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有期刚在床榻上躺下,便听到门外有人通报:“大牢里的人醒了。”
“好好招待他。”陆有期语气散漫,躺在床上懒得动弹。
连轴转了好几天,他实在有些受不住了。
“遵陆大人令!我等一定好好‘招待’。”那人狠狠咬重了末尾两个字。
陆有期觉得哪里不太对,叫住那人。
“且慢!回来!”陆有期一个鲤鱼打挺起身,疾步推开厚重的石门。
“大人还有什么吩咐?”那人恭敬地询问。
众所周知,陆大人是首领最器重的弟子,地位尊崇,堪比主上的左右手,他们这些底层子弟背地里都称呼陆大人为“二首领”。
“我的话你真的明白了?”陆有期不可置信道。
“明白,大人不是让我等好好‘招待’他吗?”那守卫一头雾水地回应。
“好好招待。”
“啊对,好好‘招待’。”
“……你打算怎么招待他?”陆有期眉头紧蹙,疑惑更甚。
“不还是老规矩,鞭子、肉钳、辣椒水。银针、舌剪、拇指夹……”那人也不可置信的回道,不知道陆大人今天抽了什么风。
“……不是这个招待,我是让你以礼相待。”陆有期解释道。
那人恍然大悟,面露尴尬之色,讪笑道:“啊!哈哈,明白明白,小的明白了。”
“罢了,将他安置于我隔壁,妥善照顾,绝不能让他破一点皮。”陆有期无奈叹气,下一秒蛄蛹到他心爱的床上歇息。
每次外出以后,再回到自己的小窝,简直不要太舒坦。
这种安全、舒适的感觉无法言喻。
……
花满楼醒来后,嗅到了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意识到到自己这是被绑了,不由暗自叹息。
他依稀记得那晚和陆小凤在一起的女子放出毒烟,吸入那缕香甜气息后,便无法使出内力,瘫软在地,脖颈间突兀的一阵剧痛,再度清醒时,便已在此处。
也不知陆小凤如何了。
脚步声渐渐逼近,伴随着铁链拖地的沉重声响。
咔嚓一声,门被打开了。
“请公子移步。”一个男声响起。
说着就要给他眼睛蒙上黑布,花满楼抬手道:“我目不能视。”
“你看不见?!”那人语气充满惊异,挥手在花满楼眼前晃了晃。
最终还是给他蒙上了,毕竟花满楼行为举止太过于正常,根本不像个盲人,对方表示不相信。
不得不说很谨慎了。
花满楼试图打探此地的情况,可那人却闭口不言,将他送入一间屋内便自行离去。
他静默片刻,凝神倾听四周的细微动静,却一无所获。
四处走动,渐渐摸索出房间的布局。
墙壁上似乎挂着一些字画,他伸手触摸,感受到了笔触的细腻。
一阵微风吹过,送来了窗外花木的清香,他的心境逐渐归于平和。
花满楼素来善于发现生活中的美好,就像他曾对人说过:
你有没有听见过雪花飘落在屋顶上的声音?你能不能感觉到花蕾,在春风里慢慢开放时那种美妙的生命力?你知不知道秋风中,常常都带着种从远山上传过来的木叶清香?
只要你肯去领略,就会发现人生本是多么可爱,每个季节里都有很多足以让你忘记所有烦恼的赏心乐事。
他安然坐在桌前,吃着桌上摆放的点心,垫垫肚子。
此时的他心中纵然有满腔的疑惑,却也无可奈何。
门外守着人,他不清楚此地的布局,根本无法逃出去,只能顺其自然。
……
江南柳家——
“回来了。”老者一头白发如霜,身穿深蓝色长袍,手持一柄雕刻着龙凤呈祥的拐杖,虽形容枯槁,步态踉跄,然而众人皆不敢轻视。
面前的男子仅是淡漠的点点头,眉眼间,似乎总是笼着淡淡的疏离。
衣摆轻扬,自有三分风雅,七分清冷,恰似初春的柳絮,轻柔又不失风度。
那老者看着冷淡的男子,似是不满却又有些无奈:“你如今也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很正常,不过只一点,不可走偏了路,勿入歧途。”
那男子终于肯抬头施舍老者一眼,淡笑里透着丝丝凉意,反问道:“不知道爷爷指的是什么?孙儿不解。”
老者长叹了一口气,看着眼前固执的孙子,嘴唇微动,终究未言,转身挥挥手让他退下。
在男子刚踏出门槛之际,忽然道:“月儿,我知道你怪爷爷,怪家族,可是青儿是无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柳行月面色不变,脚步未停,转身消失在门后幽长的走廊之中。
走廊上的小厮看见人出来,赶忙迎上去。
“二公子,您可要小心些,厉公子今日来者不善。”小厮低声提醒道。
柳行月颔首,随手将腰间玉佩交予小厮。
那小厮顿时眉开眼笑,躬身接过:“谢二公子赏。”
他口中的“厉公子”,便是武林六君子之一的厉刚。
数年前,因为江湖中最难惹的老怪物“木尊者”的一句话,连城璧、柳色青、杨开泰、朱白水、徐青藤、厉刚成了名动江湖的武林六君子。
其中厉刚年岁最长,成名最早,被称为「见色不乱真君子」,凭三十六路“大摔碑手”名扬四海。
六人因都是世家子弟、名门之后,素来交好,时常往来。
在柳行月刚回柳家时,曾无意间见到他调戏家中婢女,出手阻止后他便怀恨在心,总是处处针对。
不过未必是因为失美,更多的是担心人设崩塌,还有被戳穿后的恼羞成怒。
所谓的见色不乱,在柳行月看来,实在过于讽刺。
若是厉刚被柳行月看见后还能保持风度,说不定他还会赞一声“好一个风流的伪君子”,但之后的种种作为,只得称之为下流的狭隘小人。
果不其然,经过冠云亭时,柳行月再次被叫住。
“柳公子留步。”
柳行月装作未闻,继续前行。
“二弟,还请留步。”清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透着不容拒绝的坚定。柳行月微微一顿,终于停下了脚步,回过身去。
只见亭中坐着三个人,旁人看见怕是都要赞一声青年才俊。
厉刚眼神闪过一丝阴翳,嘴角挂着笑,缓缓开口道:“柳公子,我唤你,你却不理,柳兄一叫,你便停步,莫不是小觑了我?”
柳行月端着假笑,回道:“厉公子唤‘柳公子’,我只当你是在唤大哥,便没有自作多情。”
厉刚仿佛碰了个软钉子,一时语塞。
“二弟,坐。”那抹绿衣如春日新抽的柳芽,映衬着他清雅的面容,宛若山间松风,令人见之忘俗。
“月弟这段时间去哪里了?我来找你好几次,他们都说你不在。”
一声抱怨突兀响起,只见开口之人年纪约莫三十左右,面容刚毅,棱角分明,浓眉如剑,身材魁梧,站如松,行如风,自有一股不凡的气度。
头发随意披散,带着几分不羁与野性。却身着规规矩矩的浅蓝缎袍,外罩青布衫,脚穿耐用的白布袜、青布鞋,全身上下干净整洁,被江湖众人称为「铁君子」。
这两位便是六君子之中的柳色青、杨开泰。
这个杨开泰不知怎么回事,很是自来熟,自见他第一面起,便对他极为热情,相较于冷傲自矜柳色青,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自己的堂哥。
“不过是外出游历,寻些山水之趣,访些高人隐士。”柳行月轻描淡写地回答。
多说多错,此人话太多了。
“哈哈,还是月弟潇洒,我早就想如你一般四处游历了,奈何家中二老一直不同意。”杨开泰无奈叹道。
柳行月淡淡的瞥了一眼他,怀疑他在炫耀,看着他傻乎乎的给自己递了杯茶,旋即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柔和清风拂过湖面,引得湖中荷叶轻摇。
柳行月手中轻执细瓷茶杯,一袭月白色锦缎长袍,绣以金丝银线,腰间束以碧玉腰带,举手投足间既有着玉石般的温润儒雅,又有着云淡风轻的闲适洒脱。
茶香氤氲中,朦胧了他俊秀的面容。
姿容如玉,威仪秀异。
风采丝毫不输所谓的武林六君子,甚至隐隐更胜一筹。
他眼神微微下垂,目光投向茶杯里的茶水,微笑回应:“杨兄若真心向往,何不试着说服双亲,人生苦短,还应及时行乐。”
杨开泰眼中闪过一丝羡慕,随即笑道:“月弟说得极是,某日后定当说服双亲,也去体会一番那山水之间的自由。”
“哈哈,杨兄说笑了,你可是堂堂「源记」票号少东,富可敌国,若是在外面被什么有心人惦记上了,可就危险了。”厉刚眼中闪过一丝嫉恨,下意识反驳柳行月的话。
他想不明白,柳行月不过是个外面接回来的野生少爷,怎么气度举止丝毫不逊色于柳色青这个家族倾尽全力培养的正牌公子呢?
杨开泰顿时皱眉,回道:“我好歹也是少林派监寺铁山大师的俗家弟子,武功不比旁人差,哪有那么容易着了道?”
厉刚听出杨开泰语气的不满,赶紧讪笑赔罪道:“是愚兄口误,我也是关心则乱,以茶代酒向杨兄赔罪。”
说着便饮尽杯中茶。
杨开泰见状也自觉小肚鸡肠,亦饮尽茶水,这话也就算过去了。
“不知你们听说了没有?‘大盗’萧十一郎前不久被人追杀,双方死伤惨重,他也身受重伤,时日无多了。”厉刚转移话题道。
“倒也是个可怜人,他这次又干了什么事?”杨开泰感叹道。
“有什么可怜的,他平日里便偷鸡摸狗,有违君子之道,更何况他的所作所为罄竹难书。”不知二人有什么恩怨,看得出厉刚非常厌恶这名“大盗”,时刻凸显着他的恩怨分明。
“到底所为何事没人知晓,不过以他的行为作风,这都是迟早的事。”
“青衣楼、黑带子、十三只手……武林□□全都出了人,听说全军覆没。”
“这萧十一郎的实力当真不错,也不知他师从何人,不过这次他可惨了。”杨开泰道:“可惜了一代‘侠盗’就此陨落。”
一次性得罪了那么多武林□□,即便是武林世家也扛不住啊。
不过这也是无解的难题,萧十一郎总不能站着让他们砍吧。
“柳二公子,你说呢?”厉刚将话头递给柳行月,特地咬重了“二”字。
“不知全貌,不予评论。”柳行月不置可否,骨节分明的食指在自玉杯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看,没有丝毫动容。
厉刚又被噎了一下,对方这么说不是显得自己小肚鸡肠不明是非吗?
柳色青全程未曾插嘴,只安静听三人讲话。
期间厉刚几次三番针对柳行月,都被他给顶回去了,恼羞成怒间越说越不像话。
说到最后便是连一向粗神经的杨开泰都察觉不对劲,下意识维护柳行月,柳色青只是不赞同的看向厉刚,却自始至终未发一言。
厉刚被柳色青那一眼镇住,才记起这是在柳家的地盘,不敢再多言。
顿时又对柳色青感到不满,他也是在为他出气,柳老爷子偏爱这个从外面回来的“野生二少爷”不是一天两天了,传闻中甚至有要柳色青把柳家家主之位让给柳行月的说法……
他们武林六君子自当同进同退才是。
柳行月不想跟他们进行这种毫无意义的对话,尤其是他不喜欢的人,便起身告辞。
“月弟,我过两天拜访你,你可千万别推脱啊。”杨开泰一看柳行月要走了,情急之下拽住对方的衣袖道。
柳行月低头看向被他扯皱的衣袖,杨开泰才反应过来,讪讪的松开了。
“抱……抱歉。”
他还以为月弟是被厉刚气走了,才这般失态。
柳行月面容冷倦,声音也冷倦,低沉中似乎还透着些许不快,为了显得不那么失礼,职业假笑道:“不敢。”
旋即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杨开泰嘴唇紧抿,呆呆的看向他仿佛被狼撵似的的背影,有些失神。
不是“好”,是“不敢”,他……很讨厌我吗?
杨开泰长这么大,还真是头一次被人嫌弃成这样,让他自尊心很受挫。
而往外走的柳行月嫌弃的看着皱了几道细痕的衣服,不由自主的心烦,赶紧回房迅速换下衣服。
“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鬼‘任务失败’了,总不会是陆有期那小子吧。”柳行月想到。
适者生存,挺不住的死不足惜。
旋即摇摇头,打消了这个想法。
不可能,祸害遗千年。
萧十一郎无论是武功还是耍阴招的手段,断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陆有期:“……”)
不过此次去栖霞城的一趟当真的是不虚此行,柳行月只要一想到他在外宅里的金银财宝,心中便升起一丝隐秘的喜悦。
这世上,有谁会嫌钱多呢!
至于贝若雯,那是谁?
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