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无能,刺客已不知去处,但可以肯定已经逃离公主府,宫中会增派人手追查刺客,同时加强公主府的巡逻!”
罗虎半跪在地,不拘言笑,有些自责地看着祝景乾。
祝景乾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床上依旧昏迷的赵渭。
脸色苍白发紫,嘴唇乌青,病弱的样子倒叫人看了心生怜惜。
已经过了一天了,事发之后,短短一炷香的功夫就传到了永徽帝的耳朵里,永徽帝拂袖大怒,气得脸都紫了,连桌上最珍视的紫琉璃花瓶都砸成了碎片。
钱公公连忙从袖口掏出小扇,为他扇风,他狠狠瞪了钱公公一眼,扯过小扇砸到他头上,骂道:“还有心思扇风!赶紧给我唤南平大将军来见我!”
南平大将军主管云京的城防,那些金冠红衣、只为皇室服务的侍卫也隶属于他,罗虎更是他当年的副将,此刻公主府出了这等事,多多少少都有些他的责任。
南平大将军立刻拨了几批精锐士兵,日夜不停地在公主府附近十里的街道上巡逻搜查,府内府外都被包得里三层外三层,就连外出采买的奴役也要搜过三次身,有人寸步不离地跟着才能出门。
宫里特地派了数十名御医,为了清净只留最老成持重的一个贴身熬药,其余的都在隔壁厢房随时听候。
好在经过仔细检查,箭矢幸运地避开了肺部,但是牵连到了肺部周围的肌肉,失血过多以致昏迷。
那支箭已经送入宫中,经排查发现只是普通的箭,质地是最常见不过的竹子和铁,但是却远远发挥出了它原本的效果,可见刺客箭术精湛,身手了得,定是经过特地训练。
而且祝景乾最近显而易见地与太子走得近,怕是有人暗中对太子不满,特地拿云昭公主作试探。
永徽帝自然而然地怀疑到了周围亲王头上,毕竟如此厉害的刺客,除了皇家,谁还能拿出资源培养?
整个公主府高度戒严,个个侍卫都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不敢有丝毫懈怠,各个亲王也战战兢兢,唯恐陛下怀疑到自己头上。
“刺客是谁,可有头绪?”祝景乾淡淡地问。
罗虎犹豫了片刻,道:“底下人无能,未看清正脸,只知道刺客身着黑色劲装,身型瘦高,但昨日在东偏门值守的一位士兵道他或许见过刺客……”
“或许?”
“他……自认为是自己把刺客放了进来,已经在房外跪了一天,只等向殿下请罪。”
“放了进来?”祝景乾用食指托着额头,眯起双眸。
“昨日有一个可疑人持着公主的信物要求进府,自称是为公主秘密采买的商贾,彼时公主正在和太子殿下谈话,不便打扰,于是再三审问之下,还是放了他进来……”
“他叫什么名字?”
“府上士兵大多没有名字,都以代号称呼,他的代号是白狼。”
“好威武的代号,”祝景乾轻笑一声,“他有自我请罪的胆识,有勇有谋,确实担得起这个代号。他在哪里?”
“还在偏院跪着,已经脱去了甲胄武器,全凭殿下发落。”
祝景乾点点头,站起身就要过去,转头看着床榻上依旧紧闭双眼的赵渭,端详了好一会儿,才吩咐医师道:“好好看着他,醒了之后立刻告诉我。”
医师不知道两人那微妙的关系,只是点点头,继续给煮药的小炉子扇风去了。
祝景乾想了想,弯下腰,在罗虎吃惊的注视下,伸出一根手指,用青葱般的指尖缓缓滑过他的脸,再沿着高耸的眉骨细细勾勒。
不愧是高中探花的男人,只是眼角微微下垂,倒是有几分令人不喜的风流倜傥之感。
虽然他平日里惯于装出一副笑脸,但是祝景乾总觉得他的脸色有股说不明的阴暗,像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灰霾……没有活气。
此刻昏睡,这种感觉更为明显。
脸色惨白无血色,近乎灰青,若不是还有一丝微弱的呼吸,竟可怖如就木之人。
祝景乾把手收了回来,放下淡紫色的帏幔,把他的面容遮得严严实实,直至自己再也看不到,才转身离去。
医师看着祝景乾和罗虎两人走后,才试探性地望向帏幔里面,却只见到一个隐隐约约的人形,更仔细的状况便看不到了。
犹豫了一下,他还是没有掀开帏幔,决定煎好药后再把一把脉象。
他转身继续照看着小药炉的火候,在他的背后,层层帏幔之下,赵渭缓缓睁开了眼睛。
手臂依旧无力得抬不起来,他只好使劲抽了抽脸颊,才得以缓解脸上的些许瘙痒。
旁人定会想着,刺客原先是要对云昭公主行刺,只是误打误撞,才伤了自己。
他无奈地抽了抽嘴角。
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公主府对自己行刺,你就这么肯定她会包庇你吗……
只是一点情绪波动,他的头又立刻疼了起来,像是成千上万只蚂蚁钻进他的脑子里啃咬。
赵渭不敢再多想,慢慢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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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那个人拿着我的信物?”祝景乾看着这个毛头小子,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
侍卫白狼双膝跪地,掷地有声:“是,属下分辨许久,觉得这应是公主之物,又看此人气度不凡,似乎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物,属下一时糊涂放了这贼人进来,请殿下责罚!”
卸下了平日里的盔甲之后,他倒是比想象中的年轻,只是面容黝黑,不拘言笑,神色绷得紧紧的,虽然极力装作镇定,但微微颤抖的眉梢还是难掩心中的紧张。
看上去就像一根筋的死士,祝景乾可气又可笑,盯了他半晌,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丝毫不怀疑,若是她要他死,根本不用等罗虎派人把他拖下去,他就已经当场自刎了。
“罢了,你再从头细细说,从他如何到府外,如何出示那所谓的‘信物’,还有又是如何说服你们的,通通说来。还有他何等打扮,何等穿着,何等声音也悉数道来。”
“容属下好好梳理一番。”白狼定了定神,闭上眼睛。
沉玉贴心地为祝景乾搬来了一张小椅子,她摆摆手示意不用,又指了指对面的白狼道:“久跪伤膝,坐着再慢慢想吧。”
白狼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摇摇头。
既然如此,祝景乾也懒得管了,只是等着他开口。
没过多久,白狼抬起头,道:“那人一身黑衣,遮住面容,只留一双眼睛,当时他徒步前来,这身打扮十分惹眼可疑,他刚出现在街角处时,属下便注意到了,命其他人一同盯紧他,没想到他竟真的径直走向公主府,我们便留了十二分警惕……”
白狼顿了一下,祝景乾沉默着,没有追问。
“他自称是负责公主秘密采买的商贾,可是属下从来没听说这回事,岳川公公和福海嬷嬷今日又正巧有事不在府中,公主殿下和太子殿下又在厅中议事,属下无从求证,又怕真的耽误公主要紧事———”
听到一半,祝景乾突然打断他:“那个信物长什么样?”
“属下愚笨,只知道这是一件极其精巧的首饰,很漂亮、很复杂……”
“嗯。”
一声重音,祝景乾再一次打断他。
白狼不解其意,终于敢抬头悄悄看一眼。
祝景乾没看着他,低着头玩弄自己的指甲,心绪似乎开始游离。
王公贵族家的女儿都十分爱惜自己的指甲,染色描画的更是数不胜数,宫里的娘娘还为几个模样精致的金银护甲争得头破血流,但是素来奢华爱排场的云昭公主,手上竟光溜溜的,莫说什么金银护甲,竟连镯子也没有。
他不敢出声,又低下头,默默等着她的指示。
毕竟自己从小就是孤儿,作为府中的死士长大,公主就是他的主子,他从小到大除了武艺,便只被教一个“忠”字。
做错了事,便要受到惩罚。若是危及主子性命的大事,更是唯有以死谢罪。
罗虎见祝景乾沉默着,从旁小心翼翼道:“依他所言,属下以为刺客定是早有预谋,而且是公主殿下身边之人,至于那件首饰……殿下有何想法?”
祝景乾摇摇头,她赏赐过的人这么多,怎么可能记得分别都赏了些什么,不过华丽到让五大三粗的侍卫都能认出来的首饰倒是屈指可数……想到这里,她冷笑了一下。
罗虎一头雾水,又问:“要不要传掌管首饰珠宝的姑姑拿图纸来,让白狼一个一个仔细辨认是哪一件?”
“不必。”
“那把府里的下人们都召集过来,一个个排查审问?”
祝景乾依旧摇摇头。
罗虎颇为不解,又思索了一下,迟疑道:“莫非……殿下已经猜到刺客是谁了?”
祝景乾继续摇摇头。
罗虎满头雾水,刚想继续说什么,祝景乾突然站起身,道:“白狼目击刺客、提供线索有赏,升职还是赏金,你看着办。再派人多多安抚夭夭姑娘,此刻公主府戒严,她恐怕一时半会儿也回不了家了,小女孩儿害怕是难免的事,李廷允可能会派人来府里探听虚实,不许放任何人进来,然后我现在要去太子府一趟,速速安排车马。”
白狼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原本木然的眼睛竟有一丝晃动,隐隐透出光亮。
罗虎连连点头,听到最后一句话却皱起了眉头:“殿下,此刻局势敏感,不宜出门啊,况且陛下可能会随时到访,虽然殿下和太子殿下兄妹情深……”
祝景乾突然冷冷地笑了一声,叫人不寒而栗,罗虎赶紧打住了话头。
好一个“兄妹情深”,她有些想笑。
罗虎隐隐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连忙低下头等她责怪。
祝景乾却没有说什么,突然开始摘下头上的首饰,随手将珠翠扔到旁边的桌子上,琅珰作响。
“你如今不是南平大将军的副将了,而是公主府的头等侍卫,懂吗?我待会儿秘密出府,为我准备一套夜行服。”
罗虎愣了几秒,终是恭敬地低下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