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掉我

    爱丽丝掉进了兔子洞。左面的桌子上放着一块曲奇,“吃掉我”,纸条上写着。——爱丽丝梦游仙境

    掉进兔子洞的那个女孩就是没有办法适应仙境,她对于仙境来说,要么太大了,要么就是太小了。

    都说思维是一把宝剑,可以用来刺伤敌人,一不留神也会割伤自己。意志力就应当磨得锋利些再锋利些,随手一挥就能劈开混沌的现实,为自己的愿景开路。

    如果说日幕是一场丰盛的佳宴,那么夜幕就是一盘可人的布丁甜点,闪着光泽软糯弹弹的质地,淡淡的舒心色泽和果香气息,再点缀上一颗红樱桃或者薄荷叶。

    城市在沉睡。夜晚的信标学院就是这样,是一座昏睡的城市。偶尔会打出鼾声,这是晚风吹动了树杈,整颗梧桐树的叶子都跟着晃抖。宿舍楼的一扇窗半掩着,一连串的叶子砸在上面劈里啪啦地发出噗噗的声音。空气的流速并不均匀,交换着室内与室外的温度,它掠过屋子里插着两根藤条的半瓶玻璃器皿,席卷了杜松子与柠檬混合的味道,幽然荡进房间深处。

    黛安平静地躺在一张大床上。两只手交叠着合起,放在胸口,压住被子边缘。鹅黄色的被子轻柔地包裹住她,表面奶白色的走线划分出一块块方格,看上去像是一大片松软的菠萝包。夜晚最美好了。温度适宜,空气通透清净,有大把的属于自己的时间,躺上床钻进被子里等待好梦降临。也许现实难以让人满意,但是想象,在想象的世界里几乎无所不能。

    有的时候,想象和现实就像左手和右手,共同驾驭着人生这辆跑车。如果两只手能一起摆弄方向盘,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只用上一只手,当然也说得过去。可若是双手束缚着被捆在背后,那又会是谁来掌控方向?

    只能祈求车子不会像头失控的公牛,不要发疯,不要砸烂一切。

    黛安紧闭的眼下不安地翻滚着,接着皱了皱眉头,这表明一整晚试图入睡的努力最终白费了。她最终下定决心还是睁开眼睛面对这个黯淡无光的夜晚。一面是现实,一面是惊恐奔逃的梦魇。这两者,选择前者有心无力,而后者更像是一场豪赌,在被子里迎接的是好梦还是坏梦,比率极低且场次无限。

    她掀开被子,翻身坐起来,两只脚踏在床边的那双荧光粉的毛绒拖鞋上。她双手向外推开,持 平着做了一个伸展的动作,她的头发有些干枯,毛躁躁的,她还没有心情来打理这些事物。她的日常生活就像一件刻意被忽视的事情,总是有各种繁杂的事情出现,然后打断她那尚未来得及酝酿好的那种要好好照料自己的想法。

    从什么时候开始都不算太晚。尽管现在月黑风高的。黛安走下床,打开灯,把半掩着的窗户关严。她解开窗帘的绳子,窗帘自然下落散开。这样的氛围更适合两个人挤在一起,共享一条毛绒长毯,在漆黑的屋子和暗暗的烛光下看浪漫电影。嗯…就像刚刚说过的,总是有各种各样的事情打断她那些要好好照顾自己的想法。

    窗边的桌子上,大大小小尺寸不一的书本叠压在一起。黛安伸手随意地拿出一本有着橘黄色封皮的小说,没翻上两页,她就把书扔到一旁。她的双手拂过额头插进发丝中,她的双手捧住那颗沉重的头颅,她眼眸微垂却所视无物。是书中的某个段落某个字眼触碰了她的神经,黛安像是被蛇咬了一般,过电似的把手中的东西甩到一旁。作者本无此意,但,书中关于课堂上战争的那个比喻,让她不得不颤抖。

    战争可以有很多种。王国与王国之间的战争算一种。我与整个世界的战争算一种。那是属于“我要”和“我应该”的争执。而“我”在两种可能性间来回摆动。这样的战争会持续很久,直到下一个令人喜悦的节点。有的时候喜悦出现得太突然,不由得给人一种感觉,似乎无论走在什么样的路径上,都会抵达喜悦的节点。所以要放松警惕吗?怀着戏谑地态度,双手抱在胸前,匆匆选定一者以图半时安宁,在我与世界的战争里,没有警鸣也没有不会亮起红灯,只是在一切本该沉寂的时刻,走进浓雾里,原本那条看上去平坦宽阔的路突然变幻得满目疮痍。

    平衡很重要。在任何一种剑法和体术中,都会强调这一点。在步伐变幻中找到那个不会坠落的点很容易,只是难于保持。总有一边的重力格外地吸引人。坠落给人一种迷人的飞翔的错觉。这也是她为什么至今依然练不好蝎子式。

    周下重新变得熟悉又清晰,这意味着新一天的到来。

    一个全新的今天。

    实在崭新,因为这一天实在不同。

    警鸣声在响,人群在暴动,戮兽在低吼暴走。弹壳落地,有人在奔跑。主城区发生了一起爆炸。伴随爆炸声,一辆列车冲出了被封闭的废弃地铁站,搁浅在市区中心那座繁华的街道上。好在大清早的这条路上并没有什么人,所幸并没有严重的伤亡。

    真正的灾难在后头。列车冲破铁轨后,泛起浓浓烟雾。随着那层浓烟散去,整场事故的面貌更加清晰地展露在了众人面前。废弃的地铁站眼下已被炸毁,成了一个通往地下的洞口。洞穴内,四面的戮兽成群地伺机而动,它们撑起身体,无数双血红色的眼睛在黑暗中亮起来,冷漠麻木地掀起一阵嗜血的躁动。

    是人群先跑开的。散发着恐惧和绝望的味道。这样的味道点燃了它们本能的欲望。它们本能地去进攻,去仇恨,去毁灭。乌尔萨熊、太极图王蛇、獠牙野猪、影魔鸦倾巢而出,猎人们从天而降,尽自己的最大努力去守护这座城市。

    黛安走在街道上,就近推开了一家商铺的门。

    这是一家冰淇淋上商店。整个店铺的外边缘围墙是一面巨大且通透的玻璃窗,一面完全垂直的落地窗。进门后的左手边是留给顾客的座位,右手边是装满商品的柜台。进店直接往里走,最先注意到的是吧台,那一面的橱窗里整齐的摆放着两排乳白色半透明的环保材料的桶制品,里面装着缤纷色彩的冰淇淋,按着色调逐一摆开,看上去十分舒缓。吧台展柜后面的墙上,以二分之一为界限,上半部分铺满五颜六色的琉璃瓷砖,下半面只是一片雪白的墙面。当太阳升起的时候,阳光透进屋子里,挥洒在墙壁上,每一块瓷砖边缘最圆润的那个地方都盈盈地在向外折射光线。砖瓦吸饱了光线和最深处的色泽混淆在一起,饱满剔透的闪耀着。

    进门的左侧,是留给顾客的休息的区域。这片区域明显的和其他区域做了一个高度上的划分。这片区域的地面上整体的增加了一个高度,无形之中分割出了一个空间。在这个通过氛围差异而营造出的空间里,摆放了三张桌子。总的看过去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如果再多打量一会,就会显而易见桌子与桌子间形状上的不同。桌子的平面是卡其色,桌子腿是咖啡色。每张桌子的一侧都放有一张沙发。这三张沙发的颜色都处于墨绿色与深孔雀绿之间。只是材质和大小上有着细微的差别,比如说,最中间的位置是一张麂皮的双人沙发,前侧的是一张窄窄的皮质单人沙发,靠背远远高于人坐下后头顶的位置,面对进门的那条过道,背靠墙壁。后侧是一张最经典的油蜡真皮沙发。

    走到沙发区的位置往回看,会注意到门后的两侧有一张加长的桌子,沿着落地窗的边缘摆放。这里有四五个高脚椅。黛安径直走到一个位置旁,拉开椅子坐下。一小块街区就这样在她面前铺开。先是一片平坦宽阔的大道,路旁立着两三棵高耸挺拔的杨树。几座五六米高的小洋楼在大道的另一侧依次排开。

    黛安的手指彼此交叉,两根拇指抵在一起,她的手肘架在桌子边缘,肩膀内扣,腹部紧凑的弯曲着,两只脚踩在半空。

    这里离案发现场不远,也就位于那个被炸开的铁路口附近。艾尔伍德的军舰在空中飘着,还在溪谷市没有外出任务的猎人们从天而降。一道黄色的影子弹到天上去,被魔影鸦射出来的羽刺重新打回地面。不远处扬起一层尘沙,一整面墙体自下而上的倾倒。枪炮打空,砸在屋檐上,瓦片崩裂脱落。

    有趣的是,黛安所在的那个冰淇淋店倒还平安无事。黛安坐在单面镜的一侧,另一侧百般变化。这一片也通透也坚固的空间就像一个小盒子一样笼罩了里面的人。里面的人认为这里很安全,外面的人看不到他们。

    “真是一片混乱。”一个低沉沙哑的男声道。

    接着他走出门,那块单薄破旧的红色斗篷依旧垂荡在他的步伐后。这抹红吸引了黛安的注意。她想起了地下密室的那次,她遇到的那个奥兹平身边的男人。黛安一下子来了精神,视线饶有兴趣地黏住他。

    外面是混乱的,他打开门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没有办法承受了。太混乱了。不仅仅是声音,还有各种情绪混杂在空气中,焦灼的,恐惧的…似乎只有风才能带走这些绝望,似乎只有跑起来,风才会出现。快跑,一直跑,不要停。黛安不自觉的攥起拳头,骨关节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桌面。

    门又一次合上。黛安陷入自己的思维中,没能再去用目光追随他。那个嘈杂黏腻的早晨再一次被拒绝,随着门闸“哒”的一下合上,这里再次归于最初的氛围。那是一种超然的宁静,一切不相干的声音都变得缓慢而迟钝,像是在水下,只有一股水流冲刷耳膜的声音,让人觉得飘飘然,让人感到膨胀。还不知道声音能把两种完全不相干的场景协调在一起。

    黛安把纸条在手指上缠了几圈,渐渐收紧团成一个碎纸图,丢出去,砸在玻璃上,又弹回来,落在离食指几寸远的地方。整个玻璃外墙好像抖动了一下。因为,轰的一声,商店门牌上方的那个巨大冰淇淋样板招牌垂直的砸在地上。“FRYGO”牌匾也向下坠离了原先的位置,GO这两个字母歪斜着耷拉下来,遮住了黛安的一部分视线。

    几片锐利的黑色羽毛随着房屋抖动,从屋顶脱落。不寻常。整个早上都不寻常。意外、敌人、恐惧、枪炮声、逃窜的欲望、毁坏和坍塌一起搅浑了原本清澈的池塘,混乱像是被捣毁了窝巢的马蜂群一样乌泱泱地从明处席卷到角落。

    此情此景就是让人觉得…

    有意思。

    黛安从来没有感到如此轻松。她环顾四周,这场威胁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墙角的挂钟机械地从一秒钟跳到下一秒去,弄出沉闷的声响,时间像刽子手一样“啪”地砍断了绳索,接着又绑上另一条,不停歇地挥舞镰刀。那些属于上一刻的画面就倏的一下定格在那里,接着从中间扯断,又是新的一页。分秒是那样的利落和决绝,绝不能容忍缠绵。

    黛安柔和地缓闭双眼,深吸口气,氧气深吸到腹部。她厌倦了被人一直当作麻烦。那种被注视和监管的感觉,即便换了个新场合,还是一往地如影随形。现下出现了一个公认的大麻烦,独占一份“麻烦榜单”。没有人再会关注到她。也许从来都没有人关注到她,可被注视的感觉却是如此真实。黛安把一条胳膊举过头顶,向下抻直另一条胳膊,在空中做了一个轮摆的动作。关注是一层束缚。黛安捏捏耳垂,活动着因长久紧绷而过于僵硬的身体。外面的麻烦已经够多了,所以,它应该不会介意我把我自己的麻烦也丢出去,扔给它,黛安暗想。

    这样想或许不太适宜,但是,我居然还挺享受的…黛安想着。她穿着一双黑色的靴子,鞋头圆圆的,鞋底偏厚,在鞋底边缘的位置和鞋跟的后侧各自镶嵌了一整块金属的装饰。她把脚搭上桌子,沉闷的发出了两下咚咚声。黛安腿部发力,陡然伸直,椅子向后挪动了一些位置,她向后仰下,双手舒展地抱在脑后。世界颠倒了过来。这时她注意到店内最深处的旮旯里还有着一小撮人傻站在那里,不知所措。他们挤在店铺的一角,伸长脖子,僵直地盯着远方,那样的一双双空洞的眼睛,惊恐无状,很难不去让人担心,他们是否能够真正理解眼下到底正在发生着些什么。

    黛安抿起嘴唇,做了一个微笑的动作。这就好像内心的世界在一股不可名状的力量下,无限的放大,冲破了我的身体,渗透笼罩了整个世界。面对从前那样秩序的世界,我如履薄冰,我试过向一些人解释我的处境,可是没有人能理解我。看样子,现在每一个人的心中都埋下这种阴影了。她想。

    黛安头下脚上,一开始她只是用一个新视角观察周围,没多久她就腻味了。脊柱延展到了一个反重力的弧度,酸酸麻麻的。她很快就把注意力放在了自己的身上。她试着用手触碰地面,又把头发编成了两束拳击辫,一左一右,辫梢刚刚超过肩膀的位置。她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衬衫,领口有几道V式的抽绳,衬衫袖子的款式是改良后的灯笼袖,有些宽松肥肥的垂落感,她用一个和马鞍一样颜色的棕色皮革束腕把一边的袖口扎紧,另一边的袖口则翻上去,露出一整个手肘。在衬衫之上,在腰腹的位置穿戴了一件软甲胄。裤子是一件八分裤,颜色处于黑色,灰色和阴霾蓝色之间,或者说是混合了这三种颜色。她曾经把这条裤子送到裁缝店,在裤脚的地方做了一个翻卷的处理,站起来的时候,裤脚刚刚落到靴子筒高的边缘处。她的两条腿交叉着叠在桌子上,腿管那里露出一小片肌肤。她的肤色不是很均匀,长期待在室内里的人,肤色倒有一种整日饱经风吹日晒的成熟和稳健。

    艾尔伍德将军放在天上飘来飘去的军舰遮挡住了太阳,外面看起来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的天气。这倒提醒了黛安,让她想起了自己此时在一个无人看管的冰淇淋店里。黛安来了兴致,侧翻从椅子上跳下来。她整理下衣服,把兜帽甩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兜帽围着脖子绕了一圈,把余下长的那端甩到右肩,她的右半侧身体完全隐没在布料下,左半侧的身体显而易见。她喜欢把毫无常理的事情协调成让人眼前一亮,令人毫不犹豫就接受的程度。

    “如果是一块草莓冰淇淋球,加上一块薄荷冰淇淋球,再来一块香草奶油…”黛安手里拿着一个空的甜筒脆皮,嘴里嘀嘀咕咕的。

    黛安一只手拄在柜台上,用力一撑,翻身越到柜员的那一侧。

    第一条规矩,要学会适应环境。

    那么。

    她认认真真地为自己挖了一个圆圆的奶油冰淇淋球。接下来,是一个粉色的草莓冰淇淋球,然后是绿色的薄荷味冰淇淋球。她稍稍花费了略多的时间把这几个冰淇淋球叠在一起。最上面的冰淇淋球总是会滚落,掉在巧克力味的冰淇淋桶里,再次装起来的时候,上面会沾上一些棕棕的颜色。

    即便是柜台这边放着轻快的音乐,也依然无法掩盖远处击碎玻璃的声音,怒吼声,咆哮声。

    她尝试到了第五次的时候,终于叠好了三层冰淇淋甜筒。

    太棒啦,这一定很好吃。黛安燥热得不行,她看着眼前的事物,想象着冰淇淋融化在口中。她随音乐节奏开心扭动得正起劲,这时,一头黑色的乌尔萨熊一掌劈开FRYGO的玻璃门闯了进来。它站定后冲着人群咆哮,那种血腥在胃酸中凝滞的恶臭就是从它的嘴巴里传出来的。它长开血盆大口,四颗巨大的獠牙尖锐而突兀地从嘴里伸出来,黏稠的口水连在上下牙上,湿哒哒地滴在它胸前的毛发上。

    角落的人在精神紧绷的状态下,担惊受怕了一个早上,这时真正见到了他们一直以来担心害怕的东西,来不及缩着发抖了,他们一个个都争先恐后地夺门而出。

    “它们会优先攻击那些最有负面情绪的人,所以,”黛安站在柜台后,一面幽幽地用手在鼻子下面扇来扇去,驱赶面前浑浊恶臭的空气,一面对那些从她面前跑过去的人们说,“如果你开心的话,你也可以不跑。”

    最后一个跑过去的人,分了神,匆忙间和黛安相互对视了一眼,留下了一个慌不择路的背影,忙着逃命去了。

    “前提是它没盯上你,”黛安调整了注意力,开始正视自己当下的处境,“而现在它盯上我了!”

    乌尔萨熊人立起来,两只前爪搭在柜台上,恶狠狠地咆哮着。嘴里的黏液一分没差的喷在黛安手里举着的甜筒上。

    “嘿!”黛安厌恶地发出一声不满的嘟囔,反手把冰淇淋扔了出去。

    冰淇淋砸在乌尔萨熊的脸上,其中一半掉进了它的嘴里。如果黛安没有看错的话,似乎有一瞬间这个只会毁天灭地的戮兽居然丢掉了戾气,温顺得像一只小狗。

    趁着这个机会,黛安拎起一个冰淇淋桶就往乌尔萨熊头上扣过去。乌尔萨熊的整个头都埋进了桶里,一下子什么都看不见了。黛安看准机会,翻身一跃,朝那个破了一个大窟窿的墙外跑去。

    乌尔萨熊顶着冰淇淋桶,把头甩来甩去。它两条粗短的后腿,渐渐支撑不住身体,开始失去平衡。乌尔萨熊庞大肥硕的身躯左摇右摆,先是撞在柜子上,然后又跌跌拌拌地撞在墙上。黛安猫着腰,灵活地躲闪着。乌尔萨熊背对着那个逃生洞口,黛安沿着墙体快步移动。乌尔萨熊终于失去了平衡,向后倒下。慌乱之中,黛安抓住了乌尔萨熊背部粗糙的鬃毛。乌尔萨熊趴了下去,变换位置,黛安再次缓定下来的时候,她已经骑在了乌尔萨熊的身上,在溪谷市的大街上横冲直撞。

    乌尔萨熊向右一拐,拐进了一个小巷子。有三位学生打扮的人聚在一起,眼看就要撞上去。其中一位绿色头发的女孩子拿起手枪,三下五除二就搞定了这只暴走的乌尔萨熊。

    乌尔萨熊死去的瞬间,化成了无数黑色的灰烬,漂浮在空气中。黛安则从半空中掉了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

    绿色头发的女孩子伸出手,“你没事吧?”

    黛安沿着骨节分明的手掌向上看去,对上女孩红石榴般的眼睛,女孩礼貌地笑了下。黛安轻轻把手搭在女孩的手腕上,黛安站了起来,她象征性地扫了扫身上的浮尘。女孩身材轻盈,黝黑均匀的皮肤十分有光泽,她的一头齐肩短发在身后的位置留出了两绺小辫子一直伸到腰际。她熟练地将双手中的手枪转了一圈,随后收回腰后的枪夹中。

    女孩的身后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生一头银发,棱角分明,女生站在阴影里,像是一朵不断分泌出浓稠毒液的黑色馥郁花。

    “你受伤了吗?住在市中心的溪谷市民往那个方向走,信标的老师们会为你负责的。”女孩说,她的声音轻松悦耳又富有磁性。

    “我很好,”黛安摆摆手,用脚尖踢着那个从熊头上掉下来的水桶,水桶前后滚动,“我其实也并不算是溪谷市民啦。”

    “不管怎么说,谢谢你!”黛安扭过头,对绿头发的女孩说。

    巷子的尽头隐约有人走动。

    清爽的微风下,一种正在酝酿的浓稠在空气下自在翻滚。就像海平面上静静划过的一艘小白帆,而在海底的更深层处,五六条鲨鱼潜伏在船底打转。巷子尽头的那种脚步声,让她更加想要逃离。黛安向后退去,任由阴影庇护她,渐步消失其中。

    不知在楼房的阴影中潜伏了多久。也许是太阳移动了位置,阴影收敛了自己的獠牙。也许是她走腻了,想让阳光晒晒后背,想感受阳光炙烤着额头和双眼,为此她宁愿忍受被人看见的可能性。也许她厌倦了沿着固定的路线走那些弯弯绕绕的路,就好像她是马拉松赛跑项目中的一员,而那些建筑物是观众席。又或者她在走花园迷宫,那些钢筋水泥是修剪好的灌木。总之,当战斗结束后,一切重新恢复秩序,教导主任格林达动用了她的修复魔法,最后一块砖头悬浮着翻滚着填补了道路的空缺,一切尘埃落定后,黛安已经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

    黛安慢慢向那条巷子的入口处退去,巷子的入口通向一条大道。大道平坦宽阔,被太阳烤得太久,路中央甚至开始冒白烟了。转角有乌尔萨熊毁坏的痕迹,它曾暴怒过,它粗壮坚实的上肢砸在墙体上,锋利的爪子在上面留下了划痕。地面上,散落着坍塌的砖块,还有指甲划下的碎末。黛安倒退着,她的鞋跟慢慢落下,拉长的“吱”声,碾碎了一小块残骸。她迅速转身,双手伸向后面猛然把兜帽向前一扯,脸埋在兜帽里,眼睛藏在帽檐下,两只手抱在胸前,手掌包住胳膊肘,低着头,迈开大步伐一刻不停地向前走。

    黛安还在为刚才的事情感到恼火。

    她一只手攥成拳头,收紧在腰间。“真不敢相信,我居然让其他人出手相助。”好像接受其他人的帮助是一件耻辱。对于黛安来说,这是真的。因为这些年她真的很努力的在把自己与人群隔离开。她还住在森林里的时候,常常会突然把手头的事情放下来,闭上眼睛,两只手像驱赶苍蝇一样在空中乱摆,“别人的事情就是别人的事情,别人的怎么想的都和我没关系,别人怎么做和我没关系,别人期待我会做些什么也和我没关系。”有时,她会突然停下来,如大梦初醒般深吸一大口气,怅然若失地对自己说,“我只是需要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

    黛安飞快的走着,两条小腿结结实实地踩在地上,食指愤恨地砸进掌心里,“我更不敢相信,我居然习惯了不带武器就出门,毫不防备。”关于这一点,并不是真的。她对谁都严防死守。她只是想变成一座孤岛,如果阳光太过炙热,晒干了岛屿上的土壤,那就离开阳光。如果风弄断树枝,那就隔绝风。成为一座彻底的孤岛,即便是海水,海水会塑造海岸线,那就阻断它。阻断一切有意无意间塑造她的力量,这是摆脱掌控的第一步,也是背离自由的最后一步。

    夕阳很美,黛安的身后是溪谷的城池,脚下是绿地,面前是一整片火红的枫树林。她在断崖前席地而坐,靛蓝色的斗篷被风吹得颠簸鼓起。她心中的火苗似乎也在随风摇曳。黛安仰面躺下,手背遮在额头上,城市不属于我,她心知肚明。可是,她想,森林也不属于我。她抬起下巴,视线透过野草的缝隙,城池的门像是大张的巨口。

    黛安揪住斗篷的一角,挥手覆盖过自己胸前,拉过头顶,手肘压在脸上。我要护住我的火苗,希望城市不会吃掉我。她轻轻地想过这一点,沉沉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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