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净瓦一片,竈中烧微红,安平地上。
焙香一小片,以瓶盖定,约香气尽,速倾滚汤入瓶中,密封盖。
南煜月坐于软榻上,将手中窑瓶微晃,置于矮桌,身旁婢女季夏手持碗盏半跪,待牡丹香气浸透,溶于水中,又一婢女季荷将窑瓶接过,熟水倒入碗盏,由季夏奉于南煜月跟前。
牡丹磨粉,虽加入檀香,却总有一股子春涩味。
南煜月皱眉,挥了挥手,莹白腕间的双系裴翠镯相撞,碰出悦耳脆声。
季夏眼眉微微一挑,未作话,双手却微微上扬,将碗盏递的更高了些。
南煜月只轻轻扫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情绪,很快便消失不见,只淡淡的用手轻挥,但手中动作轻了些。
闻够了牡丹的涩味,见季夏恢复如常,便嗤笑一声。
“起罢,去廊外将那盆虞美人端来。”
季夏将手中碗盏放下,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季荷,转身出去了。
季荷将矮桌上放置的锦帕拿起,仔细擦拭着南煜月指尖,抹去那指尖上沾染的茶汤雾气。
无聊半晌,南煜月抬眼,便看见主院管事婢女巧慧领着一婆子走到廊下。
身边的季荷见状走上前,掀起遮阳的门纱,将两人引了进来,正巧季夏也端着一盆火红的虞美人,一起进了屋。
巧慧见小姐,福了一礼: “南姑娘,这是大娘子新寻来的妝嬷嬷,大娘子看过便让奴婢来给姑娘回话。”
南煜月看向巧慧身后,一身素衣,干净利落,盘头是最简单的螺式,却也梳的齐整一丝不乱。她低头行礼,面色平稳。
南煜月点头,便让巧慧回去回话。
随即在季荷的搀扶下起身进了内室,嬷嬷跟在两人身后,反观季夏,无南煜月吩咐,只得在外候着了。
*
“既是齐家大长引荐,嬷嬷便露个手艺给我瞧瞧。”
盛暑天,南煜月歪坐在床边长榻,远处的冰已稍稍化开,泛着水雾,又被旁边的婢女手持八角大扇将凉风送与自己面前。
妝嬷嬷姓吴,手指翻飞间,一个完美的双蟠髻便现于眼前,试妝的是南煜月的贴身婢女,季荷。
“果真好手艺,季荷,赏。”
季荷起身,从怀中取出绣着吉祥如意的荷包放入吴嬷嬷手中。
吴嬷嬷只自谦着道谢,手中一摸,轻巧滑腻,心中一定,但也注意着分寸,时刻低着头恭敬的道谢。
“奴婢多谢小姐厚赏!”
南煜月摆手,走到季荷身后,仔细端详着。
发髻垂而不松,摆动间尽显轻盈。
“绀绾双蟠髻,云欹小偃巾,果真空灵飘逸,颇有美感。”
说着,将桌上的一只赤金流云簪轻柔的插进发间,将季荷的头轻轻摆正又看向一旁的吴嬷嬷: “嬷嬷瞧着,这簪可配?”
吴嬷嬷直至现在才敢抬眼仔细端详着面前少女的模样。
霜颜乌发,肤如凝脂。
吴嬷嬷心中惊叹南煜月的美貌,即使宫中美人如云,与南煜月这般好颜色的也不过一二,但南煜月除了天仙般的美貌,那股超脱世人的清冷气质也是旁人比不得的。
这倒与齐大娘子所说不同。
思及如今京中人人皆为选秀而东奔西走,吴嬷嬷抛开杂念很是恭敬的行了一礼: “赤金华贵,不若湛蓝花珠更相得益彰。”
南煜月轻笑,也未将季夏头上的赤金流云簪取下,只又拿出了一对翠绿的兰花式耳坠,比在季荷的脸旁。
“谁解幽人幽意,惯看山鸟山花,嬷嬷的意思,我晓得了。”
当真是看倦了荣华乱人眼,还是假意吹纯心,不过各花入各眼,保不准儿明日又如这天突降雷雨,又转瞬现虹呢。
说罢,南煜月将手中耳坠随意扔下,耳珠在沉重的桌面撞出脆声,自己则转身在一旁靠椅上坐了下来。
季荷坐姿恭顺,面色淡然,她望向面前银镜之中,与南煜月眼神相撞。
主子眼神里的戏谑呼之欲出,她自小跟着主子长大,自是知晓主子心中所想,此次皇家选秀可不仅仅是充盈后宫,更是太后在挑选空虚许久的皇后之位,先皇后势大弄权,所以自她去后皇帝不愿再选权势过大的女子为后,而后宫无主,嫔妃争斗不休,以至于太后震怒放出话来要从此次秀女中选个贤后。
南雁回如今虽官拜二品近身侍卫,但无亲眷宗势,收养南煜月的齐家又乃皇帝母族,以南煜月的绝世容貌,定然入选,就是不知此次齐家是想让南煜月坐上哪一个位置了。
季荷将南煜月扔下的耳坠仔细放好,起身朝着齐嬷嬷福了一礼: “嬷嬷劳累,还请嬷嬷细细教我。”
吴嬷嬷自是无有不应的,又上前将季荷的发髻解开,一缕一缕梳齐,好做新的样式。
“包髻最为简单,绢帛包围,再装扮上时兴花钗,再点缀当季鲜花即可,多用于秋季时忙之际,前年京中时兴以穗妝金,虽后来不常见了,不过现下倒有用真金打造的花穗,取个多福之意。”
柳贤妃的父族皆是将军,前年为着边关大战,倡导节俭,以穗妝金,很是得了恩宠,边关妇人多以草穗效仿,更叹“贤妃”。
不过她家中却被查出贪污军饷,因着她育有一子,乃皇帝长子,到底只是父亲被罢官,自己也变成了柳婕妤。
但是因着此次选秀,有二品贵女,听闻太后看重,可以入宫即是充仪,倒不好叫皇子生母位份太低,现下又升了位份,乃柳夫人。
“同心髻,便是将头发束至顶部,编成一个高又圆的发髻,饰以花钿,辉钗,倒也简约,若是爱俏便多在中间部位妝以宝石云簪,再垂下一缕珠链,更显华贵,不过宝石华贵,非轻易不可大动,倒显笨重,失了这同心髻本该有的轻巧灵动。”
宋淑妃出自书香门第,父亲又是朝中重臣,自一年前特召入宫便端的是一副温柔端庄之态,说话做事自是称得上贤德二子,是明面上唯一一个直指皇后之位的人。但到底年轻,成日以规立身,失了本该有的年轻活力,皇帝渐渐年老,又不爱她整日规劝,原先想让她为后的心也淡了下来。
“花冠髻是最华丽的,目前市面上的花冠多以绢花,玉石刻之,赤金点翠只有孙氏的满金阁供有,最近又新出了云纱冠,用的是万金一匹天云纱,走动时如流云般飘逸,京中贵女们也喜欢。”
孙家世代经商,也是凭着全族财力将孙家女抬到了贵嫔的位子,且如今夫人已满,四妃缺一,眼下她已有孕五月,又被诊断出是龙凤胎,正值盛宠,若是生下孩子,凭皇帝宠爱,连越三级不是难事。
到时,想必这最后一妃,非她莫属了。
“盘福龙髻最为慵懒随性,又能不拆而眠,无需珠钗,只点缀些许绢花即可。”
德妃出自三司正史程家,育有二子一女,是宫里的老人了,脾气温和随性,从不参与宫中纷争,日常也只守在宫中育儿,官家倒也时时看望,恩宠不断,按理来说她是最适合皇后之位的人,可不知是否是因为这份淡然让皇帝以为她不屑尊位,只想安然度日,竟也是在太后提议时给否了。
“朝天髻,想必是最为女子喜爱又常用的发髻了,发辫为花,团绕成福,扬长避短,再妝以辉钗,京中人人时兴,不时出些新巧的样式,倒叫人时不时眼前一亮。”
何贵妃,也是宫中老人了,与陛下青梅竹马长大,中等姿色,又无子嗣,但皇帝爱曲,她原先凭着一手琵琶,被奉为仙技,时不时出些新曲,也叫皇帝时时留恋,但终归年岁渐长,皇帝听曲多,却不留宿,倒叫何贵妃推举数位美人,如今皆住在她宫中,其中还有二人有孕,不管哪位诞下一子由何贵妃抚养,在凭着往日情分,皇后之位也不是不能争上一争,若是如此,何贵妃也可称长久不衰了。
“至于这昭冠髻……”
南煜月垂眼,摆弄着手腕镯子,突然出声道。
“衣冠上国,女效男装,本小姐用不上,嬷嬷辛苦,便不必教了。”
吴嬷嬷恭敬应是。
听了这会,南煜月面露倦意,示意季荷带着吴嬷嬷下去休整,明日继续,又吩咐了不必准备晚膳,她上榻先养足精神再论其他。
季荷听命领着嬷嬷出了内室,在看到季夏还站在原地时,眼神一凛,好生将嬷嬷送到门口叫小丫鬟领着去旁院后,自己走到了季夏的面前。
“季夏姐姐,姑娘已经歇息了,想来歇息过后定是要用一碗凝露羹的,但咱们院里的鹿膏已经所剩无几,还得麻烦您去趟大厨房看看,若是没有,”
季荷轻笑两声:
“季夏姐姐乃是大娘子亲自夸过的,虽是在咱们揽月轩里,但想来在大娘子那里的脸面也是要比妹妹足些,便劳烦姐姐为咱们姑娘去问大娘子要些了。”
季荷语气温柔,不想季夏却惊出了一身冷汗,她不敢说话,只诺诺的应下后便快步朝着主院走去,连厨房的方向看都没看。
廊下的丫鬟女使们眼观鼻鼻观心,谁也没有动作。
但季荷站在原地却好似恨不得吐她一口,直骂她这个身心不一的贱婢。
木制的房屋本不隔音,季荷又为了警示下人,厉声斥责了两句在廊下洒扫的奴仆们,让她们离远些,免得扰了姑娘休息,为此声音难免大了些。
在内室的南煜月也只无奈的笑了笑,不做他想,靠在床廊边,由着季荷将围在周边探听的奴仆赶走后进了屋,替他放下床幔后守在床边。
“姑娘,竹香已点,您静心休息吧。”
床顶的层层绫罗挂幔缓缓落下,窗户也由纱帘遮挡,随即室内陷入一片寂静。
南煜月摸索着手中玉如意,心中翻涌,眼神晦暗。
以她容貌,若无特殊,自然入宫。
齐府将她奉为上宾,自接她入府便颇为关照,无有不应,此番选秀,料想她位份不低,更是给了好些嫁妆,为的便是一朝龙在天,莫要忘了齐府往日。
只是,人总是不满足的。
她的兄长南雁回,自她上回马场回来后,齐老太太便传了口信,替她兄长相看了齐家老太太母族的侄孙女,家中同为三品官,已然是要绑在齐家的船上,或者是绑在了太后这一列。
皇帝近年来为着立后之事与太后多番争执,又不满太后舅兄往日奢靡,多次斥责,又不敢太过责罚,只得日日如孩童一般与太后唱反调。
后宫无主,唯一一个规劝的宋淑妃不得皇帝喜爱,想来太后也是急于修复与皇帝的母子之情了。
只是,她若是于太后娘家举荐,不说皇帝是否会因此闹怒,入宫后,她这个被太后立出来的靶子,定会被众妃群起而攻之。
可若不进宫……
触及到那抹指尖的冷意,如一条深潭中的毒蛇,细细密密,悉悉索索,湿冷的,带着潮气的就那样延伸至全身,盛暑天里,仿佛突然下起了暴雪,冰凉刺骨。
冷。
好冷。
南煜月又回想起了幼时,躲在寒潭中,水围绕着她,一圈圈的涟漪将她淹没。
她就听着那远处传来的声音,一阵阵扩大。
丧钟咚咚的响着。
满园寂静又刺耳。
她想,她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一天,又或者,那之后的每一天。
所以,
她一定要进宫!
后宫位份
超品皇后【1位】
一品皇贵妃【1位】
从一品四妃【贵/淑/贤/德】
二品夫人【4位】
从二品妃【4位】
三品昭/淑/修【昭仪/昭媛/昭容/淑仪/淑媛/淑容/修仪/修媛/修容】
从三品贵嫔【6位,可担一宫主位,抚养皇嗣】
四品婕妤【6位】
从四品容华【6位】
五品嫔【6位】
六品二十七世妇【贵人9位/美人9位/才人9位】
七品宝林【最多27人】
八品选侍【不计数】
九品采女【不计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