬下巴,示意他闪开,给她让路。他往旁边让了几步,她才走进屋里。

    一天之内,客厅已经大变样。蔡珍珍满意点头,坐到沙发上:“来聊正事吧。”

    在她警惕而严厉的目光中,齐林山把视线从沙发上挪开,搬了把椅子在对面坐下。

    “你知不知道,一个人对自己身体不爱护,就是对自己生命不负责,对家人、朋友不负责!”蔡珍珍数落道,“心里有再大的苦,也不能糟践自己身体啊!”

    乌黑湿润眼眸中流露脆弱神情,齐林山垂下眼,喃喃道:“我知道……可是我太难受了……”

    “心里难受可以去锻炼啊、去爬山啊!去唱歌、旅游也行……”她严厉质问,“为什么要酗酒呢?这么堕落下去,下一步可能就是黄赌毒,这一辈子就毁了!”

    齐林山抬眸,泪水在眼眶里滚动。蔡珍珍看着有点难受,把视线转向阳台,道:“你只是暂时遭遇了挫折,可你的人生还有无限可能,很多人却连重新再来一次的机会都没有……你已经很幸运了,再完美的人生也不可能事事顺心,你应该珍惜已经拥有的,把自己的生活过好,同时尽量去帮助更多的人。”

    她把视线转回来,对上齐林山视线。他目光摇曳,不知在想什么。

    “如果你想通了,我们还可以做朋友。”蔡珍珍道,“我在桂林,欢迎你随时过来玩。”

    男人眼中精光一闪。蔡珍珍神色一凛,连忙补充道:“当然,也要看秦峰的意思!请你跟我维持朋友之间正常的社交距离,不要有任何越界的言行举止,因为我不想让他误会……”

    就像被人拔了插座似的,乌亮眼眸骤然暗淡下去。齐林山神色凄然,直直地盯着她,道:

    “你们在一起了?”

    蔡珍珍凝眉,垂下眼帘:“是的。”

    “那你爱他吗?像当初爱我那样爱他吗?”

    蔡珍珍心下骇然。她不敢与他对视,只能继续盯住膝盖,强作镇定地说:“我已经爱上他了。”

    “你说谎。”齐林山沉静而笃定的声音响起,“要不然,你看着我的眼睛说。”

    蔡珍珍咬着牙,抬眼与他对视。

    “我没有义务向你证明什么。”她有些恼怒地说,“我过来是为了帮你振作,是出于同学、朋友的情谊,也是受徐立之的委托。如果你继续纠缠于男女之间情情爱爱的事,那我跟你也没什么好聊的了。”

    齐林山嘴角下撇,顷刻间又换上那副泫然欲泣的样子。蔡珍珍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能再对他心软,便起身道:“该说的都说了,我还是那句话:我们还可以做朋友,也欢迎你随时过来,找我……和秦峰玩。”

    她转身走向门口,听到齐林山在身后问:“你哪天回桂林?”

    说起来,眼下正是桂林旅游旺季,她在百忙之中请了两天假飞过来,原先定好的团拜托周思雅帮忙顶着。还有秦峰那边,她背负了莫大的情感债,苦口婆心向他解释了半天自己为何要帮齐林山这一把……为了这个自私自利、任性妄为的男人,她真是尽力了,也亏大了!

    一念至此,她没好气地说:“今天就走。我忙得很,不像有的人可以什么也不干,天天在家喝大酒。”

    “那我跟你一起。”身后男人淡定地说。

    机场到达厅,秦峰迎了上来,视线越过她肩膀,看向她身后拖着行李箱的男人。

    蔡珍珍只觉抱歉,不知说什么好。秦峰没一句多余话,领着二人走到停车场。

    蔡珍珍坐上副驾。上个月,秦峰长租了一辆电车,这会儿车上还放着她的外套和保温杯。他拿起杯子递给她,她拧开喝了一口,热的。

    “导航到哪里?”秦峰淡淡开口。

    蔡珍珍回头看向后座男人。他报出小区名字:“银谷家园。”

    “先送你。”蔡珍珍道,“酒店定了吗?”

    “就是银谷家园。”齐林山一副体力不支的疲倦模样,斜倚车门,眼睛眯起。

    蔡珍珍无语地瞥他一眼,转头对秦峰道:“先往我那开吧,一会儿再看给他找个酒店还是怎样。”

    汽车驶入夜色中,车内除了胎噪只剩下令人难耐的沉默。身后是前任,身旁是“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好友,蔡珍珍再怎么心大也觉得尴尬。

    她拿起手机,片刻后,车载音响里飘出安静的民谣吉他声。

    蔡珍珍把脸转向窗外,愁眉紧锁。她隐隐觉得,把齐林山带到桂林似乎并不是个好主意……

    不知不觉中睡着了。醒来时,车子已驶入繁华区域,回头看去,齐林山还睡着。

    真是服了……没见过这么讨人嫌的家伙,不知道自己尽给人添麻烦吗?蔡珍珍心里不痛快,关掉音乐,故意大声道:“前边右拐有个宾馆,把他送那去。”

    很快车子便停在宾馆前面。这是一家廉价宾馆,标间一晚不到二百。她就是故意把齐林山拉到这里。谁让他给人添了麻烦,却连自己住哪都不说?

    齐林山依旧闭着眼。蔡珍珍可不惯着他!她气势汹汹下车,拉开后座车门,高声道:“宾馆到了!你该下车了!”

    齐林山悠悠转醒,眯着惺忪睡眼,一声不吭下了车。秦峰把他的行李箱从后备箱拿出来,他接过之后,一声不吭走进宾馆。

    蔡珍珍和秦峰对视一眼,跟在他身后进去了。

    “我自己来吧,不用麻烦你们了。”齐林山说着开了个标间,拿到房卡以后,转身对他们说:“谢谢,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知为何,面对忽然变得懂事又礼貌的齐林山,蔡珍珍反倒过意不去了。她觉得喉咙有点痒,清了清嗓子,道:“那你好好休息,我们先走了。”

    夜已深,秦峰把她送到楼底下。

    蔡珍珍心情沉重,对秦峰更是心怀歉疚:“对不起啊秦峰,给你添麻烦了……”

    秦峰摇摇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

    蔡珍珍低头,视线落在秦峰手上——她应该握住他的手,再一次向他重申:她的所作所为只是为了帮助一个遇到难关的朋友……然而不管怎么想都觉得,那样的话说出口只会让人感到虚伪可笑。

    忽然,秦峰抬起手,主动将她的手握住了。一瞬间她试图把手抽回去,却被握得更紧。秦峰凝视着她,目光闪烁,欲言又止。但最终只是温柔地说道:“上去吧,明早我来接你。”

    第二天早上,她和秦峰一块儿吃粉。秦峰看她有些心不在焉,主动问:“齐林山今天怎么安排?”

    “不知道。我今天有团,顾不上他。”

    秦峰思忖片刻,提议:“要不然我带他出去转转?”

    “不用管他。”蔡珍珍放下筷子,“他有手有脚,而且也来过桂林。”

    “行,那我和思雅下午去老张介绍的工厂看看。”

    与蔡珍珍不同,这段时间秦峰和周思雅的精力大多铺在了婚庆工作室筹备上,找供应商,搭建自媒体账号,准备宣传物料……估计等不到5月底蔡珍珍离职,工作室就能接到单了。想到秦峰一个北京土著、理工科高材生,如今跑到南方做婚庆行业,还为了他们的工作室如此卖力,她感到心里沉甸甸的。

    她想了想,郑重问道:“秦峰,你是真心想干这份事业,还是为了我?”

    秦峰微笑道:“起初来桂林是为了你,但创业干婚庆,是因为我真心想做。我跟你说过,从小我就渴望自由,总是憧憬着哪天我爸我妈不再绑住我,我可以满世界跑,做自己想做的事儿。但为什么我还是在他们身边呆了那么多年?不是因为没有机会逃离,而是因为,我一直都不知道自由了以后自己要做什么。但现在我知道了。”

    秦峰专注地看着她:“珍珍,我能够找到心之所向,可以说完全是因为你。但我要做这件事儿,却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自己。幸运的是,我想做的和你想做的刚好是同一件事儿,我们刚好能够一起。”

    蔡珍珍由衷为他感到高兴,笑盈盈地看着他,叹道:“真好啊……”

    傍晚,蔡珍珍把客人送回酒店后,被周明钰叫回办公室。

    “王强离职了?”她有些惊讶,“他明明干得挺好啊……”

    周明钰露出一抹尴尬微笑:

    “珍珍,我要向你坦白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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