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润如玉,谦谦君子。
这是陆有期对花满楼的第一印象。
只见粉衣公子斜倚床边,眉梢微蹙,似有淡淡忧愁萦绕,宛若春江水缓,静波无痕。
气度清华,如芝兰之香,似玉树之秀,哪怕面对未知之境亦能泰然处之。
一看就很好欺负的样子。
陆有期暗戳戳的想到。
花满楼远远听到脚步声,微微抬起头,却并不急着开口,只是起身轻轻掸了掸衣襟上不存在的尘埃,一番细心,几许温柔。
“花公子倒是心宽。”陆有期推门而入,一袭黑衣短打,眉梢微扬,唇角轻勾。
他习惯性的抚了抚脸上的面具,想起今日未戴,手又讪讪地放下。
世人皆知,花家七子是个瞎子,再说了,这里可是自己的地盘,遮遮掩掩的做什么?
花满楼并没有把陆有期的嘲讽放在心上,只是轻轻一笑,温润如风。
“如果在下没猜错的话,此地便是‘十三只手’总部了。”花满楼语气从容,不疾不徐。
陆有期脸色不变,语气漫不经心道:“我等对花公子仰慕已久,特地将公子请来做客。”
名为“做客”,实为“软禁”。
如果花满楼忽略后脖颈的酸痛,他或许就真信了。
他笑容依旧,走到桌前为陆有期斟了一杯茶,动作间行云流水,极具观赏性,然后有礼有节邀请:“请坐。”
话语间并没有陆有期想象当中的惊慌,这让陆有期不由暗自赞赏。
这般有风度的翩翩佳公子,曾几何时,也是他最向往的。
只可惜……
陆有期眸光一暗,看着对方不紧不慢的态度,忍不住道:“花公子在此地待的可还习惯?”
“除了不能出门,一切都好。”花满楼微笑道,好似只是再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陆有期怀疑自己有些敏感,他总觉得对方在点他。
不过也是不痛不痒的。
“那便好。”陆有期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只能低头喝茶。
与花满楼的优雅相比,陆有期直接一口气干了,随即眼神一亮,伸手把杯子递过去,理直气壮道:
“再来一杯。”
这茶他也是从小喝到大,怎么别人泡出来的就这么好喝呢?
花满楼仿佛是被陆有期的举动逗笑了,又从善如流的给他续了一杯。
他能感受到,对方对他并没有恶意,加之听声音是个年龄不大的少年,自然更多了几分宽容。
这让他不禁想起陆小凤,又想到了陆小凤的儿子——
陆有期。
几杯茶下肚,二人的关系仿佛拉近了许多。
“不知在下可否打听一个人?”花满楼礼貌地询问。
“这‘十三只手’里没有我不认识的人,你问便是。”陆有期挑眉,略带警惕。
“陆有期。”
陆有期,陆有期差点一口茶喷出来。
他的神色不由古怪起来,手指卷了卷衣角。
“你打听他做什么?”
花满楼轻叹,语气带着几分惆怅:“有些事,我必须亲口告诉他。”
陆有期猛然想起花满楼与陆小凤是至交好友,莫非……这种隐秘之事,陆小凤怎么能敢随便告诉别人?
他不怕自己身败名裂吗?
陆有期皱了皱眉,他是清楚自己名声的,如果让外人知道他们二人的关系,陆小凤轻则名誉受损,重则子债父偿。
不过随即又松了一口气,陆小凤中了他的毒针,估计命不久矣了,又何必再替他杞人忧天。
他的毒他清楚,不说见血封喉,也是剧毒无比,纵使对方内力深厚,也不过是延缓毒发的时间罢了。
除非有当世神医……不过,怎么可能。
距离最近的张简斋在掷杯山庄,时间上根本来不及。
陆有期原本还带着笑意的脸,一下子变得面无表情,眼睛微微眯起,看向花满楼的目光愈发不善,犹如潜伏的毒蛇锁定目标,声音低沉道:“他近日不在,有什么事不妨让我转告给他吧。”
花满楼摇头不语,开口道:“此事我只能亲口告诉他。”
既然对方执意不说,陆有期也不再追问,道:“花公子既然觉得这里待着舒服,那不妨多留几日。”
说罢,起身离去,没有片刻停留。
花满楼愣住,没想到对方如此决绝,说翻脸就翻脸,竟无一丝好奇心。
脚步声渐渐远去,花满楼的声音终于带了一点急促:“还没有问过阁下的名字。”
“柳行月。”陆有期脱口而出,斜睨了门口的守卫一眼,手势一挥,石门闭合,花满楼独坐桌前,陷入了沉思。
莫非是他猜错了?
刚刚那个少年真的不是陆有期吗?
……
陆有期对于给他治眼的事情并不着急,主上近日情绪不太稳定,他不想惹他猜忌。
等主上不在的时候再说吧。
不过话说花满楼那样的人,大概更能与柳行月聊到一起去吧。
只是一个是真君子,一个是伪君子。
至于他自己,恐怕连伪君子都算不上,不过是个小人罢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自主地笑了。
抬手细细摩挲了一下指尖刀,嗯……好像忘了什么。
抬眸的一瞬,眸中泛起了一丝癫狂的愉悦。
哦,是时候去该找中原一点红的麻烦了。
……
华灯初上,翠帘半卷,楼内丝竹之声悠悠传来,映衬着舞女的娇笑倩影。夜色愈发浓郁,楼中筹措交错,欢声笑语洒满每个角落。酒香混合着脂粉气,弥漫在空气中。
楼内繁华热闹,楼外寂静无声,两重天地,一水之隔。
穿过一派乱像,一点红伸手推开一间房门,清一色的黄梨木家具秀气淡雅,架子床上挂着软烟罗纱帐,鱼嘴铜炉中散发着袅袅甜香。
“你回来了。”
只见一身素雅衣裙的女子开口出声,眼眸含情,秋水盈盈,目光柔和地看向来人,虽以轻纱覆面,却难掩其出众的气质。
遗憾的是,此等绝世佳人,却少了一条手臂。
一点红轻轻点头,面部未见波动,然而那凌厉气质却在见到爱人的一刻化作绕指柔。
没有人想到,一点红会将他与曲无容的爱巢藏在一座青楼当中。
不,现在她早已不叫曲无容了,她是曲无思。
曲无思轻笑着,递过一杯清酒,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喝杯酒解解乏吧。”
一点红接过,一饮而尽,两人相视而笑,空间中涌动着旁人插不进去的甜蜜。
“这段时间,可有人打扰你?”又过了良久,一点红缓缓开口。
曲无思摇头,道:“一切安好。”
这话当然是假的,这种混乱的地方,怎么可能不出意外,多亏曲无容并非寻常女子,武功高强,否则早就被占了便宜。
然而,他们二人如今亦身不由己,“十三只手”的老大已经盯上二人,旧地已然不可居。
一点红心中松了一口气,这些天他总是在薛家庄附近徘徊游荡,却始终按兵不动。
他在犹豫,犹豫到底该不该遵从主上的命令,杀掉楚留香,杀掉……他最好的朋友。
他知道,陆有期那个疯子已经开始动手了,之后对方一定会更丧心病狂。
主上的逼迫,同事的威胁,朋友的劝阻……
一点红感觉自己深陷于一个巨大的、无形的漩涡之中,周遭是一片混沌与黑暗,冰冷刺骨的水流裏挟着他,不断地旋转、下沉。
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挣扎,被曲无思敏感的捕捉到。
今日的她将一头青丝绾成如意髻,仅插了一支梅花白玉簪,虽然简洁,却显得清新优雅,风姿绰约。
她上前拉住对方的手,温柔道:“就像我当初那样,无论你的选择如何,我与你一同面对。”
“天涯海角,刀山火海,我陪你走。”
有一种相遇,叫一见钟情;有一种归属,叫心心相印;有一种守护,叫奋不顾身。
当初一点红的那句“你不丑,你很美”,将曲无思从地狱拉到人间,自那以后,世间再无曲无容。
自断一臂,了却与石观音的一切恩怨纠缠,还自己一份自由,如今的她只想与所爱的人携手,生死与共。
一点红喉头似是滞了下,轻轻的应了一声,回应她的是更加紧握的双手,只一双眼睛,一错不错的看着曲无思。
他那深沉的眸底,隐藏着炽热的情愫,透着欢喜,透着真诚,还夹杂着难以言说的爱意。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曲无思蓦然抽出柔夷,回身去了卧房,独留一点红看着她的背影出神。
不一会儿,一点红只见佳人身着大红嫁衣,勾勒出曼妙的身姿,裙摆拖地似盛开的红莲,缓缓向他走来。
金丝银线绣成龙凤呈祥的图案,龙游凤舞。脸庞被一层薄纱遮掩,朦胧间更显妩媚动人。
佳人手中捧着一抹红色,递到已经看呆了的一点红身前。
她抬头望过来,只见他乌黑的眼眸闪烁着异样的光芒,整个人变得和平常很不一样起来。
寒潭股幽深的眸底,仿佛飘荡层层烟雨,显得一片朦胧,却在见到她时浮动起明澈的柔光。
这让曲无思不禁羞红了面颊,低头不敢看他炙热的眼神。
“一点红,我们成婚吧。”曲无思忍着羞涩道。
无论未来是否能相守,她愿在这短暂时光,以最深的情感,最热的诚心,共许此生。
他接过那一抹红色,手指无意间的触碰,令他脸颊瞬间涨的通红,手心微微出汗,不自觉攥紧了拳头努力想要克制住内心的燥热。眼底涌动着异样情绪,似岩浆般热切,仿佛下一秒就要失控。
“今日没有媒人,没有亲友,只有我们。”曲无思凝视一点红的双眸,认真道:“以天地为证,以星月为媒,我们结为夫妻。”
一点红喉头滚动,压抑着心中的激动,紧紧的将她抱在怀里,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最终坚定地点了点头。
“此生此世,一点红绝不负曲无思!”
一对有情人并肩跪地,在世间最纷乱之地,向天地许下了纯挚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