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赵子良早起,在书房朗声背诵文章,诵至“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力不…”
“力不赡也。”赵游立在门前,听了良久,接着赵子良继续背诵。
“爹。”子良看见赵游走了进来,屈膝行礼。
赵游扶起子良,坐在书桌前,问道:“此句作何解?”
子良略加思索,娓娓说道:“单靠武力征服别人,别人并不是从内心中服从,而是自己的实力不济,不得不服,就像汉高祖对西楚霸王,服从他,乃是权宜之计。”
赵游继续问道:“如何让人口服,心中亦服?”
子良答道:“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诗》云:‘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此之谓也。”
“哈哈,可解此句?”赵游拂须问道。
子良摇头,道:“先生未讲此句,可在孩儿看来,此句大意为要像孔圣人一样,用道德让人诚服。”
“是此意。”
“可若是依靠武力征服不了,别人怎么会听你讲话。”
“哦?那该当如何?接着说。”
“让别人听你讲话,须在武力充沛基础上,是因不想打,而非不能打,一旦要打,除非有必胜的把握,否则,不应出兵。”
“吾儿能有此见解,实属不易。爹爹再问你,关外敌军杀民夺地,该当如何?”赵游问道。
赵子良欲言又止,支吾半晌。
“但说无妨。”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孩儿,孩儿认为被夺之地当弃。”
“嗯,何出此言?”赵游微怒道。
赵子良显是被吓到了,立即止言,双膝跪地,说道:“弃乃是暂弃,非割让舍弃。”
赵游知适才失态,说道:“起来,接着说。”
赵子良站起身,“这几日我听人说,关外多地被侵占,有将之罪,有兵之罪,亦有,亦有朝廷之罪,现下敌军势大,我朝势弱,若强行出兵,恐伤根本。暂时求和,往后再战。”
赵游叹了口气,轻声道:“市井布衣知此理,乳臭小儿知此理,为父怎不知,朝堂之争,非一言两语能说明。听你此番论见,为父甚是欣慰。适才言论,只可你知,我知,万不可外传,就是你娘亲,亦不须提及半字。”
“孩儿知晓。”赵子良回答道,其实,刚才所言有好些是他听母亲说的,记在心中,这时给父亲说了出来。
赵游起身临出门,转身道:“我书房《孙子兵法》、《六韬》,《吴子》诸书,你尽可去看,切不可误了正经。”
赵子良连声道谢。
“书生意气,书生意气,呆儒误国,呆儒误国呀。”赵游从朝堂回来,满脸怒气,一头扎进书房,连声高呼。
赵夫人轻敲房门,见里面无动静,细声道:“老爷,先吃饭吧,赖娭毑做了几个你爱吃的湘菜。”
房门打开,赵游已脱了官服,衣衫不整地走了出来。赵夫人忙向身边女眷招手,“快去房中拿件衫子。官人,小心受凉。”赵夫人上前整理好赵游衣衫。
“夫人,圣上误信谗言,准备出兵。”
“嘘,不敬言语休要讲出来。”赵夫人拉着赵游进了门,等候女眷取了衫子来,拿过衫子,支走女眷,闭了门,轻声道:“圣上初登大位,灭贼心切,欲播威名于四海。”
“夫人所说,我岂能不知。”赵游说道,“我亲去关外,为的就是看是否可出兵,关外此时已无险可守,我军又不善骑兵,敌军士气正旺,如何打?”
“老爷,刘勋刘大人在门外求见。”门外轻声道。
“快请进来,是我让他来的,将他邀来书房。”赵游道。
赵夫人打开房门,使唤女眷去泡茶。
“赵兄,真是气煞我了,这些狗……”刘勋大步跨进书房,脏语溢到嘴边,瞧见赵夫人在场,硬生生吞了回去,“都该杀。”
赵夫人接过泡好的茶水,缓缓倒进桌边的茶杯,“刘大人,喝点茶水,慢言。”
刘勋坐进椅子,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赵夫人笑了笑,又将空杯添满。
“嫂夫人还有心思笑,我快要被气死了。”刘勋道,“大哥,你是不是没有给嫂夫人说。”
“说了,说了。”赵夫人道。
“嫂夫人,你说说这事。”刘勋道。
“这些都是你们男人的事,我一妇道人家何必多言。”赵夫人笑着道。
“嫂夫人,谁人不知你女诸葛的本事,当年跟着令尊在西北平叛,我可听说多一半的奇谋出自你,我也不是外人,你给说道说道。”刘勋又饮尽了茶。
“休信谬言。”赵夫人道,“我官人适才正在说此事,你们兄弟聊。”赵夫人招手叫来门外女眷,示意去添水。
“是呀,我正和夫人说此事,我是反对出兵的,尚未到合适时机,但圣上已有了出兵的旨意,咱们再不好说什么,遵旨照办就行,”赵游听夫人和刘勋言语之际,已然冷静,语气中却还是有些愤怒。
“让那帮书生去打,什么‘寸土必争’,什么‘重于泰山,轻于鸿毛’,说的好,可去打仗的是我等,赢了参你一本,输了更要参一本。”刘勋气道。
“气话归气话,万不可因气误事。”赵游道。
“那是自然。”刘勋道。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粮草问题,江南新到粮草,我准备上书给圣上,为此次出征用,西北也要粮草,我意从西南征收,运往西北。”赵游说道。
刘勋明白,怨气归怨气,朝堂之上已定了要出兵,自然已是改不了的事实,赵游管着粮草筹措、调度,此事必然会落在他的肩上,自己虽在赵游手下也管着粮草,却不及他周全,当下说道:“往西南征收粮草,你去,我压着这批粮草,出征。”
“不,西南和西北,你曾在那些地方做过差事,与当地将领是旧识,做起事来必不会为难,押运粮草,还是我去。”赵游说道。
刘勋点头称是,粮草调度需要和各方打交道,自己性直,易得罪人,此差还是赵游大人合适。抿了口茶,问道:“此番出征挂帅人选可有?”
“不可妄猜圣意。”赵游摇着头说道。
刘勋笑着说道:“我听你的就是。”
女眷在门外轻唤赵夫人,说是饭菜已备好。“饭菜已好,你们边吃边谈。”赵夫人说道。
“气也气饱了,哪有胃口吃饭。”刘勋道。
“是你赵大哥从家乡带来的娭毑做的饭菜,你上次吃过的。”赵夫人笑道。
“那得尝尝。”刘勋摸着肚皮,笑道。
“走。”赵游做出请的姿势,让刘勋先行,刘勋一把拽过赵游,让他走在前面。
送走刘勋,赵游便又进了书房,思索了片刻,照着刚才的意思,给圣上写了份,江南粮草送前线,西北粮草西南补的奏疏,并提议让刘勋统领西南、西北粮草的差事。
奏疏第一日无信,第二日仍无音,待到第三日,圣上准了赵游的奏疏,并限期赵游一个半月准备二十万大军的粮草,若有误,军法处置。
赵游原本计算需三个月时间准备粮草,现在圣上却只给了一个半月时间,虽说江南各处粮草已在路上,但一个半月怎够?赵游铺开地图,计算各地粮草抵达的时间,怎么算,时间也是不够的,圣命难为。赵游背着手在房中踱步,一筹莫展之际,又一道旨意下来,此次出征须备二十万军队粮草,限期内粮草筹备不到,军法处置。
赵游坐在桌前,轻闭双眼,口中不停默念着,二十万,粮草,一个半月。
赵夫人端着银耳羹进了房门,“我见这几日你有轻咳之状,让人熬了点银耳羹,趁热喝了吧。”
赵游将文书递给赵夫人,接过银耳羹,放在桌上。
赵夫人细细看着文书,皱眉,半晌没做声。
“我已算过,粮草到京师,勉强够二十万军队消耗,再运至关外,至多存六成,须再征调,可这一来一回,至少需要两月多。”赵游在地图上画着,“须再征调至少一倍的粮草,才能维持军队一月使用。”
赵夫人取过毛笔,笔尖染墨,轻轻在京师周围画了三个圈。
赵游看完,稍加思索,拍手连声称“妙,妙极。”
赵夫人所画三个地方正是护卫京师军队屯粮之地,平日屯粮之量均够十万京师军队一月使用。赵游顿时明白夫人所指,暂借京师粮草,往前线送去,江南粮草到达后,再补齐全,多余粮草再往前线运送。
“只可解燃眉之急,不是长久之计。”赵夫人又端起银耳羹,递给赵游,“有些凉了。”
赵游一饮而尽,坐在桌前,取过纸笔,一面给圣上写借粮之事,一面给江南各地征粮官写催粮文书,措辞修改,愈发严厉,迟一日,军棍三十,迟二日,斩,迟三日,全家充军。赵夫人在一旁研磨,看着赵游笔落,也觉心惊,竟将墨汁碰了出来,染黑了手。
“战事一开,何日才能结束?”赵游放了笔,轻叹口气。
赵游将催粮文书,交由几匹快马,分发各地,又将借粮奏疏封装好,递了上去,而后,自己骑马去看屯粮之处。
刚离不久,门卫手捧着水壶进了庭院,禀告给赵夫人道:“门外有两个叫花子模样的娃娃,我一瞧拿的是大人的水壶,就仔细问了问,听他们的意思是要见大人。”
赵夫人一见水壶,便知晓那就是赵游在路上遇见的两人,不接水壶,道:“水壶你放在石桌上,带那两人先去洗洗,让吃点饭,再来见我。”
门卫依命放了水壶,道了声“明白。”悄悄退了出去。
院中树枝轻摇,赵夫人微感凉意,忽记起了件事,于是叫女眷将老爷的御寒衣物悉数翻找出来,拆洗晾晒,又差人去市场,从胡人处购些上好的皮料,缝制衣物。吩咐完毕,取过赵游的旧袍,坐在石凳上,缝补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