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园里的石头大象滑梯排满了小孩。我讨厌小孩。

    那个长鼻子被经年累月一代又一代的屁股抛光后已经闪闪发光,每个滑下来的小孩就会飞快跑到队尾等待下次机会。往往玩到兴致最高的时候,就会出现一个恶魔般的声音大声喊“XX,回家吃饭了!”。

    快乐是来之不易的,是有漫长等待的,所以大部分人的耳朵都会自动忽略那些不好的声音,即使有些家长急得跳脚大声吼叫,他们也视若无睹。

    拉走一个在兴头上的孩子,堪比第三次世界大战。先是两边提出对方无法接受且觉得过分的要求,一个到点回家吃饭一个刚玩开心,接着双方谈判,一个说滑完最后一次一个躲着跑说再来一次再来一次,然后谈判无果,一方耐心耗尽采取强制措施使出格斗擒拿之术,另一方也不服输仗着身轻灵活左右闪避。如果两方的实力悬殊,那一场较量的结果没什么悬念,事实也确实在意料之中。

    每个被强迫拉走的小孩轻则哭喊,重则撒泼打滚连哭带叫,活像点燃的炮仗。我从没抢着排队滑滑梯,总是坐在对面很远的台阶上,看饭点上演的一出出好戏。这比滑梯好玩多了。

    这里的人会越来越少,直到太阳过了最高点,地上的影子又开始变长。这会儿那些吵闹的小孩估计都吃饱了在午睡吧,那些被包围得密不透风的滑梯秋千等等等等都安静的让人害怕。

    我长待的位置在有一排大树的路边的长椅上,我来来回回挑了好几遍选出这棵树冠最大的,无论一天中什么时刻,这个位置都不被晒到。太阳光会让我睁不开眼,即便它没那么亮。

    起床就去那儿坐着,从白天坐到黑夜,然后回家。这是我童年时期最多的记忆,以至于多年后我回想起,对那棵树的印象甚至多于大部分人。我还记得它摸起来的手感,粗糙的树皮摩擦过手心,闭上眼就是树叶在头顶的天空一动一动,它在很久的时间里都算我生活里最亲密的存在。

    回忆就此结束,我下床打量着这个房间。

    是的,我一觉醒来,睁开眼还在这间屋子里。但是摆设不太一样,像是十几年前的风格,大木衣橱,硬板床,有些简陋凑合的桌子。

    还有最明显的,也是我回忆的原因,这身体明显不是我,是个小孩。

    人家都是想重返十八岁,我这说重返八岁都是多的,这小细胳膊儿小细腿儿,顶多五岁。

    要是回到我五岁也好说,我多少还能记得一点,但是这屋里看起来哪哪都陌生,这不是我的五岁,所以麻烦大了。比起之前的奇怪世界,我现在连“我”是谁都不知道,这还玩啥呢!

    谁家父母认不出自己的孩子啊,这年代估计也没普及DNA检测,真不认给我送到福利院去,或者觉得孩子精神有问题产生了第二人格。思路一旦打开,就收不回来了,我躺在床上想了二十八种可能的结果,没有一个善终。

    靠别人不如靠自己,还是要趁早做出行动。我下床悄悄走到房间门口打开门,没声音,踮着脚走了一圈,原来这家里没人。对这个身体的适应速度倒是超出我的想象,我很快习惯了小孩的视角,除了有些地方不太方便。

    我醒来的房间应该算次卧,还有个主卧,看床上的枕头数量应该是俩人,除此之外还有一厅一厨一卫。我现在这个身高,也就能看看跟我一般高的柜子和桌面,再高的地方,多少需要点外界的帮助。

    现在是上午八点,如果下班时间正常我应该还有三四个小时的独处时间可以自由活动,但门被反锁着,估计是怕小孩自己在家跑出去。

    主卧床头柜上有张合影,应该是“我”和“我”的爸爸妈妈,照片上的三个人都笑得开心,这个家庭氛围大约是不错的,俩人面相看着就很和善,应当不会难为我,如果他们人不错的话,我也愿意当几天乖乖小孩,这是个合算的买卖。

    现在能看到的地方,并没什么有用的东西,这俩家长也真的很细心,我甚至连个小刀剪刀这样的物品都够不到,厨房里的小点心小零食倒是都在最底层。

    今天上午没什么再能做的了,时针才走了两格,客厅窗边有一个小椅子,还是带靠背的那种,一开始我觉得他有点碍事,不懂为什么放在这儿,知道现在我明白了,我能站上去刚刚好看见窗外,正面对着的那条路就是他们回家的必经之路。

    我趴在窗台上,看着外面,往回走的人越来越多,但没一个眼熟的。时间长了确实累,我两手托着腮,从盯着楼下的人到看着虚空开始发呆,好像曾经我也干过这种事儿,在窗前一直等啊等,现在只记得等待的过程让人心如火煎,等待的结果却没印象了,好像很高兴等到了,也好像很失望没等到。

    回来了。

    即使我之前从没见过他俩真人,即使我还愣着发呆,但他俩一出现突然目光就有了归宿,像磁铁的正负两极互相吸引,他们也第一时间就看见了我。很热情的向我挥手,眼睛对着太阳都眯成一条线也要抬头看,浓烈的感情驱使我也做出同样的回复,这感觉很陌生,我像个被支配的木偶一样僵硬。

    “呀,小意今天在家开心吗,做了什么啊?”那个女人一开门就亲热地凑过来摸摸我的脸,笑意盈盈看着我。

    “开心,等你…等爸爸妈妈回家。”吓死,差点说错。

    “好乖哦,看今天妈妈带了什么回来,”说着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大玻璃瓶,“是你最爱吃的黄桃罐头。”

    “谢谢妈妈!”原来“我”最喜欢黄桃罐头吗?这倒是跟我挺像的。

    “小意中午想吃什么?”一块回来的男人已经默默收拾好了,准备洗手做饭了。

    “什么都可以,爸爸做的我都爱吃!”这话应该没毛病吧。

    “嗯——那就小炒肉,炒个花菜,再做个青菜豆腐汤。”男人说话间系上了围裙,“小意可不要挑食哦,会长不高的。”

    “不会的,我不挑食。”他的声音很温和,很舒服,听起来心情也好。

    直到三个人围坐一圈,桌上摆着热腾腾的饭菜,突如其来家的氛围充斥在空气里,让我无所适从。像是从别人那儿偷来的幸福,享受着不属于我的东西,是个鸠占鹊巢的坏人。

    这不是我的本意,如果这个叫“小意”的小女孩知道可千万不要怪我,姐姐也不想的。

    还有,你家真的很好。

    “还有两天就周末了,要不要出去玩啊。”小意爸爸突然提了一嘴,“东边新开了一家游乐园,开车半小时的距离,刚开业还有优惠呢!”

    “要看小意想不想去呀?”

    “想去想去,”我对着俩人笑得灿烂,心里想到最后拿到的三张游乐园门票,“周末就去。”

    这样过上几天,下一个影后就是我,没有奥斯卡小金人都对不起我。

    吃完饭准备睡午觉,他俩是上了半天班,可我一直无所事事,这会儿还精神着,根本睡不着。

    干瞪眼在床上躺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起来看一眼表才过了二十分钟。我实在是忍不住,偷偷下床出去,主卧的房门是虚掩着的,他俩板板正正平躺在床上,有一丝丝诡异的感觉,正常人睡觉姿势不会那么僵硬,也不会一动不动。

    我踩着小凳子往四周看,这个视角还比较熟悉,客厅没多少很高的家具,我只看到冰箱上有个小木盒子,还上着锁。我把板凳挪到冰箱底下,伸手够盒子,看到的距离和真实操作还是有一定区别的,我踮着脚尖伸直了胳膊也只能指尖擦到一点边。

    我还得找别的工具,或者加高凳子。就近在冰箱上靠边拿了个苍蝇拍,但是前边有些软了,不够能把盒子拨到边上。一次两次不成功我有点心急,怕他们突然醒来,我找不到理由解释。没注意一下力气就使大了,“啪”一声拍在盒子上。

    几乎同时我回头看,得益于良好的视力,看见他俩依然保持那个姿势,心跳才渐渐减缓。睡觉约等于关机,我的结论。

    虽然没醒,但是瞟到表已经一点半了,应该快到下午上班时间了,我还是先回床上躺着。

    学着他们的姿势,我也直直平躺在床上,盖着被子,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被解剖了。这姿势睡觉一点儿也不舒服,哪个该死的设定的。

    躺了没一会儿,我听到房门被打开,闭上眼睛后,所有的感官神经都集中在耳朵上,明显放轻的脚步靠近床,一片阴影笼罩在我上面,一只大手摸了摸头,脚步声渐行渐远,门又被关上。

    呼——

    装睡真难,早知道有今天我就报个表演培训班什么的了。

    很快听到俩人的脚步声出了家门,我赶紧趴到窗台上看着,直到他俩的身影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我转身才看到桌子上留的便签纸。

    “小意:饿了厨房柜子里有吃的,等爸爸妈妈下班回来。”

    这也没写几点,我想,今天过完作息时间表应该就出来了,他们不在家和睡觉的时间我应该都可以自由活动。但是他们上班都会反锁家门,我总不能一直在家里呆着吧。

    我还有一个很大的疑问,为什么,不送“我”去幼儿园呢?

    年龄也符合,也不是没有幼儿园,当然我也不是很想去,但是就一般家长来说不会把自己孩子一直留在家里吧,甚至有些家长辅导班越多越好,杂七杂八都学。

    难道“我”爸妈奉行快乐教育,要给孩子一个难忘的童年?这简直是梦中情爸和梦中情妈啊!

    我这么大的时候,虽然记忆很模糊,但记得也幼儿园的。在家我妈也要教我画画,她爱画画,是个很艺术的人。我天生不是那块料,她也不放弃,让我随便画。我一开始真的随便画,她也不说什么,我却对着那些一团糟的纸产生了一丝愧疚,也努力学了一阵。后来技术确实提高了不少,但她没再看过了。

    现在要做的是打开那个盒子,刚刚那声很大,效果也很明显,盒子已经很靠近了,我站在凳子上就能够到。

    感谢这里的锁都还是最普通的那种,我的“一技之长”还能派上用场。打开锁之后,里面只有轻飘飘三张纸,我知道东西不多,拿盒子的时候就没什么重量,但这三张纸的信息还挺重的。

    一张死亡证明,一张出生证明,还有一张合照。

    好吧,不是挺重的,是很重。

    合照也是一家三口,父母是“我”的父母,但孩子不是“我”,是一个还挺漂亮的小女孩。死亡证明和出生证明都是一个人的,算算时间,应该是四岁走的,应该就是照片上这个小女孩。她的死亡时间比我出生还要早几年,也许是“我”的姐姐。

    所以,他俩之前有个孩子,夭折后过了几年又要了一个孩子,就是现在的“我”。

    死亡证明上写的原因被笔划掉了,看得出来划的人很使劲,纸都破了几道,至于写的什么内容,已经辨别不出来了。

    我要找的是这个吗?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直接找他俩问问,你俩之前是不是还有一个孩子,她怎么死的。那我可能会被当做神经病吧!但是不从他俩嘴里问,别人谁会知道呢。

    我把三张纸放好,把盒子再用苍蝇拍拍回原位。第一天信息量就这么大,任务看起来比上一个艰巨多了,关键我还是个孩子啊!

    这家里翻了一遍,暂时没找的别的有用的东西。我无聊地托腮看着窗外,蓝天白云,绿树小草,可惜我被关在屋里,只能在栏杆里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从太阳高照到晚霞铺满天空,我想了很久,我一定要出去。这家里线索有限,即便有俩人天天回来,我也没办法直接问。想了解更多必须出去,必须见更多的人。

    刚下定这个决心,视线中就出现了熟悉的人。他俩很高兴地挥手,和中午一样,有准备之后,我的表演自然多了。看到我的回应,他俩很高兴,中午的时候我更多的是慌张无措,现在仔细观察他俩像是被设定好程序的AI,机械地完成这个动作,做出表情。

    “小意,爸爸妈妈回来了!”一如中午那样,同样的语气,同样的表情,同样的动作。

    “爸爸妈妈!”我跑过去直接抱住他们,就是一个双向奔赴。不就是演戏吗,谁不会。

    “你们今天上班累不累啊?我给你们按按肩吧!”我还会进阶版,我还会举一反三。

    “小意今天这么好啊!”爸爸蹲下来跟我平视,“先吃饭好不好,吃完饭,再让小意帮我们按。”

    “好!”

    说实话,他不算出众,放在人堆里就挑不出来那种,但他跟我对视说话时,有一种难言的魅力,我心里无可避免地产生依赖感,以及无条件会听从对方的信任,可能这就是父爱吧。我对这方面缺点经验,毕竟第一次感受到。

    晚上吃的是米饭,菜有鱼香肉丝,清炒时蔬,还有紫菜蛋花汤。平心而论,这家的饭真不错,是我愿意买长期饭票的不错。

    吃过饭我很积极的去帮忙洗碗收拾,又给俩人按肩揉腿,毕竟求人办事,还是要先讨好一下。

    “小意今天这么积极,是有什么事吗?”知子莫若父,爸爸笑着看我。

    “没什么事儿,就是,”我低着头有点不好意思,感觉真像女儿向父亲提请求一样,“我想出去玩。”

    “你们白天上班去,就我自己在家,时间很长,我有点无聊。”我抬头回看他,诚恳的说,“我不走远,就在楼下那儿,行吗?”

    他沉默着,没有再看我,转头看着女人,她也沉默着,一时间空气都凝住了。我不知道这个请求是否合时宜,但时间很宝贵,如果他们不允许,我也只有一个办法。

    良久之后,他才打破了宁静。

    “小意,不是爸爸妈妈不让你出去玩,是外面很危险,尤其是自己在外面”他的声音有些变调,像是努力压抑着情绪,“中午不是说了这周末会去游乐园吗,小意等等爸爸妈妈好吗?”

    “好吧。”看来只能用下策了。

    说完这事之后,家里就陷入一个诡异的气氛,他俩很显然有话要说,但又碍于我在场只能憋着。有什么不能给我听的呢?

    天一黑,他俩就赶紧哄我睡觉,我也想知道他俩想说什么,配合着假寐。听着他俩进房间,我光着脚悄悄走到门口,贴上耳朵。

    “小意怎么会想出去呢?我们对她还不好吗?”妈妈的声音听起来很焦虑。

    “哎呀,你先别急,小孩子嘛,想去玩很正常的事,你别大惊小怪。”

    “我怎么大惊小怪了,你不急吗?你不在乎吗?你又不是不知道,她——”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后是两人的沉默。过于安静的环境让我有些害怕,很容易被发现,我刚想悄悄退回去,又听见声音传出来。

    “你放心,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躺回床上,我觉得事情已经很明显了。我白天看到的那两张证明,就是他们在我之前有过的那个孩子,应当是在外面出了什么事去世的,所以他们对“我”严加看管,不随便让自己出去,甚至不让去幼儿园。

    我现在的身体虽然就五岁,但我的意识是二十岁,如果自己出去,他们确实应该担心,但我应该不会出什么事,除非有贼人想害我。这么想想,对我威胁最大的就是把我带进这里来的东西吧!

    不管怎样,我要出去一次。我等啊等,等到时针分针秒针都重合在表盘的12,出房间看主卧的俩人正在熟睡,我转身奔着房门,缓缓开了一条缝足够我能钻出去,再缓缓把门关上,整个过程几乎没发出一点声音,我在心里给自己加油“干得好!”。

    “你是谁。”

    一句平淡的话,差点给我吓得跳起来。

    我上一秒还喜滋滋沉浸在自己的美好计划里,第一步已经取得了重大胜利,这一声把我刚放下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

    我转身,看见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小男孩,头发又黑又多,刘海遮了大半张脸,站在对面的门前,楼道里的灯太灰暗了,只能看清一个下巴,白白的尖尖的。穿着很普通的长袖长裤,看着像睡衣,不会跟我一样是偷跑出来的吧。

    “你是谁?”他又问了一遍。

    “我是…小意,你是谁?”第一次自我介绍说的不是自己的名字,有点奇怪。

    “你不是小意。”

    “嗯?”他说的很肯定,倒让我怀疑自己了,“我就是小意。”

    “不,小意比你矮一点,瘦一点,”他的眼微微抬起看着空中,像在回想,“她比你漂亮一点。”

    “额…”这小子不会喜欢小意吧,我来这之后难道还会改变外貌吗?

    “我就是小意,”我尽力解释,“可能你认识的小意和我这个小意不是一个小意。”

    他看起来被绕晕了,正好套点话。

    “你上次见小意,你认识的那个小意,是在哪儿?”

    “在这儿,”他看着我,明亮亮的眼睛干净的一点杂质都没有,“就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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