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安静的环境,越容易让人胡思乱想,静不下心来。
周子棋坐在酒吧最角落,盯着台子上群魔乱舞的人们发呆。
面前放着一杯橙汁,对面是随便点的一杯不知道是什么的鸡尾酒。她刚尝了一口,一股洗衣粉味儿,还是橙汁好喝点。
放空大脑,和周围喧嚣的空气融为一体,就能在被音乐吵得晕头转向之后回去大睡一觉。
“一个人吗?”头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她抬起头,指着对面的杯子朝对方抱歉地笑笑。
女人也没坚持,微笑着说了句不好意思,转身走了。
最近也没什么称得上很烦的事。但每次家里打来电话,周子棋都得来酒吧这么愣一晚上,带着一身热闹味儿回到出租屋,才能倒头就睡。
周子棋始终想不通为什么有人愿意跟自己搭腔,这副模样坐在这应该怎么看都是一副倒霉相,就像老妈经常说的那样。
现世报似的。
她叹了口气。
叹气会把好运叹走的,周倩雯经常说。“你肯定就是因为老叹气,运气才不好的,下次叹完了吸回来就好了。”
想到这她又猛吸了一口。
按辈分算,周倩雯是她小姑。但周倩雯就比她大了三岁,所以她很少会用小姑称呼她,都是直接喊名字。
除了姥姥,这个小姑算是家里跟她关系最亲近的了。从家里出来之后,跟周倩雯也很久没见了,也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希望不是她结婚。
周子棋结结实实地叹了口气。
夏栎是一个非常无聊的人,跟一堆朋友到酒吧从来都只玩骰子,还是比大小这种老掉牙的玩法。
每次被拉过来,夏霁也就是凑个人头,回回两次大一次小,连陈宁都看出来了,这小子还满脸期待地问她赌大赌小。
“9点,哎呦喂,夏霁,这回你落我手里了!”夏栎笑得一脸猥琐。夏霁一向运气很好,所以她只要一输,夏栎就得高兴好一阵。
“说得好像你敢为难她似的,就算你真敢,回家了还不是得挨揍啊?”陈宁冷哼一声。
赵磊立马来精神了:“什么时候动手?带我一个呗夏老大,我帮你一起揍他!”
夏栎拉着长音,扯着舌头像个吊死鬼:“磊——磊——我——做——鬼——也……”
“别墨迹,你要干嘛?”夏霁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
吊死鬼整理好表情,对着夏霁眨眨眼:“成人之美。”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每次看着一脸贱样的弟弟,夏霁都后悔小时候怎么没给他掐死。
夏栎喝酒不上脸,上脑子。每次喝了酒,不管多少,都要把所有的酒桌游戏汇聚成猜大小。
和普通猜大小不同,夏栎还创新了一个惩罚机制:差的最多的人不用罚酒,只需要完成一个真心话大冒险。
按夏栎的原话说就是,倒数第一也是一种天赋。
一个老掉牙的游戏搞出一个入土的创新。虽然无聊,但是简单。猜大小大大提高了游戏参与度,现在满桌的人都在其中了。
夏霁翻了个白眼:“你不能玩点别的?”
今天在场的不光那帮朋友,还有几个高中同学。夏霁怎么也想不通怎么跟夏栎出来喝个酒都能碰上熟人,其中一个还是高中追了她两年半最后半年企图跟夏霁交朋友却被拒绝拉黑删除一条龙的执着哥。
执着哥是班上的体委,高中同学那伙一看就是以执着哥为中心的,估计是想帮他完成什么“未了的心愿”。
她相信夏栎没这个心眼,也不敢骗她,她这个弟弟一向缺心眼,对她却是认真得很。
他更有可能是被执着哥给欺骗了。
“这你还不明白,我有事想问你嘛。”夏栎眯着眼:“不过你如果把那套新房抵给我,我可以考虑放你一马。”前天刚装好正在散甲醛的一套房子,装修是夏栎跟着跑的,夏霁自己还没去看过。
“别不要脸,我选大冒险。”她拧了一把夏栎的胳膊:“等我回去收拾你。”
她不知道执着哥跟她的蠢货弟弟说了什么,也懒得猜执着哥有什么意图,但是不能直愣愣的,毕竟执着哥家里跟老妈关系还说得过去,好歹面子上不能搞得太难看。
而且就算借夏栎八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跟外人串通来算计自己。
但是夏栎这家伙是个不聪明的,万一问点什么她不想说的,难免下不来台。问是肯定不能让他瞎问。
“说了成人之美,我做好事!”夏栎还是笑嘻嘻的:“从她进来你就盯着呢吧?最边上那桌那个姐姐。”说完还朝夏霁露出一副“包在我身上”的表情。
“哪个哪个?”许琳琳鬼鬼祟祟地凑过来。
不用看都知道夏栎说的是哪个,长得挺好看的,这一会儿好像好几个搭讪的,都被她拒绝了。夏霁瞟了她好几眼,这人缩在角落里入定了似的,一脸“我现在心情特别差敢来烦我我就揍你”的架势。
挺拽的。
夏霁皱起眉:“她占了我的位置。”
平时出来夏霁不怎么跟他们瞎玩,这群人吵得很,出来了也不怎么搭茬。与其跟他们聊那些有的没的不如到处看看,酒吧里很多人很多事都挺有意思的。
角落里那张桌最开始就是给这伙人留的。通常是一群人围着桌坐一圈,她在离人群最远的在个位置,观察着酒吧的每一个人。一般人很难注意到那里,会让夏霁有种隐身了的感觉。今天她看的最多的就是占了黄金瞭望台的那个女人。
“跟我就甭装了哈,我还不知道你吗?”夏栎一阵挤眉弄眼:“她跟你前女友……呃……其实长得不太像,就是那个感觉,你们懂我吗?”
怎么突然扯这些?夏霁从脑袋里搜了一圈也没搜到夏栎今天到底给自己安排什么特殊任务了,她只能期待这么多年的默契能战胜他俩这充话费送的临场发挥能力。
一群人齐刷刷往那个角落看,只见那边那个一脸拽样的女人突然叹了口气,然后又一个深呼吸,抬起头短暂地四下扫了一圈,又回到了那种很烦躁的状态。
做贼心虚的一群人看着眼前那人一系列莫名其妙的动作,生怕是被发现了,都装作很忙的样子。
“哪像了?你哪来的感觉?这完全是两模两样。”赵雨婷摆了摆手:“夏栎你瞎了吧?”
跟夏霁熟点的那几个都跟着起哄骂夏栎,有的以像不像为中心,还有的就是为了能噎夏栎几句。
从夏霁输给夏栎到现在,执着哥坐在对面一会儿瞟她一眼,还装出漫不经心的模样端着酒杯,配上他那个死耗子一样的长相和金枕榴莲款爆炸头,高中那种被死缠烂打到想砍了他的冲动又出现了。
“我都快不记得我前女友长啥样了,你们一个个的挺关注啊。”夏霁忍住对执着哥拔刀的冲动,咬牙切齿道。
“别打岔别打岔,”夏栎站起来,伸出手指想指她,伸到一半又收回去了:“夏老大选大冒险是吧?”
夏霁挑了挑眉:“你想干嘛?”
“你都盯了一晚上了,不能就这么错过。”夏栎握住夏霁的手,凑到她耳边:“你去问问她约吗。”
如果说刚才夏霁只是想拷问之后扣点工资,现在就是纯粹的想揍他一顿了。
“你说什么?夏栎这阵子我是不是笑脸给多了?”夏霁揪着他的耳朵。
夏霁手劲挺大的,夏栎被她揪得险些泪流满面:“啊啊啊啊啊啊夏霁你撒手!我开玩笑的!”
“你问问她能不能亲她一口,这总行了吧?”夏栎嗷一嗓子。
在这种场合,玩游戏输了去问这么一句的话,除了有点丢人,算不上过分。
在场的所有人都在一脸期待地注视着夏霁,只有执着哥不参与其中,还是贼里贼气地瞄着。
这么多年了执着哥还是这副德行,当初跟陈宁给他取这外号倒是没浪费。
夏霁叹了口气,她大概能明白夏栎是什么意思了。
“您好,打扰一下,请问我能亲你一下吗?”
又一个声音在头顶响起,忽略内容的话,语气还挺有礼貌。
周子棋懒洋洋地抬起头,想看看是什么款的神经病说得出这种话。
喧闹的酒吧里人来人往,这是唯一一个让周子棋记住长相的。
这人头发要长不短的,很随意地绑在脑后,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鼻尖靠右侧有一颗小小的朱砂痣。
寻常人长这么一颗痣肯定会显得有几分刻薄,或许是她的气质并没有多咄咄逼人,朱砂痣在这张脸上却恰到好处。
浑身上下的精英范儿,简直就是小说里头的霸总。
这样的人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又怎么会说这种话?她眯缝起眼睛没说话。
对方也不急,静静地跟她对视了将近十秒钟,然后好像要确认她是不是睡着了一样,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手腕上还带着一块二十多万的百达翡丽。
“你认真的?”周子棋问。
女人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周子棋听不太清,脑袋像被一个灌满水的鱼缸扣住了。
她拿过面前的杯子尝了一口,确定自己喝的是橙汁,不是那杯洗衣粉溶液。
“……我知道挺冒昧的,所以能不能……”
“不能。”周子棋懒散地站起来,贴在女人耳边轻声说:“改天吧,今天没心情。”
人声鼎沸,话音刚落周子棋猛地意识到自己是在跟一个在酒吧偶遇的陌生人讲话,顿时涨红了脸。
好在灯光也是忽明忽暗,估计对方都看不太清她的脸。
女人愣了一下,随即松了口气,掸了掸衬衫下摆并不存在的灰尘:“OK,那有缘再见。”说完转身走了。
草率了,或许应该说能……
人无聊的时候真是够无聊的,居然会想看一个陌生人尴尬。周子棋感叹着。
“什么呀夏霁,你耍赖——”夏栎扯着嗓子喊。
“我问她能不能亲她一口,她说不能,我就回来了。你又没说非得亲上才算。”夏霁很愉快地拍了几下夏栎的脸,拍得啪啪作响。
“就是!夏栎你自己没说清楚活该!”许琳琳说。
“行吧,那接着玩接着玩!”夏栎捂着脸喊道。
“你们玩吧,我出去抽根烟。”夏霁拎着外套走了。
“一块一块,我去吧台再点点东西,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发给我!”陈宁说。
“执着哥不信你喜欢女的,不知道在哪搭的夏栎,上这来求证了。”陈宁胳膊搭在她肩膀上,朝她耳朵吼了一嗓子。
“耳朵让你吼瞎了!”夏霁也朝她吼,看到陈宁吓了一跳,夏霁笑着说:“看出来了,这话我高中就说过了,他不信。”
“夏栎不知道他这些事,你说这人不是有毛病吗?骗夏栎都不如骗小学生有成就感,”陈宁叹了口气,“现在有的小孩心眼儿可多着呢。”
出了门夏霁才发现外面在下雨,下得还不小。
c市晚上特别爱下雨,好在排水系统优秀,下一晚上第二天一早也就剩地上有点没干透的印子。
夏霁站在门口的小院子里,盯着房檐上顺下来的水,点了一根烟。
她一直都不喜欢酒吧这种环境,到处都是声音,哭声,笑声,歌声,骂声,叫喊声……分辨不出声源的各种声音,听多了好几天脑子里都是,有时候睡前脑子里还叮叮咣咣的。
但是夏栎喜欢,在夏栎眼里最有面儿的事就是能把他亲爱的姐姐拽来陪他一起玩,虽然十次有八次被拒绝。
昨天在家夏栎一顿叽叽歪歪,夏霁一边录视频一边答应今天来陪他们呆会儿。以夏霁为首的夏栎亲友团热衷于欺负夏栎,好在夏栎本人也乐在其中。
一会儿就把那视频发他们群里,夏霁想想笑了。
“没带伞?”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人。
夏霁转过头,是刚刚那个女人。
“没,出来透透气。”
“外头快闷死了,还不如空调气儿顺呢。”那人在她旁边蹲下,从兜里掏出烟点上了。
“不是本地人?”夏霁随口道。
“嗯,在这边呆了快十年了。”她说。
为了更方便交流,夏霁也叼着烟蹲下了:“刚才那事你别当回事,真心话大冒险,他们瞎玩的时候就这样,但也不会真干什么,一群小孩。”她听上去有点不好意思,“很抱歉打扰你。”
相比室内,院子里的灯光单一得多,一片昏黄之下,周子棋瞥见了女人为了方便抽烟而掖在耳后的那缕头发。
还有微微发红的耳朵。
“看出来了,你不是那样的人。”周子棋笑着把烟头扔进房檐外的大雨里,朝她伸出一只手:“周子棋。”
“夏霁。”对方握住了周子棋伸过来的手。
“我的车来了,”周子棋指指眼前的一辆车:“我走了,晚安。”
“晚安。”夏霁看着她用外套盖在头上,飞快地往车里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