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你,你们坐着,一会儿就好。”
李夫人试图把兰顿推出去,下一秒就被兰顿劝服了:“在家也是我做饭,这样,我给您打下手。”
李夫人看了看老公,再看看自信的兰顿,又看看试探着走进来靠在门边的黎蒙。
“……不然还是你们师徒出去吧。”
流理台上摆着新鲜蔬菜鱼虾,案板炒锅已经各就各位,李教授眼见自己被嫌弃,悻悻地拉着黎蒙走出厨房,边走边说:“你现在也不会做饭?”
黎蒙:“……会,只会一点。”
兰顿轻笑,在李夫人好奇的目光下正色说道:“只会给动物做饭,人饭他自己做的自己都不吃!”
李夫人随即一脸我就知道地转了过去。
黎蒙和老师行至书房,李教授先把刚收到的书籍珍重地放进展示柜中,嘟囔着:“改天去给它做个塑封。”
黎蒙轻笑,熟练地在窗边椅子中坐下,李教授转身坐在另一侧,说道:“给你写的推荐信我已经发过去了,你手头的工作结束后直接过去就好,听说兰顿集团承办了实验室的项目?”
黎蒙点头,一目十行地浏览过老师给他打开的资料,李教授感慨道:“不错,他有心了。”
兰顿提起这件事的那天,他便知道兰顿为何大费周章,偏要承办一个不在集团投资方向之内的项目。
还真是喜欢给他当老板。
“研究所那边的学术氛围浓厚,实验室这边想必也会招些实习生。”
黎蒙没把话说太满。
李教授点点头,继续感慨:“你说你,最后还是要去研究所,当初非得去当什么美容师干嘛呢?”
午后阳光晒得人沁满暖意,温柔的奶油色窗帘和桌布安静铺陈,不远处定制书柜上是摆放整齐的各类书籍。
如果没有去那家宠物医院入职,他也许就不会认识兰顿,如果不会认识兰顿,那他不知多久才会再次回到研发工作上。
或许,永远也不会。
就像牧羊少年一般,总要趟过漫漫长路,才会发觉宝藏就在出发的地方。
可发现宝藏之前的路能不走吗?
如果不走,也许他永远也不会发觉近在咫尺的宝藏。
就是从那一刻起,黎蒙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更重要的是,他相信世上没有所谓的弯路。
无论是否定之否定的循环,还是人生中看似一步错步步错的很多事。
“不去美容院,兴许现在也没去研究所呢。”黎蒙轻笑,没再纠正老师的用词。
李教授不再说这个,转移话题和黎蒙聊起那次实验的追查后续,黎蒙上身笔挺地坐在椅子里,神情严肃地跟老师探讨。
“开饭咯!”李夫人敲敲书房的门,黎蒙立刻应声,和老师一同起身前往餐厅。
木制餐桌上错落摆放着四六八碟,描绘精致的碗筷逐一摆好,兰顿端上最后一道白灼菜心,问道:“喝点什么?”
李教授立刻道:“你带来的那瓶酒!”
黎蒙摆手:“不不不——”
李夫人怒道:“哪有这样的?”
李教授身子灵活飞快地将酒瓶打开,发出啵的一声轻响,嘟囔着:“就得这样!兰顿拿来的酒,不叫人喝算怎么回事?”
兰顿没来得及说这其实他家酒庄的陈年红酒,他在葡萄采摘的那年就已经尝过了。
黎蒙小眼神嗖地射向兰顿,兰顿委屈地说不出话来,叹为观止地看着李教授一手夹来四支酒杯。
“喝点嘛老婆,今天高兴,黎蒙现在不仅工作稳定了,感情生活也稳定了,多好。”
李夫人笑着冲兰顿点点头,回手拍在老公头上:“喝喝喝!喝完不许跟我说废话!”
李教授此人并不很嗜好美酒,只是每每喝酒,哪怕只喝一口,都要找准机会跟在老婆屁股后面,叨叨叨说个不停。
李夫人烦的不行,干脆给话多的男人下了禁酒令。
兰顿也没想到事情的走向会是如此,但他今日没有喝酒的打算,立刻接过教授手中的酒瓶,给对方斟了半杯。
“我和黎蒙晚点还有事,实在不方便喝酒,下次登门一定陪您喝。”
李教授还想再劝,在自家老婆的瞪视下只好乖乖听话。
一小时后,别墅门口。
“别送了,改天我们再过来。”黎蒙手里拎着李夫人亲手做的点心和酱菜,跟兰顿微笑着和人摆手告别。
离开小区没多久,兰顿便将机甲停放在街口,在黎蒙疑惑的目光中说:“等我一会儿。”
黎蒙点点头,安静地坐在副驾驶等待,目光透过灰色玻璃望向远处的楼群,其中间或种植着郁郁葱葱的园林植被。
斜阳遥遥挂在枝头,逐渐穿过颤抖的枯枝,墨绿的松林,随后他透过玻璃的反光看见兰顿捧着两束花从远处快步走来。
机甲门无声解锁滑开,兰顿坐上去将鹦鹉郁金香递给黎蒙,粉黄交错的蜷曲花瓣含苞待放,没有装饰,只用宽蕾丝丝带束起。
黎蒙沉默着接过,放在鼻尖下嗅了嗅,是植物的清爽味道。
另一束是一大捧纯白百合,被很庄重地用装饰包装好,安放在后排。
黎蒙抬手捞过那束百合,轻声道:“你知道?”
兰顿摸摸黎蒙的脑袋:“当然,走吧,带我见家长去?”
黎蒙独自在机甲上等待的伤感被这句话驱散,扑哧轻笑出来:“走吧,我爸妈会很满意你这个儿婿的。”
兰顿丝毫不谦虚:“那当然。”
——
壹号公墓。
市郊依山傍水,空气较城市里更为清新,墓碑整齐地排列着。
黎蒙带兰顿行至一个墓碑前站定,汉白玉石碑前,放着一张中年男女的合照。
画面上男人神情严肃,眉眼间却含着难掩的幸福,女人温婉柔和地望向镜头,被男人轻轻搂住。
兰顿附身将花轻轻放在石碑前,看见上方黎明和许念的名字,纵然早就知道,可看见生卒年的那刻还是忍不住轻轻一顿。
他们去世那年黎蒙不过十二岁,还没来得及步入和父母相互嫌弃的青春期,便彻底天人两隔。
黎蒙从小就安静少言,知道父母离世的那天起,因为悲痛更是数月都没有开口说话。
也因如此,他在亲戚家不过借住了几个月,便搬了出来。
亲戚嘴上说着不放心,转头果断把他送进寄宿学校,每周的探望也从没人来过。
直到小学毕业步入初中,父母的烈士殉职补贴下来,黎蒙才真正开始独自生活。
也是从那时候起,黎蒙养了只叛逆的黑猫,取名叫小白,可不过短短两年,小白便在街角将黎蒙遗弃在身后。
从此,黎蒙始终与一切都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
高中那年,如果不是常枫无论如何都陪在他身边的话,黎蒙想必会更加孤僻。
他曾问过常枫为什么和自己做朋友,常枫只说:“我和你有缘。”
黎蒙不信,缘分什么的虚无缥缈,所有的缘分都是事在人为。
“叔叔阿姨好,我叫兰顿,是黎蒙的爱人。”兰顿轻声开口,抬手揽住黎蒙肩膀,继续道:
“从今往后,每年今天,我都会和他一起来看您们,请放心,我会对他好,照顾他,陪伴他,今后不会再叫他孤独,更不会叫他受苦——”
黎蒙忍不住打断他:“……你还真是接地气,我以为你会祝他们魂归天国,早登极乐。”
兰顿不好在人家父母面前反驳,只能自顾自继续,坚定道:“我会爱他,永远爱他。”
黎蒙在兰顿的坚定的话音中控制不住地红了眼眶,兰顿体贴地拍拍他的肩,然后便移开步子,准备给爱人一个单独的空间。
刚要离开,却被黎蒙反手牵住勾了回来,只听黎蒙抽抽鼻子,哑声道:“现在我不会再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了,你们应该很高兴吧,我像你们一样当了医生,虽然不是治疗人类的,但你们告诉过我,世间生灵在更宏大和更微观的尺度上都没什么不同……”
黎蒙长抒了口气,泪水在通红眼眶中蜿蜒而下,半晌,他近乎泣不成声。
兰顿摸出一张纸巾替他揩净脸上的泪水,黎蒙急促喘息几下,嘶哑的声音低沉到几乎听不见:
“我现在相信,这世上真的有缘分。”
所有的相遇最初都是巧合,而后,才是宿命。
那些宿命背后充满着人为的痕迹,他们坚定勇敢,他们难舍分别。
于是他们始终陪伴、厮守、信任、爱护,他们一同穿梭过时光,或任由时光飞逝。
光阴浪潮席卷过一切,微不足道的小事被深埋泥沙之下,只恒久月光下的爱意闪闪发光。
没有命定的缘分,只有坚定的选择。
远处松声涛涛,溪水潺潺。
辽阔深蓝的天际下,恒星沉没在树丛背后,昭示着他们脚下这颗星球的无声转动。
灰粉和烟紫交织着铺陈在西方,如田园油画般被涂抹向四周,如轻薄纱带般温柔地将整座都市环抱。
银白新月已然升起,群星三三两两地现身,闪烁着碎钻般的光芒。
兰顿将黎蒙圈在怀中,抬眼望向远处。
墓碑下的英魂亘古不朽,长空下的人间车水马龙。
城市内的灯火错落地亮起,兰顿戳戳黎蒙肩膀,示意他来看。
公墓坐落在市郊山腰,几乎将整座城市尽收眼底,眼下城中街灯一排排地亮起。
车流和机甲在天空和地面交错而过,尾灯和闪烁的信号灯铺成城市夜色,霓虹广告牌铺张地盛放。
人间的生活无止无歇,黎蒙向父母道别,兰顿略微颔首,墓碑的照片上,中年男女都微笑坚定地看向前方。
像是在看黎蒙,又像是在看远处的烟火人间。
黎蒙牵着兰顿的手,在父母的注视中,转身走向远方的万家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