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
诚王一案,牵扯甚广,抄家流放之朝中大臣数不胜数,原本以为此案已结,没想到,三年后,曾获罪流放千里的南家,又因为一桩新案,被再次牵扯进来,反倒查出了当年南家的冤情,平叛后自然是要回京。
只是,流放之地苦寒,南家老小也只剩下了兄妹二人,与一二奴仆。
皇上感念南府受屈,赏赐不断,又特招南家长子南雁回入宫做了个二等侍卫,京中无人不赞皇帝仁心。
只南家已无长辈,南家女又未曾及笄,于是,曾与南家老太太有过私交的齐家老太太,向南家伸出了橄榄枝。
遵循圣上仁心,接南家女南煜月入齐府教导安养。
不过说是教养,也只是挂了个名头在老夫人底下罢了。
这弹指一挥间便是三年,如今这南家姑娘已经及笄,齐家却在她得婚事上犯了难。
不外乎是,齐府得到消息,圣上要再次选秀了。
南煜月生得一副好相貌。
霜颜乌发,肤如凝脂。
眉若远山之黛,眼若琉璃菀月,唇不点而朱,琼姿玉色,只娉婷往那儿一站,倒似那玉中刻的仙儿一般。
此刻的她正坐在一间由流云罗纱隔断的木亭小间里,透过由风带起的纱面,看向马球场中央比赛的各家公子。
如今正值秋分,盛暑天的余热已经散去,柳国公府嫡幼子柳于飞已到了相看之际,柳夫人为着儿子,便办了场马球会,遍邀贵女,只为这素来溺爱的小儿子选个中意的。
也是圣上选秀的事还未明面上放出来,柳家才敢在此期间开办马球会。
齐家官大,又是太后母族,自是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如今前来也是家中女郎也有一二及笄,只不过此番都跟随各自母亲在别处帐子。
大房的齐大娘子膝下无女,南煜月好歹有着养女之称,便是带着她来的。
银蹬金鞍曜日辉,场里尘非马后去,空中球势杖前飞!
又是一杆漂亮的进球,程国公府大公子程惊秋骑着一匹黑缎毛烈马驰骋着整个马球场。
场下朗阁坐台上,众人皆是喝彩。
风将少年的衣襟装点成最肆意的模样,当真应了那句。
彼时春杉少年郎,笑看风华不知愁!
紧跟着程惊秋要决个胜负的便是今日马球会的主角,柳于飞了。
他同样扬着肆意的笑,一身华丽云纹劲装,发间的绸带飘舞,可谓张扬。
南煜月一袭绫罗碧衣,手持清兰团扇遮面,看到程惊秋又进一球,眼中也是迸发出了些许亮光。
一扫前几日的阴郁颓丧。
一旁的齐大娘子看着嘴角一抿,有些不悦。
她生育三子,没个女儿,自是不会去考虑南煜月的感受,自得到齐老太太的嘱咐,便直接与南煜月说开了要进宫的事,没想到南煜月却硬气的很,直说他的婚事会有长兄做主,也就是南雁回。
到底是齐府家大业大,对于这个凭面子收养的养女不甚关心,前三年看着人还老实,日日请安不落,却没想到临了了,回怼起她这个当家主母也是毫不逊色。
齐大娘子出身赵氏,乃是武官,粗枝大叶,直来直去,也就是生育了齐府长孙,齐老太太又是当今太后的妹妹,宠着这个大儿媳,遇上什么事只凭自己心意来,没有人不顺从的。
现下碰上南煜月这件事倒叫她一顿好恼。
但思及想让南煜月进宫的乃是宫中那位,若只是齐老太太,她也是一定要劝上几句绝了这念头的。
可南煜月死活不肯,因着选秀的事还未传开,宫中消息也是想说小选不大办。
她也不好将此事闹大,只私下频频劝说,她这张嘴都快说破了,南煜月也丝毫不动。
如今看着她盯着那程家哥儿的样子,便知道这丫头怕是心里有着主见呢。
此时
身后站立的孙嬷嬷看着一旁矮几上的香又断了一截,走上前,对着赵氏说道: “大娘子,已是巳时三刻了。”
赵氏其实长着一张极为温婉的脸,年华走过,更留了些说不清的风采韵味。
只是一张口便是与温婉毫无关联的直接: “这马球光看那些个男人打好没意思,光用蛮力,粗野的很。”
看着南煜月那满面羞涩的样子,赵氏有意打压,便一个劲的说着那程家与柳家的不好来。
反正这亭子里都是心腹,且凭她的身份便是叫外头听去了也不敢说什么。
“柳家小儿从小便浪迹风月,风评也是差的很,也不知这次柳夫人办这场宴会能不能如愿了。”
“想来京城没有一个好姑娘愿意嫁的,若是小官家女,那还可一说。”
“但到底我们这些名门贵女是要看重人品。”
“那程家哥也是,醉心球会,十日有八日都在球场上,可见不顾家,说的再好又如何,日后的娘子可要苦了。”
这些话从赵氏的口中说出来实在不妥,哪有长辈在公众场合如此编排他家儿郎。
但在座的除了南煜月皆是那赵氏的仆从,自然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劝阻。
孙嬷嬷倒是知道赵氏这一出是为何,也没有劝阻,只是在赵氏说的过分时上前添一壶茶,提醒赵氏收敛些。
这一通下来,只南煜月脸上露出些恼怒的红来。
又看了半晌,见赵氏还在孜孜不倦的说着,南煜月像是终于忍不住了般,起身告退,说去更衣。
赵氏说了半天,嘴皮子都干了也没见南煜月反驳什么,自认为已经打击了南煜月,便挥挥手放她去了。
倒是身后的孙嬷嬷摇了摇头,只觉得这南姑娘怕是一时半会转不过性子。
到底是年轻,不知宫中的好,不过若是自己这般年纪,怕也是不愿意去伺候一个与自己父亲那般大的男子吧。
孙嬷嬷也只是感叹两句,随即又觉得如此天皇贵胄,南煜月也属实有些拎不清了。
而南煜月呢。
她此刻正恼怒的在自家马车旁揪着帕子呢。
周围围着的女使见姑娘这般气恼,除了贴身伺候的季荷季夏,无人敢上前。
季荷见着这日头还大着呢,便哄着南煜月上了马车。
季夏也端着些果子进了车厢。
余下女使便守在车厢周围,以防有外人冲撞。
可不过一刻,车厢中传来几声呵斥,季夏灰头土脸的下了马车,诺诺的在车厢门前告罪。
但车厢里不为所动,最后还是季荷出来说了句去取帕子来,原来南煜月的帕子落在了亭子里,但这种活一般都是底下小女使们去跑腿的。
现下让季夏去,可见是南煜月恼了。
季夏面露羞恼,又很快恢复脸色,朝着刚刚的亭子走去。
周围的女使中有一个长的格外清秀的,名叫圆儿,见状眼神一闪,连忙跟了上去。
圆儿几步追上了季夏,嘴中讨巧着: “季夏姐姐,天儿这般热,这等小事我替姐姐跑个腿便是了,姐姐又何须亲自去一趟。”
季夏闻言面露防备: “这是姑娘交给我的差事,哪能随意托了旁人去,你且回去候着。”
圆儿不死心: “季夏姐姐,您就当我孝敬您呢,您找个歇脚的地儿,我取来您再给送进去。”
季夏抬头看了眼天,日光晒得很,马车距离女眷的亭子还有好一段路呢。
想了想,她也还是同意了,只拐到前边得帷帐处,便叫这小女使快去快回。
“你且快着些,莫叫姑娘好等。”
圆儿一个劲儿得点头,快步朝着亭子得方向跑去,留下季夏转身去了帷帐遮挡处。
远远瞧去,怕也是担心一会姑娘出来瞅见了又一顿骂。
圆儿到了廊亭,给赵氏回了话,又被孙嬷嬷拉到一旁问了又问,得知季夏被责骂时眼神闪了闪,告诉圆儿赶紧将帕子给主子送去,又嘱咐几句后赏了颗小小的银稞子了事。
圆儿喜的不见眼,往常在府里,季荷盯的紧,她们这些女使找不到机会向主院传信讨赏,现下得了这颗银稞子,圆儿自然欢喜。
又记着孙嬷嬷的嘱咐,往回走时压根就没往帷帐那边去寻季夏,只跑到南煜月的马车前,清了清嗓子喊道。
“姑娘,帕子取来了。”
随即,车帘被拉开,里面传出南煜月的声音: “怎么是你,季夏呢。”
圆儿赶忙将刚刚准备好的话术说出来: “刚刚季夏姐姐见天热,说怕姑娘等急了,便叫了奴婢这脚程快的去给姑娘取帕子了,奴婢连忙取回了帕子,回来没看见季夏姐姐。”
季荷在一旁打哈哈: “想来这季夏是去给姑娘寻新果子了,刚刚姑娘不还说果子不合胃口吗。”
圆儿连忙回到: “是的,刚刚奴婢还看见季夏姐姐往帷帐那边去了,想来也是去二房太太那边讨些吃食呢。”
日光晒得有些晃眼,圆儿也不敢抬眼看南煜月的神情,只听到南煜月的声音愈发冷了。
“呵,难为她了。”
圆儿不明白这句难为的意思,她只知道南煜月对季夏生了气,这便不算是负了主院的嘱咐。
待季夏回到马车前,面露微汗狠狠瞪了一眼站在一旁缩成乌龟的圆儿,又想上前掐两下时,季荷再次掀开车帘出来了。
她看见季夏也面色沉了一瞬,叫季夏继续去端壶茶来,又叫刚刚的圆儿进了车厢给南煜月捶腿。
圆儿眼神一亮忙不迭的上了马车,只留季夏在车外眼神冒火。
但这次季夏可不敢再让那些个小女使们替自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