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渼茹下夜班的早上接到了入围临床病例演讲比赛决赛的通知。工作交接完毕，文渼茹淋浴后迅速换上自己的衣服，在一边肩膀上背着用了三年的淡蓝色双肩包，边往电梯厅走边用酒精湿巾擦着手机，来不及完全吹干的长发散开在她的肩头，湿漉漉的，悄悄在电梯厅里滴落了几滴。

    梁文启在电梯里就这样望着对面她湿漉漉的发尖。眼看着女孩子步入电梯，双手怀抱双肩背包，谨慎地占据小小一隅。他礼貌地收回视线，蓦的，一股山茶花的清香进入他的鼻腔。

    电梯下到一楼，迎面果然走来了遛弯回来的梁文启母亲。

    梁文启大步跨出电梯往门口迎接，“妈，今天风大，就不要去楼下花园遛弯了。”说着要去搀母亲。

    梁文启母亲向儿子颔首，继而微笑着对文渼茹道，“文医生，您下夜班啦！”

    文渼茹正走到大楼出口，一愣，眼底的千山万水来不及泄露，随及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管的高干病房的女病人，她微微一笑，唇上的裸色唇釉在阳光下披上了一层闪闪的光，答道：“是啊~”

    走出大厅文渼茹才慢慢反应过来，电梯里一身整齐商务西装，面容严肃的男士，有点眼熟，但让人无端有些害怕，正是这位女病人的儿子。

    她管床的女病人叫卿湘，为人亲和，气质优雅，从不为难他们这些基层医护。饶是在女干部该退休的年龄，病房前来探望的人也络绎不绝。

    原本她这种低年资医师是无缘管理高干病房的，但是由于当时科室组织地区的学术年会，人手紧张，这个差事就到了她身上。

    同事卞琦还拿这事儿向她开玩笑，煞有介事地说“小文小文，这位领导据说是卫生口的，咱的正经青天大老爷。好好干，没准人家看上你就让你毕业留院了。”

    文渼茹知道她是打趣。这个顶级医院留院名额已经紧张到在博后或海归中挑选了，像他们这种没后台的国内成长起来的博士，大家叫做土博，是没有任何竞争力的。

    虽然弱势，但文渼茹也有自己的心气，自然不把这巴结领导的事情放在眼里，甚至私下会觉得高干病人难免隔三差五被领导问候，令人心烦。她斜睨卞琦一眼，只扔下一句“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

    东和医院地处华京市中心地段，12层高干病房里，倾泻而下的阳光都异常奢侈，照在一个个摆放整齐的花篮上，花儿朵儿都娇艳欲滴。梁文启和母亲分坐在茶桌两侧沙发中，真皮沙发坐感柔软，却因为黑色沙发使得病房更多了一丝商务气息。

    此刻卿湘已经收起了极具亲和力的微笑，“B药的三期临床进展得可还顺利？”

    “各个分中心已经确定，我早上刚见过了几位院长。文恒在盯着呢，放心吧。”

    “关键时期，最忌鞭长莫及啊，文启。”

    “我明白。”

    国贸的餐厅中，梁文启风尘仆仆赶来，解开西装松了松领带，暗暗叹了口气。对面的文恒挑眉，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怎么，咱家老太还是盯得这么紧？”

    梁文启用毛巾擦手，轻嘲。母亲纵然强势，但如今如此事无巨细，也是因为这正处在特殊时期。医药改革让大家草木皆兵，众多叔伯对于要退休的梁家夫妇又虎视眈眈。

    梁文恒是自己的堂弟，但梁文启也只是比他早出生在这世上半个月而已。文恒从高中就被送出了国外，在实验室工作了几年，论文是发表了不少，更多的是利用休假玩遍的上山下水的各个项目。

    去年他突然回国，在集团出任管理层。如今的形势他自然也懂得，只是他在这盘棋中想要作为什么角色？梁文启从眼前的西装少年脸上，竟看不出一丝端倪。

    他回过神来，把毛巾放在一旁，笑道：“我还能有什么办法，每天汇报呗。明天该你了。”

    恒文嘴巴微张，两颗葡萄似的眼睛更圆了，“不行不行不行，明天我得跟你去接曾曾呢，你俩进展怎么样了？”

    梁文启收敛了神色，目光沉沉，“她改签到今天下午了。”

    此时服务生已经把主菜上齐，梁文启擦完手放下香巾，对恒文道“快吃饭吧，一会儿咱俩跑一趟机场。”

    “把她接回来，咱们晚上再去见见李院，顺便有个院内比赛，今晚决赛，咱们也得露个面。”他边说着，眼里浮现起上午在医院遇到的那位女孩子的脸，和她湿漉漉的长发。

    在决赛现场的嘉宾席，文渼茹果然再次见到了这位老师的座上宾，也认出了他正是自己管床病人的家属。主持人把他放到仅次于医院院长的位置上介绍，文渼茹这才知道他是著名跨国药企的高管。

    她听罢不自觉地摇了摇头，原来这位青年才俊成就斐然，有些人注定站在光里，就像校长女儿金羽桐一样，他们耀眼的人生，她这个世界的人只能拼命努力然后窥得万一，然后不再有然后。

    文渼茹第一个上场，她侃侃而谈，时间也把握得也刚刚好。因为A药的火爆，嘉宾们的提问和讨论十分热烈，甚至赶上了她做演讲的时长。

    嘉宾席的梁文启不免重新审视刚刚看过的这位姑娘，不同于在贾院办公室的拘谨，他发现她明明胸有成竹，对于临床的掌握过硬。想到这里，他忽然笑了。亏他还有心在贾院办公室与这位看起来不受老师重视怯生生的学生攀谈，本想做个顺手的好人，原来这个姑娘不是怯懦，而是根本无心同他们交际。

    后面的金羽桐同样做的A药临床应用的报告。她常年跟着大老板出差，进行国际会议交流，气场可谓选手当中最强。然而在病例汇报中犯了一个细节上的错误，这一下子就暴露出她临床思维的漏洞。台下嘉宾在提问环节十分默契地对这个问题轻轻点出，然后一带而过，这个台阶给的可谓滴水不漏。

    渼茹坐在选手席上大气都不敢出，只能拿着铅笔在会务组提供的信笺上勾勾画画。贾院宣布金羽桐获得一等奖的时候她戛然停笔，轻轻把铅笔随意地扔在了桌上。然后低头沉默了几秒钟，开始抬起头来跟着大家一起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