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班的路上,方缪夏捡到了一只猫。
一只金棕色的短毛幼猫,看上去出生没有多久,团成一团躲在垃圾桶旁,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现在是下班时分,飘着细雨,这条位于菜市场门口的小道上挤满了赶着买菜回家做饭的人。大家脚步匆匆,在叫卖声中扯着嗓子和商贩讨价还价,在堆码整齐的茄子黄瓜里挑挑拣拣,在肉铺档口和老板据理力争,没有人会留意这只缩在垃圾桶旁,和烂菜叶一起睡觉的猫咪。
方缪夏呆呆地站在垃圾桶旁,细雨模糊了她的镜面,白日里的工作让她精疲力尽,按照往常的时间点,现在她应该已经洗漱完毕窝在被窝里放空大脑休养生息,但她莫名不愿意就这样抛下小猫离开。
如果没有人将这只小猫捡回去,在这种寒冷潮湿的天气里,它活不过今晚。
小猫死之前,会难过吗?
小猫会不会希望有人能带它回家?
我要养它吗?
我可以养它吗?
我这种状态,养得起它吗?
纷杂的想法在方缪夏的脑海里盘旋,想养猫的渴望和工资卡上的窘迫在搏斗。
冬日的自然光很珍贵,雨逐渐下大了,路边昏黄的的灯光亮起,临街店铺老板“刷”地拉下卷闸门,摆地摊的小商贩卷起红蓝条纹塑料布,行人三三两两散去,小猫最后还是没有等到好心人带它回家。
带它回家吧,就收留一晚。
渴望战胜了现实的窘迫,方缪夏劝说着自己只收留小家伙一晚,明天就去给它找领养。她用围巾包住小猫抱起来,小猫感受到围巾上残存的温暖,陷入了更深的睡梦,丝毫不知道人类内心的纠结。
方缪夏的房子租在菜市场三楼,是一间站在门口可以看到全貌的、小小的单间,关门的力气稍微大一点,墙上的腻子粉就“簌簌”往下掉。每天凌晨四点,楼下会准时会响起电动三轮车的“请注意,倒车”,是包点铺老板过来为开门营业做准备。小小的房间没有厨房、阳台,吝啬的房东连家具也不愿意配,在签订租房合同的时候,以“带卫生间”的条件死咬着不愿意降价。
“我这里可不短租,租期一年起步,我不要押金,但你的房租要一次性付清,我可不想租户连租金都不付清就跑路了。”签合同时,大腹便便的男人嘟嘟囔囔,一边用怀疑的眼光打量着方缪夏。方缪夏没有说什么,她知道房东在想什么,她脸色苍白、双眼红肿,既没有工作,也提供不了身份证明,还只用现金结房租,看上去像是刚刚和家人大吵一架后负气离家出走。
房东本来不愿意租给她,方缪夏翻遍自己的行李,终于在袋子的最底下找出自己的毕业证,房东拿着她的毕业证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仍是不愿意在合同上签下名字。方缪夏在学校官网上搜出她比赛的照片给房东看,房东对比半天,最后看在她是国内顶尖大学毕业的份上同意租给她了。
“我孩子当时也想考这学校,就差了那么一点,看样子优等生也不过如此。”男人啧啧出声。方缪夏没有吭声,房东在楼下菜市场开了一间肉铺,他儿子每天挺着和父亲一样的肚子在案板前盘算着怎样才能缺斤短两还不让顾客发现。
最艰难的日子终会过去,现在的方缪夏虽然工资卡上的数字还是窘迫,但是她有能力为这间简陋的房屋添上基本家具,可以每晚安稳地睡在床上,可以购买一台取暖器让冬天好过点,当然,也可以收留可怜的小猫一晚。
方缪夏在取暖器前用围巾给小猫叠出一张舒适的猫窝,她扯过帕子用温水仔仔细细地擦遍小猫全身,希望这些微不足道的举动能让小猫舒服一点。她没有幼猫可以喝的奶粉,她也难以均出钱购买幼猫用的奶瓶。墙角里堆着一箱前一阵子她用积分兑换的舒化奶,方缪夏拆开一瓶,分出一小碗用开水温了送到小猫嘴边,她希望这只猫能自己舔进去。好在小猫很争气,自己砸吧砸吧着喝进去。方缪夏舒了一口气,看样子这只小猫能熬过今晚。
四点,楼下店铺进货声准时响起。方缪夏痛苦地将自己埋进被窝,她找了一份私立学校老师工作,为了多赚点工资,她还兼职了班主任,需要朝七晚九监督学生自习,超长的工作时间让她严重缺少睡眠,昨天下午学校开始放月假,这是她一个月中难得的、可以歇口气的时候。
但是小猫被吵醒了,窝在围巾里细细叫着,它的叫声很奇怪,像鸟鸣一般。因为担心会引发火灾,方缪夏睡前用热水袋代替了取暖器,一夜过去,热水袋早已凉透,引发了小猫的不满。
方缪夏从被窝中爬起来,她打开取暖器,小猫感受到了温暖,哼唧两声陷入睡梦。
小猫能有什么坏心思,吵醒人类全因为人类照顾不周罢了。
既然已经起床了,也没必要再睡个回笼觉,但好像也没有什么紧急的事情要做,兼职工作在上午九点开始,现在还有一段清闲时间。方缪夏索性拖过来一条小板凳,坐在小猫面前细细打量。
昨天捡它回来的时候没有细看,现在一端详,才发现这只猫长得格外有特点,尤其耳朵尖上的那一撮长毛,支棱在空中,看上去像是扎了冲天辫。
有点丑,昨天怎么鬼迷心窍把它捡回来了。方缪夏伸手挠了挠猫下巴,小猫发出呼呼声,还伸出舌头砸吧砸吧嘴。方缪夏心一软,人这种生物就是不能沾一点猫,沾到猫就完了。她惆怅地盘算着工资卡上的数字,现在养活她一个人勉强够用,要是再来一只四脚吞金兽,她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小金库”就岌岌可危了。
方缪夏有一个梦想,她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家,最好是一栋带院子的二层独栋小楼,院子里可以种菜,围墙要高高的,上面要装上电网,这样外人就翻不进来。小楼还要带有两层地下室,地下室入口要隐蔽,只有房屋主人能找到。房屋的外观和装修可以破旧一点,但要主体结构要结实牢靠。如果小楼有自己的独立的水电系统,在脱离公用水管电网后还能独立运转就更棒了。
为了这个梦想,方缪夏省吃俭用努力存钱。但现在,她“小金库”开始遭受邪恶毛绒四脚兽的挠门攻击。
不行,方缪夏将养它的想法甩出大脑,小猫可以以后再养,但是小金库的大门一但开启,以后就关不上了。她精心给小猫拍了几张照片,试图将小猫的可爱在照片中放到最大。她将照片发到社交账号,附上领养信息。
方缪夏所在的柏湾市是一座不知名的小城市,离都城有着几千公里远,都城先进的科技还没有传过来,这里的很多人可能一辈子都接触不到浮空车,普普通通的四轮车才是大家的归属。
“大家”里面不包括方缪夏,她负担不起四轮车,电瓶车才是她的归属。
在这种寒冷的冬日里骑电瓶车是一种折磨,她老老实实将秋衣扎进秋裤里,拉上羽绒服拉链,又在羽绒服外面套了一件宽大的棉外套。出门前她将热水袋重新烧暖,垫到小猫身下,关闭取暖器,确保没有任何安全隐患了才出门。
楼下的菜市场已经有顾客在买菜了,临街的包点铺热气腾腾,食物的香气止不住地往鼻子里钻。方缪夏顺着小道一路往前走,在小道和大路的交叉口有一排充电桩,她平时将电瓶车锁在那里充电。
菜市场在老城区,这里集中了全市最好的学校,方缪夏工作的私立学校也在附近,爱子心切的家长们纷纷在附近租房陪读,以学习为重的氛围衍生出大批教辅班,方缪夏的兼职工作也在其中。
小电瓶车一路风驰电掣,准点将方缪夏送进教辅班。她兼职的教辅班走一对一路线,这里的孩子们大多不在学校上课,但也有少部分放月假来写作业的孩子,方缪夏负责的就是这部分孩子。
她进教室时,侯文鑫已经坐在课桌前写作业了,桌面上放着几张已经写好的试卷。方缪夏在课桌对面坐下,抽出红笔开始批改。侯文鑫写了一会儿练习册,有点坐不住,在凳子上左挪右挪。
方缪夏抬眼看他,“上次月考的成绩下来了?”
“不是,”男孩有点焦躁,“老师你最近看电视了吗?”
打钩的笔微微一顿,方缪夏将试卷翻过一面,“我没装电视,最近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侯文鑫发出夸张的惊叹,“老师你居然没装电视?!那你平时岂不是很无聊。”
“我不觉得电视是人类唯一的消遣方式,获取信息的方式也不止电视一种。”方缪夏说,“最重要的是,我简陋的出租屋里放不下一台电视机了。”
侯文鑫沉默了一小会儿,“对不起,方老师,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我就是,就是有点心神不宁,想找点什么发泄一下。”
方缪夏放下手中的试卷。侯文鑫的父亲在军队里工作,最近两岸摩擦不断,听闻黑白两塔又开始在学院里挑人打算组成小队派上前线,虽然队员都是哨兵向导,但刚刚出塔的哨兵向导们什么都不懂,黑白两塔只教会了他们如何运用能力,战场上的生存知识一概不教,这些都需要那些久经战火的军人们担任队长来引导。
十五六岁的孩子面对父亲可能要上战场的情况做不到无动于衷,估计也不想让母亲为自己担心,只好找教辅班的老师说说心事。
管,还是不管?
方缪夏思考了一下,教辅班只发了她作为助教的工资,她的工作职责就是批改作业、督促学生,负责心理疏导的另有其人,没有做两份工作只拿一份工资的道理。
她不动声色地开始转移话题,“是因为最近压力太大了吗,要不要去姚老师那里听听音乐、放松一下?”
“不要,我只要待在老师你身边就会有放松的感觉。”男孩直白地说,“老师我想和你多呆一会,我不想再上其他老师的课了,我能不能指定你作为我的一对一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