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林山醒得很晚。
他已经很久没睡过这么安稳的觉,梦也香甜,甚至醒来的时候嘴角都是翘起来的。
手机在枕边震响。“到了,昨晚到的。”他声音略微沙哑,“嗯……开幕式当天过来……嗯好……拜拜。”
起床后,他在附近蹓跶了一圈,去了趟菜市场,买了些蔬菜和肉,称了几斤米。
晚上八点,隔壁响起关门声。
他撸起袖子,往铁锅倒入花生油,眼看锅里开始冒烟,便端起灶旁一大碗青辣椒,一股脑倒了进去。霎时间,呛鼻辣味混合着油烟扑面而来,他后撤几步,咳得满脸通红。
眼看着袅袅烟丝变为股股浓烟,他健步冲向门口,把门打开了。
这户人家装了个开放式厨房,这会儿满客厅都是烟,熊熊地往门口滚。他跑到门外,在心里倒计时:
10、9、8、7……
“哐”的一声,隔壁门开了。他的女邻居从门里出来,看到他,顿时眼中写满惊讶。片刻后,她用衣袖捂住口鼻,擦着他肩膀冲进屋里。
五分钟后。
风从大开的窗户飘进来,但吹不走屋里的油烟味和辣椒味。蔡珍珍坐在沙发上,双手抱胸盯着他。
“你想干什么呀,烧房子吗?”她眉头皱得紧紧的,“做之前不会看攻略吗?”
“看过了……只是没想到实际操作起来会这样……”齐林山在圆凳上坐着,双手摆在膝盖上,委屈巴巴地说。
蔡珍珍摇头又叹气,道:“先不说这个了。你怎么搬到这来了?王强呢?”
“王强是我雇的保镖,专门来保护你的……项学兵前段时间出狱了,我怕他报复你,就让王强跟着你。”
蔡珍珍显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面上一丝惊讶也没有,倒是显出几分不满来:“你在我身边安插眼线,这属于侵犯隐私你知道吗?!”
“不是眼线,是保镖!”齐林山着急辩解,“你别看他长那样,武力值不赖的,还拿过自由格斗冠军,关键时刻能保护你!”
蔡珍珍狐疑地看着他,质问:“那你怎么偷偷摸摸的,也不告诉我?”
“我不想你知道这事以后,整天提心掉胆……”齐林山弱弱道,“我知道这样做不妥当,可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
蔡珍珍表情松快了些,沉默片刻后问:“那王强去哪了?”
齐林山小心翼翼看着她,试探地说:“反正我人都过来了,不如自己当这个保镖,还能省点钱……”
蔡珍珍一听,眼都瞪圆了。她张口结舌好一会儿,嚷嚷道:“我不需要!”
齐林山瘪瘪嘴,黯然道:“你是嫌我武力值不够么?也是,前段时间把身体搞坏了,现在多走几步路就喘……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恢复……”
蔡珍珍烦躁地用手指敲着手臂,道:“管好你自己就行了,我不需要保镖。平时注意点,别一个人落单了。还有,没事别瞎做饭,把自己烧死了!”
“嗯……”齐林山眨巴着眼睛,睫毛忽扇忽扇,“我好饿……你吃饭了吗?”
半小时后。
蔡珍珍用他买的肉和蔬菜,加上三包方便面,做了一锅热气腾腾的汤面。齐林山拿了两副碗筷,主动把面盛好了。
“谢谢啊……”他抬眼,真诚地说。
“快吃吧。”蔡珍珍垂下眼帘,拿起筷子。
吃完饭她便毫不留恋地离开了。齐林山一边洗碗,一边哼起小曲儿。
第二天晚上,他从七点就开始坐在门口,侧耳倾听门外动静,没成想直到夜里十点门外才响起脚步声,接着是关门声。
这么晚才回来,想必是和秦峰那小子约会了吧……他恨恨地想。
半小时后,他敲开邻居家门。
蔡珍珍从门缝里看他,眼神不满而警惕。齐林山露出抱歉微笑:“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打扰你……你家有吃的么?”
蔡珍珍眼皮一掀:“你没吃晚饭?”
“嗯,我刚醒,饿得要命……”
蔡珍珍又好气又好笑,板着脸质问道:“家里就一点吃的也没有啊?”
齐林山肩膀垮下:“我头晕,没力气,一天都没出门……”
蔡珍珍撇撇嘴:“那你等一下。回家等着。”
十分钟后,门被敲响。打开一看,蔡珍珍端来一碗冒着热气的面条,面上码着几片菜叶子和一个煎得圆圆的荷包蛋。
“我家也没多少食材了,将就着吃吧。”她把面递出来,眼睛下瞥,冷冷地说。
看着这张故作冷漠实际却可爱到无以复加的脸庞,齐林山头皮麻了,心也化了。“谢谢啊……”他感动得眼睛湿润,“麻烦你了,我等下吃完把碗洗了再送过来。”
“不用了,改天再说吧。”她干巴巴地说完,转身离开了。
半小时后,他再次敲响隔壁的门。
“你又想干嘛?”他的可爱女邻居劈头问道。齐林山把干净的碗递过去:“我想问你,明天叶游老师艺术展开幕,你要去吗?”
“……去。”
“太好了,能不能带上我?徐立之也叫我了。”
“……我想想,晚点给你答复。”
“好。那你一会儿直接敲我门就行,我睡得晚。”
“……不用了,我会给你发短信。”
“呃……要不你把我微信加回来吧?方便联系……”
“不用了,有事打电话或者发短信就可以。”
“咔嗒”一声,门关了。齐林山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悻悻回到自己屋里。
第二天早上,他跟着她在小区门口吃完米粉,随后来到车前,正是前几天秦峰开的那辆。
他咳嗽了几声,问:“秦峰怎么没来啊?”
蔡珍珍头也没抬:“他家里人过生日,回去了。”
“哦。”他伸手去拉副驾车门,她却说:“你坐后排去。”
两人来到艺术展现场时,开幕式尚未开始。除了徐立之,庄小欧、陈思涵也围了上来。
庄小欧目不转睛盯着他看:“好久不见了齐总,您还好吗?”
齐林山咳嗽一声,淡淡道:“承蒙关心,我还好。”
“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庄小欧又问道。
齐林山捂住嘴咳了两声,道:“昨晚没关窗户,可能着凉了。小事。”
“齐总……”陈思涵犹犹豫豫地问,“上礼拜公司新来了一个CEO,姓魏,您知道这事么?”
庄小欧脸色一变,齐林山却云淡风轻道:“听说了一些。”
陈思涵撅了撅嘴,气呼呼地说:“他好low啊!一上来就要砍掉所有艺术IP合作项目,差点连这次艺术展的赞助都要撤掉,还是庄总监拼了命劝说才保住项目……”
齐林挑唇一笑,心想:土包子就是这样的,嘴上却道:“个人有个人做事的方法。你也别多想,好好干。”说完又捂嘴咳了两声。
“你跟我来。”徐立之忽然道。齐林山跟他走到一边,他从露营椅上拿了条灰蓝色大披肩,塞进他怀里。齐林山摇摇头,把披肩还给他。
徐立之狐疑地看着他,又看了看不远处正和庄小欧、陈思涵说话的蔡珍珍:“你这又是使的哪一计?”
齐林山回想起昨夜,他在冰冷水流中站了一个多小时,又把窗户全开了,不穿衣服也不盖被子躺床上,这还能是什么计?
到了下午,他开始流鼻涕,浑身发酸,还打冷颤。徐立之强行摁他在露营上坐下,然后把蔡珍珍叫了过来。
“珍珍,他好像发烧了。”
蔡珍珍一听变了脸色,犹豫片刻后弯下腰,伸手盖住他额头。
齐林山心脏狠狠一缩,顿时感到浑身发烫。他抬起湿润眼眸,仔仔细细打量她,整个人晕乎乎的像喝醉了。
“嗯,好像是有点发烧……”蔡珍珍把手抽回去,“这里有药吗?”
“有是有。”徐立之斜睨他一眼,“不过这种情况是不是回家休息比较好?”
一小时后,蔡珍珍架着他进了家门——当然,是他的家门。
此刻,他几乎整个靠在她身上。原本因为生了病浑身无力、脚步虚浮,如此与她亲密接触,就更虚更浮更无力了。行走间,他鼻尖碰着她头顶,嘴唇时不时擦过她的发丝,如此一来,不止身子快不行了,脑子也快要不行了……
他好想亲上去啊……
在齐林山自控力彻底崩断之前,蔡珍珍推开卧室门,将他放倒在床上。他伸手准备捞她,却不争气地捞了个空。他感到既难受又失望,躺在床上哼哼唧唧。
“你先躺着,我去倒水。”蔡珍珍俯下身子,将他两条腿抬到床上。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她的脸好像很红?
“谢谢你……”他鼻息灼热而粗重,“又给你添麻烦了……”
不一会儿,蔡珍珍端了杯清水走过来,放在床头柜上。接着人在床沿坐下,用一只手将他后脑勺托起,让他斜倚在她身上,枕在她臂弯里。
齐林山扭头,直愣愣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庞,心脏咚咚狂跳。
蔡珍珍仿佛感受到他灼热的视线,神态明显不自然,一双眼睛更是不敢落在他脸上。她摊开手心,道:“把药吃了吧。”
他张开嘴,微凉手掌贴上他火热的唇,药丸送入嘴里。她端起杯子,喂他喝下一口温水。
整个世界只有他们两个。齐林山躺在她怀里,被她温柔对待着,多希望时间就此停驻,一辈子就定格在此时此刻。
忽然,蔡珍珍手臂动了动,眼看要把他放下,齐林山急忙说道:“不要走好不好?我好难受……”
蔡珍珍停下动作,脸上显出纠结神色,但最终还是说道:“你先睡会儿,我去给你煮点粥。”
齐林山后悔自己没有强行抱住她不撒手,但就算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也不敢贸然动手。在反反复复的纠结中,脑子越来越钝,眼皮也逐渐沉重。
醒来时,耳畔传来哗哗水声。转头一看,蔡珍珍正在拧毛巾,床头柜上放着个脸盆。
发现他醒了,她眼中闪过一丝尴尬,片刻后利索地把毛巾捋开,叠成长条状放到他额头上。
过了一会儿,她拿来一支电子体温计。掀开盖他身上的薄被,却犯了难。
片刻后,她眉心微蹙,将他身上T恤向上卷起,轻轻将体温计插入腋下。
经过一个多月的折腾,齐林山身上肌肉早就缩水了一大圈。但因为瘦了不少、体脂率降低的缘故,肌肉线条清晰可见,呈现出一种青春又清爽的精瘦感。这一点他心里十分清楚,至于他的小天使买不买账,就不知道了……
这会儿他屏住呼吸,轻轻抬眼,观察她的反应。可惜她不给机会,把脸别了过去,接着起身走开了。
“滴滴……”体温计发出轻微提示声。片刻后蔡珍珍走过来,把它拿走。此外还不忘把他的T恤放下去,把毛巾拿走。
“39.6度。”她站在床边,皱着眉头问,“你觉得热,还是冷?”
齐林山想了想,说:“热。”
“出汗了吗?”她又问。
他犹豫一会儿,说:“好像出了……”
“好像?”她重新在床沿坐下,纠结片刻后,一手推着他肩,另一手从T恤下缘伸进去,冰冰凉凉地触上他的背脊,带来一阵过电般的麻感。齐林山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是出汗了。”她表情为难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指挥道,“把衣服裤子脱了。”
“!”齐林山激动得倒吸了一口气。
“你身上都汗湿了。”蔡珍珍两颊飞红,仓促起身道,“我去给你拿套新的衣服,赶紧换下吧。”
过了一会儿,她拿着他的真丝睡衣走过来:“怎么还没脱掉?”
齐林山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有气无力道:“我……没力气……”
蔡珍珍狐疑地看着他,把他看得心虚不已,差点就要改口说自己“可以试试”。
但最终是她先妥协了。当她俯下身子凑近,用两只手抓着他T恤向上剥时,齐林山简直要哭了。
不,他是真的哭了出来。大脑的愉悦感和心灵的幸福感实在太过强烈,到了羸弱躯体无法承载的地步,只能化作眼泪释放出来。蔡珍珍被吓了一跳,手里抓着刚刚从他身上剥下来的T恤,无所适从地看着他。
“这么难受吗?”她轻声问。
齐林山含着热泪点头,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只见她眼中柔波荡开,接着手抬起来,轻轻为他拭去眼角的泪花。
“别哭啦……”她柔声哄道,“又不是小孩子,怎么哭哭啼啼的?”
他的眼泪流得更加汹涌了。
蔡珍珍的手根本招架不了这么多的泪,很快便湿得不够用了。她转身拿来毛巾给他擦眼泪,还有鼻涕。
齐林山哭得眼睛辣辣地疼,才堪堪止住眼泪。蔡珍珍无奈地看着他,起身拿来水杯,一次性喂他喝下一杯水。接着,她又抓起睡衣,耐心地替他穿上了。
换完上衣,她的视线很自然地下移至他腰间。齐林山眼皮一跳,连忙摇头:“裤子没汗湿……”
蔡珍珍似乎松了口气,轻轻“嗯”了一声,挪开视线,随后喂他喝了碗白粥。
尽管想要专心致志感受与她相处的每分每秒,不愿错过哪怕一丝一毫,齐林山却感到力不从心。他脑袋越来越迷糊,意识逐渐涣散。
再次睁开眼时,视野昏暗。房间里只留了一盏床头灯,幽幽地发出黄光。蔡珍珍坐在枕边,头斜斜倚着墙,似乎是睡着了。
齐林山细细看去,只见灯光在她脸上投下疲倦的阴影,由于睡得不舒服,眉心微微蹙起。
蔡珍珍明天还要带团,上山进洞,或许还要攀岩,一忙就是一天。她为了照顾他牺牲自己的睡眠,可她完全不知道,这场病根本就是他无中生有作出来的,是为了博得她的同情与爱护而精心炮制的“苦肉计”……
一念之此,齐林山感到既惭愧,又内疚,心脏一抽一抽地疼。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泪湿了眼,鼻子也堵得死死的。
他用力吸了吸,没想到把她惊醒了。
蔡珍珍惊讶地看着他:“还是很难受吗?”
齐林山涕泪纵横,完全说不出话。蔡珍珍给他擦完脸,起身换过一盆水,接着用重新弄湿的毛巾擦他的脸和脖子,替他降温。齐林山努力平复了情绪,哑着嗓子问:“几点了?”
她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看:“刚过三点。”
齐林山鼻头一酸,差点又掉下泪来:“你回去休息吧……”她却微笑着摇摇头:“我还好。”
齐林山终究没忍住,眼泪又冒出来。蔡珍珍替他擦完眼泪,拿来体温计。
“温度一点没降。”她忧心忡忡地说,“不行明天早上送你去医院吧,今晚先挺一挺。”
“你回去休息……”他泪眼朦胧看着她,再一次恳切地说道。
蔡珍珍凝视着他,目光摇曳。良久后,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不打招呼便起身离去。齐林山望着空落落的门口,感到心也短暂地真空了片刻。
他决定以后再也不要没病找病,给她增添压力了。可是,如果不靠这样的方式博得她的同情和爱护,他还能靠什么留住她、挽回她呢?他暂时想不出别的办法。
是啊,自己手里已经不剩下什么能打的牌了。金钱,美色,感情,承诺……他曾经以为有用的一切招数都在她身上失了效,他实在想不出她究竟要什么,他还能给什么……
思绪翻飞间,忽然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他不敢置信地看向门口:
蔡珍珍的身影从黑暗中逐渐淡入……
手里还抱着一床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