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儿?这儿!
“什么时候啊?”
“很久之前了,”小男孩歪着头,“她还说下次要给我带糖,但她一直都没来。”
小孩儿的心思都写在脸上,没得到糖吃的遗憾几乎实质化了。
“我下次给你带,”我毕竟是个成年人,对着小孩还是以哄为主,“我肯定带,明天,行吗?还是这个时间这个地方。”
他没回答好不好,但看得出来整个人就写着“不信任”三个大字。
“我真的说话算话,咱俩拉勾,谁不来谁小狗。”
“那好吧。”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就是小狗。”
“勾也拉了,能相信我了吧。”
“一点点吧。”还挺傲娇,现在小孩都这么不好骗了吗。
“那能不能告诉我,小意,就是你之前见到的那个,她也住这儿吗?”我指了指身后的家门。
“嗯,她说这是她家,我可以来这儿找她。”
“那你来过吗?”
“来过,她爸爸妈妈说她不能出来玩了。”小男孩语气听着都落寞,在寂静空旷的楼道里更添了几分可怜,“我后来又去,她爸爸妈妈…好凶。”
凶?这个形容词用在他俩身上倒是让我有些意外,至少在“我”的视角里,那可是天上有地上无的好父母一对,怎么可能会凶呢?可能他去的时候,是刚失去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吧,那也算情有可原。
“所以你就在这站着?”
“嗯,我答应她的,她也答应我了。”
小孩的真诚确实打动人,我已经不记得上次得到这样对待是什么时候了。
明天我一定记得带糖。
“这么晚了,你出来你爸妈知道吗?”
“他们不管我的。”
“啊?”孩子这么小就不管了?“为什么?”
“不知道。”他看着很平静,不像是说到伤心事,也不像是疑惑,就是在说一件不大不小的平常事,这倒让我没办法再继续问下去。
“我要下去看看,你要跟我一起吗?”我走到楼梯边上。
“好吧,”他走过来跟我并排站着,“她今天应该也不会出来。”
身体小了,果然行动也变慢,下楼梯的速度慢了一倍。小男孩速度比我还慢,身板很单薄,一副身体不好的样子。
“你叫什么啊?”
“啊?”他下楼梯就是专心下楼梯,只顾着看脚下的路,冷不丁听见我的话被吓了一跳,停在半路不动了。
我没注意他,下完这层到转弯处才发现他还站在原地,这小孩是不是有点傻啊。
“我说,你叫啥啊。”我仰着脸看他,这个角度到让我窥见一点他厚重刘海下的五官,还挺清秀的。“你都知道我叫小意了,不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你果然不是小意,小意才不会忘了我的名字。”他站在那沉默了半天给我憋出这么一句。
他现在是继续走了,换我傻在原地了。小孩都这么会说话的吗?一句就给我堵死了。
“不是,为什么小意就不会忘了呢?”我追上他的时候已经出了楼道,还微微喘着气。我在心里收回他看着身体不好这个想法,能走这么快身体肯定很好。
“她答应我的。”得,还是这一句。
我在这附近转了一圈,晚上的路灯就留了两三盏,大部分都是一片漆黑,找不到什么东西。他跟着我下来以后,就坐在一棵大树下的长椅上发呆。
“嘿,你知道这儿的宣传栏在哪吗?”还是要去老地方看一下的,但这儿的布局跟之前不太一样,我有点分不清方向。
“宣传栏?”
我俩大眼瞪小眼,两个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疑惑。
“就是…就是一块大板子,上面会贴很多纸,通知啊广告啊什么的。”我尽力解释着,希望他能明白我的意思,同时满脑子全是他不会真是智商有点问题吧。
“好像,在那边,有一个。”他指了一个方向,“就在这个楼对面。”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好像确实在黑暗里有一块什么。
反正距离不远,就算没有也没什么。但走到那的时候,竟然真的有个宣传栏。这个宣传栏建的位置太奇怪了,没有一个路灯,就在楼边上,几乎算得上隐蔽,完全不符合宣传栏应该的选址,而且这个宣传栏甚至还在花坛里,树枝在上面横七竖八的。
我伸手摸了能够到的地方,有大大小小几张纸,但是实在太黑了,我看不见上面写了什么。要是能白天来就好了。
虽然地方不大,但抵不住人小,逛这一圈,估计要两三个小时了。得赶紧回去了,今天第一天,还不知道他们早上几点醒。
“我要回去了,你走吗?”他从下来到现在一共没动地儿,连姿势都没变过。
“嗯。”长椅对他来说还稍微高了一点,坐在上面腿刚刚好悬空,下来的时候他一使劲跳下来,默默跟在我后边。
“你拿家里的钥匙了吗?能进去吗?”
“没有,”我眼都瞪大了,他倒是一脸平静,“我能回去。”
“好吧。”
我想他家可能在地毯底下或者哪里放了备用钥匙吧,直到我俩走到家门口,他依然呆呆地站在那,我不好当着小孩的面撬锁,万一把人家教坏了那可是罪过大了。
“你不回家吗?”
“过一会儿。”
“你不困吗?不回去睡觉吗?”
“还好。”
他没有一点儿要走的意思,但我很快要赶不上时间了。
“那你,能不能,背过身去。”
“哦。”他这次也不问为什么,就乖乖转过去背对我。
我赶紧把门敲开,悄悄走进去,只漏个头在外面。
“我回家了,你也赶紧回去吧。”来不及等他转头,我关上门就往房间跑,顺便看了一眼主卧俩人还躺的直直的。
回到房间后,窗外能看见地平线蒙蒙亮了。也不知道他回家没。
跑了一晚上,还是很累,上床两分钟我就睡熟了。再醒来的时候,家里已经没人了,餐桌上放了一杯牛奶一个鸡蛋几片小饼干,还有一张字条。
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会觉得这对父母凶,平心而论,他们对“我”好到就差供起来了,而且很多小孩说话喜欢夸大,我没办法凭他的话判断什么。
吃完早餐,才八点半,还有三个多小时,来得及,我要去看一眼那个宣传栏。
现在正是上午,外边竟然没一个人,难道都去上班了?不能一个老人孩子都没有吧。
我打开门,这次倒是没看见对面邻居的小孩,应该回家了。寂静的环境让人没由来产生恐慌,我飞快跑下楼,到宣传栏的地方。
好像昨晚只是一场梦。
这里什么都没有。
我仔细看了花坛里的泥土,确实没有任何痕迹,那么大个的宣传栏,没了。
我在小广场周围又看了一圈,其他地方倒是跟昨晚一样,只有这一个。
只有晚上才出现吗?非要我晚上看。
这里的的楼梯有些年头了,扶手上的漆被摸得很光滑,已经没了颜色,台阶中间踩得比两边要低几厘米。当我回想我自己回家的楼梯时,只能想起一些模糊的画面,这才短短几天,我竟然已经快淡忘了我的现实生活。
或许,我也从来没记得过。
差半层到家的地方,我就看见对门那个小男孩了。还是站在那个地方,穿着一样的衣服,唯一不同的是挡脸挡的更多了。
“你怎么又出来了?”我走过去,他听见我说话也不吱声,“你昨晚不会没回家吧!”
他依然保持沉默,头也低着,好像我根本不存在。
“喂!”我伸手在他眼前晃晃,“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你最好别是故意捉弄我,听见没啊?你不说话我走了?”
逗弄木头没意思,我学着讲价那一套作势转身就要走。
“回了。”
果然有用。
“你昨天晚上回家了?”
“嗯。”他高冷到不行,就轻轻从鼻子里哼一声。
“这么不想说话,算了,我回家了。”我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不热脸贴冷屁股,感受到一点拒绝的意思就放弃。
我开了门就进屋了,连头都没回。如果那时我能多看一眼,就能看到他抬起头来,就能看到他的完整的脸。
“我说话的。”他喃喃自语,只是我已经听不到了。
我没空琢磨小孩的心理活动,因为我正翻箱倒柜找手电筒。晚上真的很黑,啥都看不见,还只有晚上才出来,要是找不到手电,我只能多吃点胡萝卜明目了。
终于在主卧抽屉的深处,我找到一个手电筒,是那种老式的,有一个很粗的手柄。我推了一下开关试试并没有亮,拧开手柄看了一眼,空的,没电池。
上帝给我打开一扇窗又给我关上了。
我几乎把整个抽屉全拉出来翻了一遍,确实没有电池,别说一号,连常用的五号七号也没有。
没事,至少有了一部分,也不是一无所获。安慰着自己,我把手电筒藏到自己的枕头下,想了想,还是放在床垫下,更安全一点。
找东西的时间流逝的速度像瀑布一样,还没有什么感觉,门已经打开了,他俩已经下班了。
“小意今天在家开心吗?”女人回家第一句和昨天一模一样,包括动作和语气。
“开心。”我赶紧收拾好,跑到门口,心跳快得还没静下来。
“小意今天想吃什么呢?”果然,都一样。
“嗯……”既然大家都这么玩,“满汉全席,我想吃满汉全席。”
他俩同时动作停住,愣愣地看着我,我来这儿之后第一次有种获得胜利的感觉,忍不住笑出声来。
“小意从哪看到的啊?”女人很快反应过来,卡住的零件重新启动,笑眯眯看着我,“学到了这么多呢!都知道满汉全席了。”
“对啊!可以吗?我没吃过这个。”她的话听着怪怪的,我装作听不懂,歪着头又看向男人。
“小意真的很会选哦,满汉全席确实很不错,它不是一道菜,是很多道,”他蹲下来摸摸我的头,“爸爸水平有限,没办法做出来。小意换个好不好?”
“那就,”我故意停顿,他俩的表情肉眼可见的慌张,估计怕我又口出狂言,“随便吧,我都可以。”
“我就知道小意最乖了,”男人站起来转身去了厨房,“不可以挑食哦,会长不高的。”
不能挑食,长不高,好,那我知道了。
“小意怎么不吃蘑菇,蘑菇能增强身体免疫力,很好的,小意要多吃一点。”女人夹了一筷子蘑菇放我碗里。
“我不要吃,我不喜欢,”她一放下我就把蘑菇夹回去,“蘑菇不好吃。”
“小意,爸爸妈妈说过不能挑食哦!”她又把蘑菇夹回来。
“我不要,不好吃。”我再夹回去。
“小意,吃蘑菇,不可以挑食。”男人也帮着说话,语气硬邦邦的。
“不好吃!我不吃!”
“吃蘑菇,不准挑食。”男人强制地把蘑菇夹到我的嘴边,好像我不张嘴吃了,他就会一直停在这儿。
“好吧,”我不情不愿张嘴咬下那块蘑菇,“就这一次。”
“小意真乖,不挑食才是好孩子。”俩人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好声好气地说着话,仿佛刚刚的僵持只是我的错觉。
什么玩意儿嘛,蘑菇就是难吃,怎么做也难吃,不吃难吃的怎么就叫挑食了。
在这顿午饭此后的时间里,我从没有主动夹一次蘑菇,他俩倒是一直在注意,时不时就要夹一筷子放我碗里,眼睛直盯着那蘑菇有没有进我的嘴里。
有时候父母过于的关爱反倒是负担,从没体会过这种感觉,我现在隐约懂了窒息的感觉,什么叫窒息的爱。
今天中午的午觉,我睡的很早,毕竟晚上还要出去干正事。躺在床上隐约能感觉到,床垫下的手电有个凸起,正硌着我的背,但这个感觉让我睡得安心,提醒我存在的事实。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触感还在,他们早就走了也没留下任何话,看来我藏得还可以。
我趴在窗台,外面的季节好像很混乱。中午睡觉前看到外面的树还是绿的,现在又是一地落叶,还不到一天的光景已经过了大半年,我甚至记不清昨天外面的样子,好像是春天又好像是冬天。
但很快我看见了对门的小男孩儿,就站在那片空地里,站在厚厚的落叶里,他一动不动,看着很陌生,我打开窗向他挥手,刚想喊却发现他并没有告诉我他的名字。他可能并不想和我有更多交集,想到这儿我的手放下了一半,他突然抬起头,往我的方向看过来,挥了挥手。
他的转变很奇怪,刚刚还是个死气沉沉的木偶,抬头那一瞬间就鲜活起来,我才有了认识的感觉。
虽然离着很远,但我确定他笑了,只有短短一下,他又低下头看着一地落叶。我这会儿也没有出去的打算,就在窗台上乱看看。
不过几分钟,那些树叶已经从泛黄变成干枯,被风乱了一地,路过一个人就嘎吱嘎吱响,安静了许久左耳隐约收到了一丝声音。
我转头往那边看,有一个黑色的人影飘过,他只是从楼边路过,我只能看到一个部分。他走得很快很急,临近晚饭的时间,下班的人陆续回来,他只是其中一个不显眼的。
更引得我注意的还得是“小意”的父母,其实说起来,我也并不知道“我”现在的名字到底是什么,总不能姓小名意,而且碍于“我”现在的文化水平,天天在家根本没有学习写字的机会,就连“小意”这两个字我也不知道到底是那两个字。
“我”的父母我不知道叫什么就算了,我也没机会直呼他们的名字,我一回想竟然发现也没听到过他们彼此喊对方的名字,互相的交流几乎全依靠眼神。但是他,对门儿那个小孩也不告诉我他叫什么。这个世界里,自我介绍一下会死吗?
还是说,名字有别的作用。
我现在想不明白,又闲得无聊,跟着秒针数到第二十三个六十又四十五的时候,他俩的身影终于出现了。
从他们向我挥手到三个人坐在桌上吃饭,我知道,今天晚上和昨天晚上并没有什么区别,或者说,每天的其实都一样。
晚上等他们都睡着,我偷偷起来穿上外套,从床垫小拿出藏好的手电,外面的树这会已经发了新芽,地上那些干脆的叶子还依然在那。
这里天黑到天亮还是二十四小时制,但外面的季节简直是乱七八糟。
今天开了门之后,倒是没人吓我一跳了,直到下楼也没看见一个人影,这才符合半夜的小区嘛!
这次我知道地方了,没有任何停顿,直奔宣传栏,还是看不见,我用手摸了一遍,记忆里的东西都没改变,要是手电筒有电池多好。
“你能看见吗?”
同样的声音又在我的身后响起,尽管这是第二次,我还是无法抑制地跳起来,尽全力才没叫出声。
“你一定每次都要这样吗?吓别人这么有意思呢!”我转过头充满怨念的看着他,“你怕我没心脏病是吧。”
“你能看见吗?”他听见我的指责一点不为所动,依然重复着自己的问题。
“这么黑,当然看不见,难道你能看见吗?”我没好气的说。
“你为什么不开手电?”他直勾勾盯着我,眼里好像就写着你是不是傻。
“这是我不想开吗?”我凑近了看宣传栏上的字,只能看得到一只只模糊的小蝌蚪,索性面朝他完全一副摆烂的样子,“这手电没电池,开了没开都不会亮的。”
“你开过吗?你怎么知道它不亮?”
“当然是因为我开过看了啊!你这小孩儿怎么这么难说明白呢,”我现在明白有些家长为什么会因为辅导小孩做作业而大发雷霆,有时候儿童总是会问出一些让人无法理解但很让人上火的问题,我说着就推动手电的开关,“你看你看,给你亲眼看好吧…”
一秒后,我的眼前亮了,字面意义上的,亮了。
这个手电竟然就这么打开了,亮了,第二秒我就卸掉了手柄,看了眼确定里面没电池。
“你怎么知道它能亮?”在这果然不能完全相信物理学,我的不耐烦一下就消失了,这小孩不会知道点儿什么吧。
“手电不就是能照亮吗?”手电的光从下方打在他脸上,光影构成的完美画面让这句话都显得没那么让人生火,不得不说,这个轮廓很有当帅哥的天赋。
“好吧。”我选择闭嘴,毕竟我现在才是那个头脑简单的人。
接着手电的光,我终于能看清上面的内容,大部分还是各种广告,这个宣传栏几乎处于废弃的状态,除了旁边那些乱戳的枝干和底下快赶上我高的杂草,整块板子也是锈迹斑斑,上面的纸都泛黄翘边,有些字甚至都在日晒风吹雨淋下模糊不清。
算得上有用信息的我只找见一张交水电费的表,上面的住户不算多,还凑不够两页纸,我不清楚这是一共的还是没交的。
看了一遍,我才明白自己有多天真,我甚至不知道“我”的姓是什么,连自己家在没在这上边都不知道。
“你家在这上边吗?”
其实我问的时候没抱希望得到一个想要的回答,但意外的是,他走上前一步指着名单的最后一个。
“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