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后,织锦忙完手中的活,去前院找赵子良,此时,他正在书房中练字。赵子良见织锦进门,笑着道了一句恭喜。织锦先是一愣,后想到肯定是青悠嘴快,说了自己拜师的事,微微一笑没有说话。赵子良临摹完几个字后,收了笔,将纸拿起,轻轻吹了吹。
“你来瞧瞧这几个字。 ”赵子良待字在纸上完全干了,小心递给织锦,“可得小心,这是给我娘亲看的。”
织锦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我不看了。”
赵子良笑道,“真不看?不看我可收了。”
织锦不答话,看到赵子良要将纸收回,忙伸出手轻捏住纸,小心接了过来,两手端着,细细瞧着。这几日,织锦日日来跟着赵子良习字,赵子良临摹的是欧阳询的楷字,织锦仿着赵子良的字写,字间结构虽显幼稚,可还是能瞧出些许欧阳询的痕迹。赵子良称赞织锦,能在几日内写出这样好的字,实属不易。织锦为了多看赵子良写字,常在旁研墨。研墨也非易事,初时,研出的墨不是浓就是淡,多次尝试,才摸索出了窍门。织锦看着赵子良写字的落笔,起承转合,遇到不清楚地方,也不好意思问,默默瞧着。赵子良有时会模仿着老先生的语气和样态,一边写,一边说着老先生的话,停顿时,学老先生拂须,或赞许,或摇头。织锦常常被惹得大笑,后用袖掩嘴,极力止住笑声。赵子良常将裁好的纸张让织锦练字,又给织锦准备了新笔。织锦不受,用赵子良用过的笔,在写过字的弃纸空白处练习,得了闲暇,折根树枝,蹲在地上,写了擦,擦了再写。青悠跟着学了两三天,觉得不好玩,偶尔去前院吃些点心,一到识字练字时,便偷摸溜走。
“你在小纸上再写几个字,我拿回去练。”织锦把手中的纸缓缓放在桌上,用手抚平,取过镇尺,小心压在纸的两端。
赵子良取笔蘸墨,思索了下,在纸上端正写了几个字,吹干后给织锦,“我听青悠说,你是硬背做菜的步骤。”
织锦拿过纸张,叠好拢在袖中,听赵子良这样说,仿佛是窥见了自己的秘密,瞬时红了脸,细声道:“我是个笨人,没有别的法子,只能用笨法子。”
“那法子不是个长久,你口述,我将你说的写出来。”赵子良说道。
“我才认识几个字呀!”织锦道。
赵子良略思片刻,“我给你画出来,如何?”
“啊?”织锦望着赵子良,吃惊问道:“如何画?”
“你先将步骤对我讲一遍,后再将不易记的步骤再说下,我只画紧要处,之前给赖娭毑常画药材,调料出自药材,八角,桂皮,陈皮等形状倒是记着,我们先试一番,如若不成,再想他法。”赵子良说道。
织锦应声,先将四喜豆腐的制法叙述了一遍,此菜肴步骤在心中已过了无数遍,讲起来一气呵成。
“这道菜我是吃过的,不曾想制法竟是如此繁杂,不过也有许多趣味在里面。”赵子良取过白纸,画着几个紧要步骤,“什么时候做的熟练了,可得教教我。”
“那可不成,你是读圣贤书的,要是夫人知道了你做这些杂事,会责罚你的。”织锦看着赵子良作画道,“再说,我现在也只是记着步骤,还不知什么时候能真正上手。”
“迟早的事。”赵子良说话间已把做菜步骤画毕,身子偏在一旁,让织锦看。
除了调料形状画得形象,其他如锅、碗等物,画得潦草,不过并不影响看前后步骤。织锦吹干墨汁,对折好,捏在手中,正要对赵子良道谢,却听见窗外青悠喊自己。
“赖娭毑找你不见,正在发火。”青悠趴在窗户前说道。
“我先去了。”织锦小心将画藏在另一只袖中,退出了屋子。
“少爷,有桃酥吗?”青悠问道。
“明日有,你们明日再来。”赵子良说道。
“千万要留些。”青悠重复了几句,被织锦拉着走了。
屋内瞬时安静了下来,赵子良提笔乱画了几笔,已没有了练字的兴致,在清水中洗净了笔,置于笔架之上,从书堆深处翻出《吴子》,细细读了起来。
“去哪疯了!”赖娭毑坐在矮凳上,正拿着竹条在篮子中翻找草药里面的杂物。
织锦和青悠不敢多言,蹲在篮子前,跟着赖娭毑一起翻找杂物。一时风起,迷了织锦的眼睛,织锦用手揉眼睛,不料袖中几幅画掉了出来,吹散在院中。
青悠起身去捡,抓在手中看,只是几幅画,却看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拿过来。”赖娭毑喊道。
青悠不敢迟疑,将几张纸摞在一起,给了赖娭毑。
赖娭毑放下手中竹条,接过纸张,只识得几味草药,皆出自赵子良之手,看了许久,也不明白其余物件是什么意思。
“这是什么?”赖娭毑问织锦。
织锦低头不言语。
“好,你不说,我拿给夫人看。”赖娭毑起身要走。
织锦抓住赖娭毑衣角,立即跪了下来,旁边青悠也跟着跪了下来。织锦将画中之意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赖娭毑立即开口怒道:“不晓事的丫头,少爷是要读圣贤书的人,岂能和你们整日间耍耍闹闹,你们醒了吃、困了睡,是些不长智的下人,要是误了少爷的功名,担得起?”言语未完,从地上捡起竹条,在织锦背上抽了下,又在青悠背上抽打。
青悠疼得眼泪扑簌簌往下掉,织锦双手抓紧大腿,受着疼,不言语。
“要是再让我见到你们打扰少爷读书,我定会给夫人说。听到了没?”赖娭毑道。
两人一起点头。
“先跪着。”赖娭毑一手拿着竹条,一手将纸张揉成一团,往厨房走去。
老赵头从后门进来,看见两人跪在院中,青悠在不住抽泣,织锦低着头。
青悠看见老赵头走了过来,泪又出来,喊了一声“爷爷”。
老赵头扶起青悠,再搀起织锦,也不问事由,让两人先去屋内。
赖娭毑赤手从厨房走出,“你问问她俩干啥了?跑去前院打扰少爷读书,要是让夫人知道了,我这老脸挂不住。”
“小孩心性,至于生如此大的气,夫人心善,不会计较的。”老赵头说道。
“夫人不计较是夫人的事,我必须管教,要不,这俩不知道马王爷长几只眼。”赖娭毑道。
老赵头笑道,“何必和孩子置气,我看,俩孩子也不是不懂事的人。”
“懂事!懂事能看不明自己地位?你就惯吧,我不管了。”赖娭毑指着老赵头道,怒气冲冲从后门出去了。
老赵头继续笑着,对着屋内喊道,“织锦,明天早起,跟我去买菜。”
织锦在屋内应了一声。
晚饭后,织锦走到院外,寻了块干净石头,坐在上面,捡根硬树枝,看四下无人,从袖中轻轻取出纸条,趁着月光亮澈,在地下练字。
直到青悠在后门口喊了两次,才站起身,用脚擦掉地上的字,回去了。
第二日,老赵头和织锦早早起来,去了菜市。青悠昨夜在织锦耳边嘱咐了好几次,要一同去,织锦喊不起青悠,回来后却被青悠一通埋怨,织锦掏出糖葫芦,青悠换了面孔,笑盈盈地唤,“好姐姐”,“俊姐姐”。织锦给了糖葫芦,青悠咬了一口,又让织锦咬一口。
老赵头让织锦做四喜豆腐,织锦有些犹豫,老赵头说道:“眼会和手会是不一样的,要自己做,做了才能知道会与不会。”
织锦面露难色,却还是点了点头。织锦照着自己记忆的步骤,洗菜,切菜顺序做得有章有序,切出的菜丁却是大小不一,差点切破手指,还是在手指上划开了一条细口。到了炒、蒸,慌了手脚,烫油滴在了手上,沸水落到了脚上,疼得泪在眼中打转,却不喊出一声。炒出的胡萝卜丁,油温过旺,红色成了黑色。磕磕绊绊算是做完了,织锦端着失了本色的菜给老赵头。
“豆腐怎么做成黑色了?”青悠笑着问道。
织锦眼神故意恶狠狠看向青悠,青悠立即闭了口。
“青悠,你尝尝。”老赵头道。
青悠捂着嘴摇头,“我去找奶奶,让她试试。”说完,跑出去,拉着赖娭毑进了厨房。
赖娭毑看着菜,举起筷子,“怎么做成这样了!”用筷子夹了一小块豆腐放进嘴中,马上吐了出来,端过碗中清水,漱了几遍口。
“至于如此?”老赵头对着赖娭毑讲道,拿过赖娭毑手中筷子,夹了一小块放进嘴中,咳出了口,对着青悠道,“水,水给我。”
青悠忙在碗中倒满水,给了老赵头。
“织锦,料要适中,千万不能多放,多则会苦。”老赵头漱完口说道,“看来这事急不得,勤能补拙,多做会找到感觉。”
织锦面有愧色,点了点头。
“幸好我没吃。”青悠说道。
赖娭毑张起手掌,在青悠后背轻拍了下,青悠止了口,赖娭毑拉着青悠出了门。
“把这收拾收拾。”老赵头说道,“我第一次做菜,比你差远了,给狗吃,狗转头就跑。”
织锦被逗得呵呵笑了。
“咱爷俩做的也不是什么宫廷贡菜,都是些老百姓家的常菜,多做几次就好了。”老赵头说道。
织锦看了一会自己做的菜,倒了。
临近傍晚,赵子良躲在过道中学着猫叫。青悠听见,趁赖娭毑忙其他事,叫着织锦过去。赵子良从怀中掏出包着桃酥的手帕,打开手帕,桃酥已被压得成了碎块。青悠接过手帕,摊开在手掌,拿了个小块放进嘴中,又给织锦嘴中塞块桃酥。
“听说赖娭毑罚你们了。”赵子良说道。
“都怪你,没事画什么画,让赖娭毑看见了,说是打扰你读圣贤书。”青悠嘴中嚼着桃酥说道。
“是我疏忽了。”赵子良说道。“明日我爹爹要回来,这几日不能教你们识字了。”从袖中取出几个裁好的小纸条,“”这是我写的几个字,你们先练着,有什么不解之处,过几日再说。”
“你给织锦。”青悠嘴中塞满桃酥。
织锦接过纸条,仔细叠好,藏在袖中,有些话想问赵子良,见赵子良直起身子,话滞在嘴边,没有说出。
“我先走了。”赵子良向前院走去。
“你的手帕。”青悠将手帕中的碎渣倒在手心,轻声喊道。
赵子良没回头,摇了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