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匹马疾奔在大道上,马上灰衣人挥着马鞭,逢人挡道口中厉声喊道“让开”。
道两旁是从关外逃难的灾民,男女老幼皆有,蹒跚前行,躲避不及,或轻、或重,挨了一鞭,不敢言语。
带头的灰衣人,马鞭高扬,在一急转弯处,收缰绳稍慢,险些从马上栽下,撞到横卧在道边的巨石上,巨石旁缩着一个衣裳破烂的女孩,紧闭着双眼,定是被刚才的情形吓吓住了。带头的灰衣人正是有气没处使,看见女孩,便想着是她让马惊了,举鞭要打,却不想鞭在空中被人按住了,回头来看,是一十五六岁的少年,双目圆睁,狠狠地看着自己。“你找死”,灰衣人大怒,挣脱抽出鞭子,又向少年挥来。少年从巨石上跳下,向后跃了一步,不料,灰衣人鞭子早到,重重地落在少年肩上,肩上鞭状血印顿时显现出来。灰衣人举鞭正待再挥,身后传来声“住手”,闻声后立即收鞭,退到一旁,静站着低头不语。
瞧来人模样,约莫四十岁,须髯黑直,头戴黑帽,身穿灰黑衣服,从马上跃下,身后跟着几骑同穿着灰衣的人一起跃下。那人站在挥鞭灰衣人面前,怒道:“我是怎么叮嘱的。”
灰衣人仍旧低着头,说道:“回大人的话,大人叮嘱我等,不得生事。”
那人扶起少年,顺势摸了摸少年的臂膀,坚实有力,又上下打量少年,肩宽腰细,虽说年少,却已有虎背熊腰之姿,是个习武的好胚子,心中顿生爱才之情。那人道:“本官……,鄙人姓赵,赵游,我带他们给你赔不是,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看着赵游,又回头看看倚在巨石旁,满眼关切看着自己的女孩,道:“我没有名字,都叫我大郎。”
“大郎,哦,眼下作何营生?”赵游问道。
“没有。”大郎不想多言,想带着女孩早早离开。
“小兄弟,且留步。”赵游伸手拦住大郎,继续说道:“我在官家当差,眼下正招募将士,我瞧你身板倒是不错,可愿随我当兵?”赵游笑着说道。
“只要给口饭吃,我愿意跟着你,可是,可是……我妹子……”。大郎回头看向女孩。
“这好办。”赵游手向后一张,其中一牵马的灰衣人从包裹中掏出干粮,递了上去。赵游将干粮塞到少年手中,又将腰间水壶解下,水壶两侧刻着烫金色的“赵”字,递了过去。
大郎将干粮撕成两半,一半给女孩,接过水壶,仔细打量,壶两侧刻着烫金色的字,虽不识字,可也觉贵重,挨到唇边,浅抿一口,递给了女孩。
“眼下我身有要事,不敢耽搁,你带着你妹子往京师走,在城中寻赵府,将这水壶递给看门人便可。”赵游说话间已翻身上马,向身旁灰衣人示意,灰衣人又取出几块干粮,丢给大郎,顺带丢了几两碎银过去。
大郎看着尘土扬起,片刻后,便成了几个黑点,吃了几大口干粮,剩余的揣在怀中。
“大郎哥,这些是什么人?”女孩问道。
“不知道,听着像是官家的人。”大郎道。
“官家的人……”女孩欲言又止,又道:“我想我爹娘了。”
大郎嚼着干粮,说道:“我也想我爹娘了,丫头,咱们边走边找寻你爹娘”。
女孩不言语,低头垂泪,嘴中缓缓咬着干粮。
两人并非亲生兄妹,乃是一个镇子的,从小相识,几月前,战事突起,战火蔓延至镇上,镇上人死伤极多,皆举家逃亡关内,女孩与爹娘走散,幸而碰见大郎。大郎双亲在战事中已亡,正不知往何处去,遇见女孩,心中茫然、悲伤之意稍减。两人随着人群走,行走数日,偶有进食,腹中饥饿难耐,看见路边有巨石,女孩躺在石旁休息,大郎出去找吃食,寻了几圈,找不见任何吃的,树皮、野草皆被吃得精光,心中挂念着丫头,急急回来,正好碰见灰衣人扬鞭向丫头。
“咱们往哪走?”女孩问道。
大郎环顾四周,一时也没注意,指着西南方,“往京师走。”他想着一则是寻找丫头爹娘,毕竟往京师的人多,说不定丫头爹娘也在其中;二则是先还了水壶,当不当兵再做考虑,滴水恩情当涌泉相报,赵游之恩当属救命之恩,自己不能做无信之人。
临近暮色,赵游数骑奔到城门口,守卫远远看见是赵游,早已驱开人群,让开了路。
未待马在赵府门前停稳,赵游翻身下来,说道:“去,弄些上好的草料。让马车在府前等候。”几人齐声应诺,牵着马往马厩走去。
“将我官服取来。”赵游进屋,脱去外衣,高喊着。几名女眷从内屋小跑出来,小心翼翼提着官服,套在赵游身上,细致打理。
“辛劳了一路,也不急这会,吃几口热饭再去吧。”赵夫人从内屋走出来,手里端着官帽。
“来不及了,圣上还在宫中等着我回信。”赵游张开双手,让女眷们仔细整理着衣服,“你和子良先去吃饭,不用等我。”说完,拿过官帽,匆匆出了门。
“我爹爹刚进家门,又因何事这般急切?”赵子良看着父亲的背影,跨过门槛,走近屋内看母亲走到桌前坐下,也过去坐在母亲身旁。
“这几样菜撤下去吧,放在热锅中,给老爷留着。娘口中无味,不大想吃,余下的几个菜你快些吃。”赵夫人将菜夹进赵子良碗中,“圣上在宫中等着你爹,这几日在关外,你爹爹定是风餐露宿,瞧着消瘦了不少。”赵夫人摇头轻叹气,望向窗外,窗外已经黢黑。
“娘,等我科考及第后,定为爹爹分忧。”赵子良饭菜含在嘴中,说话不清不楚。
赵夫人笑着抚摸赵子良的头,“食不语,吃完快去背书睡觉”。
赵子良点头应允。
亥时刚过,赵游推门轻入,见赵夫人坐在油灯前,缝着自己的灰黑袍子,温言道:“怎的还不休息!”
赵夫人身子颤动一下,嗔怪道:“也不弄出点动静,吓我一跳。”随即放下手中针线,轻唤女眷,让去厨房热菜。
“不用烦劳,适才在路上吃过了。”赵游道。
“不饿也得喝点热汤。”赵夫人语气虽轻柔,却含有不容反抗的命令。
赵游脱去官袍,热汤已放在桌上,便撩起袖子,端起碗在唇边轻吹热气,喝了几口,“这几日,子良的功课如何?”
“子良很是刻苦,功课没有丝毫怠慢”。
“好好,待明日我考他一考。”赵游喝尽碗中热汤,又想起路上所遇少年,便从头到尾给赵夫人讲述了一遍,说道:“那孩子身上有种从容不迫的英气,让我甚是喜欢,有意将他收入我的军营中。”喜色铺满脸上,欲再言,忽然想起宫中圣上的问话,“主战?主和?”他一时也不知其意,不敢贸然应答。
“奔波了数日,早些歇息吧!”赵夫人见赵游脸上表情由笑脸转为沉重,想是赵游累极了,吹灭了油灯。月光从窗户洒进来,映的地面白亮白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