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深紫,远处干枯的枝杈矗进天空,林楠吞吞地和朋友再见,然后融进人群。葱郁的圣诞装饰挂满整条大街,街道明亮热烈也盖不住升腾的白雾,空气里弥散着姜饼咖啡的味道,稀薄的冷风掺杂上辛甜的草灰气息,浓郁得让人想流泪。
“今天是圣诞节么?”女孩喃喃。一整条街缀挂的彩灯在风里晃荡,这样的装饰挂了一个多月,她都有点分不清哪天是圣诞节了。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剧烈地欢呼声,林楠怔愣在那里,茫然地抬起胳膊,摊开皙白的手掌。斯特兰德天空灰暗,落下细细密密的雪,得滴进睫毛才看得清。
雪花落进温热的掌心就化成小小的痕渍。望着水渍一点点变凉,她突然想起那通简讯。
“梁盈秋要结婚了,姐,你回来吗?”
林楠和梁盈秋认识在大二,在一个平凡热烈的夏天。
店面昏黄的灯光投射到玻璃柜台上,反射出刺目的折痕,空旷的一楼,一部分珠宝展位已经关灯歇店。
但商场仍依然热闹,巨大的琉璃灯自五楼垂落而下,四层玻璃廊道上站满了人。中心四面缀挂着巨型海报,最是引人注目的,是印着赤红色游龙的一张,它摆在最中心的位置,宣传着一辆叫烈焰的车,想来该是所有模型里最贵的,林楠白天交班的时候也被这辆车模吸引,忍不住多看。
商场中心氛围蒸腾热烈,所有人目光汇聚的地方,搭建着一条起伏蜿蜒的赛道,引擎声低伏在喧嚣下,在极险的弯道,人群静谧,它又反扑过来以极其撕裂的声音叫嚣。
“过节真好啊!”同事艳羡地叹了口气,望着如织的人流混在光影里,也有成双成对的倩影,不免让人心生羡慕。
林楠笑得温和,没有抬头也没有搭话,她目不转移地盯着柜台里珠宝,计算它的数量。她不是店里的销售员,每天的工作是营业前后清点货物数目记录在册,闲散的时候就站在一旁当个赏心悦目的瓷娃娃。
此时此刻,临近闭店,她奔流的思绪全映衬在玻璃台前。毕竟商场关门,又不会等她一个小小的货员。
那个男人是在这个时刻出现的,雨雪风霜,他带来一丝炎热。
一只指骨分明的手指敲在玻璃上,截断林楠的思绪,她愣愣地抬头,没想到自己面前会出现什么人。
林楠呆住了,这都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一群男人,一群乌压压的人,他们有些面色冷峻,有些痞笑怡然,只有这一个人眉头中夹杂着几分茫然,也只有这一个男人上前,其他人都懒散地靠在客座区的背椅上。
与皙白手指格格不入的是这是一张黢黑刚硬的脸,他的五官比例极为协调,眼睛深邃得像银河,嘴巴抿成一条线。
他大概是从柜尾一直看过来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在台面上,挑到头了,也还是露着一副无奈的表情,他叹了口气,就对上一双眼睛——林楠的眼睛,充满惊诧,在片刻的震颤后,就骨碌出柔美热切的情绪,“有什么我可以帮您?”
梁盈秋觉得她很美,蛊惑人心的,盈盈秋水般的美,像屈原笔下的湘夫人。他低垂下头,声音冷硬,“我需要挑一份礼物,给女朋友的”。
他费解地觉得草丛里潜藏着一条蛇类,踩乱了所有的杂草,却在他扒开草垛,慌忙间变成了一只温顺的兔子。
他很少有这样直觉不准的时刻。
不远处引擎声音轰鸣,然后爆发出剧烈欢呼,梁盈秋呆滞片刻,盯着女孩的侧颜。
即便是刚才,他买下烈焰的车模,然后被一众销售簇拥而上,天花乱坠地吹捧各家各型号的车,他也没觉得像此刻这般难熬。
她可真不适合干销售。
女孩睫毛颀长,像能挂住雨落的水珠,嘴角一张一翕,像河床上的鲶鱼。梁盈秋轻笑出声。
林楠停顿住,不解抬头。
心说,自己是讲错了什么嘛?锤揲,利用金器极具延展性的特点,锤敲金块使之延展成片状,以达到各种要求的器型和纹饰;錾刻,通过使用各种基本图形的錾子,捶打錾子在金器表面留下凹凸的花纹……
足金,按克重,制作工艺,林楠将台面上没收起来的饰物一一细数,不明白自己还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她目光转向指尖勾挂着的一条细密的项链,这是她最喜欢的一条项链,在第一眼就热烈地爱不释手,无数个闲得天昏地暗的时刻,她就盯着这条项链发呆,思忖偷走它的所有行径,所以不自觉着重语气勾勒它。
蝴蝶纹金蛇挂坠,最新款的设计,蝶纹錾刻,镶嵌碎钻,蛇尾缠绕着一枚金印。除了贵没别的缺点,就是确实不太像女孩子会喜欢的款。
林楠怏怏收回手,项链坠在手心里。自己大概确实不太适合销售类工作。
回抽的手指突然被劲力握住,那双皙白的手指扣住她的腕骨,她的手就再难动分毫。
“就它吧。”
梁盈秋叹口气,他不知道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染上一丝落寞,就让自己的心狠狠抽动了一下。
这个女孩,挂着标准的笑,贴切来说是柔媚,眼睛很漂亮,黑葡萄一样透亮的瞳孔摄人心魄。
有的人,见一面就落了下风。梁盈秋那个时候还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