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咚咚!
凌晨1点46分,我忽然被一阵猛烈的砸门声吵醒。
惊坐起来,我摘掉耳塞,又听见隔壁合租室友的哭声。
女人的哭腔声嘶力竭:“滚啊!我说了再喝酒就别想进门!”
“能改就睡外面沙发,不能改就分手给我滚!”
砰砰砰——
暴躁的拍门声回应她。
女人破防放狠话:“宋谦你再砸门我报警信不信?”
然而门外的男人却置若罔闻,仍是疯了一般地站在客厅里踹门。
惊天动地,猛烈的砰砰声回荡在寂静的夜,像一串足以引爆神经的炸药。
男人一边拍门,一边醉醺醺大喊:“敏敏我错了,最后一次,我保证!”
“你先开门。”
砰砰砰砰——
又是一阵剧烈的砸门声。
女人一句不回应,直接装死了。
而客厅里的男人开始发疯:
“薛敏,别给脸不要脸,老子叫你他妈的把门打开!”
“我上班应酬喝点酒怎么了?还不是为了赚钱给你买房子结婚!”
“不开门老子脱光了睡沙发,妈的隔壁傻逼等会又报警把警察召来,房东把你赶出去你就老实了!”
女人依旧不为所动,男人开始在客厅里砸东西示威。
他边砸边踹门大喊:“开门开门开门!别逼老子撬锁——”
……
醉鬼男人的叫骂打砸声,和女人歇斯底里却无力的哭嚎声混杂在一起,每日按时上演。
而我这个跟情侣合租的倒霉鬼,在第N次凌晨被吵醒后,麻木地打开了手机录音功能。
整整一刻钟,外间都没有消停。
我熟练地报警了。
辖区派出所出警很快,只是,来的人又是周泽成——他是今年刚从乡镇派出所调来市区的,经常被排在夜班执勤。
来的两个片警,都是熟面孔。
等他们敲门进屋,我才敢从卧室里出去。
房门才打开,男人就对着我唾沫横飞:“你这婆娘装什么装,怕吵买别墅住去啊!”
“哪有耍朋友不吵架的?别人夫妻吵架你就报警,没人要的癫婆!”
男人骂骂咧咧的,只敢冲我发泄怒火。
但我面无波澜,没置气,也不还口。
我只是冷静地播放录音,然后问警察:“这么扰民打砸东西,我严重怀疑他会伤害到我的人身安全,能带走拘留吗?”
“呸!老子砸的都是自己的东西,你这婆娘在乱说什么?”
男人骂咧着要冲向我,两个警察将他架住。
周泽成警告他:“敢当我们面动手,立刻拘留你!”
而他这个片警一开口,隔壁的女人也就把门打开了。
薛敏无能狂怒地砸了个什么东西:“还不快滚进来,每天丢人现眼,你想死吗?”
男人便立刻向片警认错,承诺,签字,行云流水一条龙搞好。
嘭——!
两口子大力地甩上门 。
世界终于安静了。
自从月初这对情侣搬到我隔壁,我就循环往复地陷入了这种地狱生活。
他们每晚凌晨吵架,每到白昼又和好。
刚开始我还愤怒锤墙,恼火地向警察控诉,找房东磨嘴皮子要求隔壁搬走。
可是没用,全是徒然的挣扎。
我怎么发怒室友都无视,房东为了赚钱装死,警察拿他们无可奈何。
不要脸的人征服世界。
这对情侣像一颗锋利的钉子,狠狠地扎入了我的生活。
我家里最近发生大事,一分钱掰成两分在用,舍不得违约搬走的押金,我只能日复一日的忍受。
此时此刻,我站在寂静的客厅中央,如劫后余生,重重地长叹一口气。
片警周泽成拍拍我的肩膀:“辛苦你了,你也在回执单上签个字吧。”
报警为求的就是这一刻的安宁。
我毫不迟疑签字,向他们道谢,然后就要争分夺秒的回房再眯会儿觉。
但关门那瞬,周泽成突然叫住我:“江莱。”
男人看起来有些紧张,他停顿片晌,最终还是说出口:“我隔壁的租户刚好搬走了,你要不要干脆租到我那儿去?”
像是怕我误会多想,他又补充道:“我们那小区,很多住户都是所里的。安全问题你完全不用担心,也能远离奇葩室友。”
“你提前搬走,房东那里的违约金,我可以帮你去谈。”
与警察合租,他还能出面帮我搞定违约金,怎么看都比我现在要强。
一条明路在我眼前展开,我却迟疑着没有立刻走上去。
“谢谢。”
我对周泽成微笑:“我一定好好考虑你的提议,真的很感谢。”
周泽成听我没直接拒绝,松了口气,跟着我笑起来:“是,当然要考虑。”
他说:“你有意向,我也可以先带你去看看房子再说。”
我点点头,跟两个警察道别。
回房躺上床后,我辗转反侧,思考着到底要不要向周泽成迈出这一步。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作为一个快25岁的成年人,我心里很清楚,周泽成愿意帮我,是因为他对我有好感。
在我第三次报警时,他就邀请过我共进早餐了。
只是我心里一直有一个忘不掉的人,我对周泽成没有一点感觉,而且我也并不确定自己目前的境况,究竟该不该、能不能建立一段关系。
我害怕这是蕴藏代价的援手,忧心这是一条有陷阱的捷径。
我踟蹰挣扎,久久无法下定决心。
迷迷糊糊间好不容易才又睡过去。
清晨六点,我便被隔壁咯吱晃响的床架声音给吵醒——隔壁的情侣又和好了。
我放弃睡觉,拿着奶锅出来煮早餐。
洗碗槽里堆满了那对情侣的脏锅脏碗,厨余垃圾打尖摇摇欲坠,沙发上堆满散发异味的衣服袜子,狭窄客厅的每一处都挤满了属于情侣的日常用品。
我突然胃口全无,倒掉奶锅里已经煮沸的水,急忙从这地狱里逃了出去。
清早第一班地铁上空空荡荡,整个车厢都回响着我手机的铃音。
从6点30分,断断续续响到7点04分,我下车换乘时,终于接听了妈妈打来的第5个电话。
“莱莱,你起床了吗?”妈妈跟我寒暄。
我深吸了一口气,回:“刚刚在挤地铁,怎么这么早打电话?”
妈妈说:“医生刚查房说,最好还是手术切除乳|房。”
那端静默片刻,然后才又道:“按医生给的方案治的话,保守估计得再准备10万。”
沉默,良久的沉默。
最后我忍住泪意,红着眼说:“当然要治啊。放心吧,我有钱。”
妈妈却说:“我想放弃治疗。”
隔了会,她道出打电话来的真正目的:“这10万,你拿来资助你妹妹上完高中和大学好吗?我让她打借条,等她毕业工作了连本带利还你。”
妈妈口中的妹妹,是我的继妹。
我父母在我7岁的时候就离婚了。
父亲出轨,在外面生了一个小我3岁的儿子;母亲在我10岁的时候再婚,又生了一个女儿。
上个月,母亲确诊了乳腺癌晚期。
出轨的前夫自然指望不上;现任丈夫又好赌,更是身无分文;唯一能指望的人,只有我这个早已被边缘化的女儿。
虽然我们早已不亲密,成为了只在春节见面的关系,但毕竟母女一场,我做不到见死不救。
我宁可忍受这样的合租炼狱生活,也想尽可能地保住妈妈的命。
可是,她现在说她要放弃治疗,要我把剩余的钱拿去供继妹上学。
我很难形容这一刻究竟是什么心情。
像是被活埋在地底下,阴暗窒闷又潮湿,无法逃生甚至无法呼救,只能绝望地等死。
喉间哽咽,我不想答应妈妈,也不忍拒绝她。
最后我只能故技重施,艰难地开口:“我想想,让我想想好吗?”
电话挂断了,我浑浑噩噩地换乘上另一条地铁线。
晃晃荡荡,浮浮沉沉,像坠落了深海,我不知该游向何处。
人生来就要受苦。
但再痛苦潦倒,哪怕世界末日下一秒就要降临,这一秒也还是要按时上班。
找不到答案的事情,就暂时先搁置。
我在工位坐下,暂时忘记所有的俗事,只专注于眼前的工作。
这一天,因祸不单行,我遭遇的厄运已太多。
似乎连老板的辱骂,同事的排挤,也无足轻重,反而成为了死水生活的调味剂。
我宽慰自己,至少我还有一份稳定的工作。
只要撑过这次的苦难,我相信自己能再次攒够首付,终有一日,我能给自己一个家。
就在我苦中作乐之时,我被老板叫去了办公室。
“江莱,你应该知道这两年各行各业都不好做,证券行业首当其冲。”
“公司这一年的效益太差了,退市的客户太多,我们不需要那么多客户经理了。”
……
老板之后还委婉地说了很多话,既肯定我的能力,也诉说公司的不容易。
我早就听不进去,大脑在不断重复一个事实:我被裁员了。
在最需要钱的时候,我丢掉了赖以生存的工作。
离开公司,我淹没在人潮汹涌之中,茫然不知该流向何处。
今天是12月24日平安夜,白昼如虹,世界一派灯红酒绿,处处都播放着轻快温馨的圣诞歌。
鼎沸的幸福里,我的悲伤却愈清晰深刻。
不知道麻木地穿行了多久,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只听见街道的喇叭唱着,“给你一瓶魔法药水,喝下去就不怕身体结冰”。
歌词太轻快,人群太熙攘,节日太明亮,照出我的暮气、孤寂和黯然。
我忽然蹲下身嚎啕大哭。
这一瞬间,我心中积攒的委屈满溢,再也不受控的宣泄和释放。
奇葩的合租室友,身患绝症却只为小女儿考虑的母亲,突如其来的失业,噩耗在我脑海纠缠翻滚,令我不得解脱。
我觉得我被世界所遗弃,再也找不到存在的意义。
就在我濒临崩溃的绝际,头顶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
“别哭了,我请你吃糖。”
我抬头,愣愣地看着弯身而立的男人的脸。
——是陈最。
虽然我们多年不见,但重逢这秒,我还是瞬间就认出了他。
时光仿佛倒流,回到十年前的那个平安夜夜晚。
那天,在学校的操场里,男生也如此刻,递给哭泣的我一袋青柠汽水糖。
十年前,2014年的平安夜,我才上高一。
那天,鹿城雪很大,我去找爸爸要学杂费。运气不好,碰上他那天触霉头心情不好,钱没要到还白白挨了一巴掌。
傍晚时分,雪如飞花湮没了整个天际。
整个城市的人都沐在雪中,和晶莹的雪花亲密接触,那些围巾手套里散发出温暖热意。
只有我独自飘零在风中,摇摇欲坠,觉得冷极了。
我硬着头皮又去找了妈妈,但她刚好不在家,我面对继父,根本张不开口要钱。
回到学校,班长挨个收缴班费——为双旦的班庆。
囊中羞涩的我羞耻心疯长,面红耳赤地从教室后门逃了出去,我在幽暗的操场里跑了一圈又一圈。
我听见不远处的教学楼里,同学们喷洒飞雪的嬉闹声,那么轻盈,那样快乐。
想到我的离群狼狈,我忽然脱力,蹲坐在跑道里嚎啕大哭。
那时候,就是陈最突然出现。
他穿一身红白球衣,单手抱着篮球,弯腰拎一袋青柠汽水糖在我眼前晃荡。
伴着塑料袋抖动的声音,我听见清朗的男声:“别哭了同学,我请你吃糖。”
我抬头,愣愣地看着弯身而立的男人的脸。
——是陈最。
虽然我们多年不见,但重逢这秒,我还是瞬间就认出了他。
时光仿佛倒流,回到十年前的那个平安夜夜晚。
那天,在学校的操场里,男生也如此刻,递给哭泣的我一袋青柠汽水糖。
十年前,2014年的平安夜,我才上高一。
那天,鹿城雪很大,我去找爸爸要学杂费。运气不好,碰上他那天触霉头心情不好,钱没要到还白白挨了一巴掌。
傍晚时分,雪如飞花湮没了整个天际。
整个城市的人都沐在雪中,和晶莹的雪花亲密接触,那些围巾手套里散发出温暖热意。
只有我独自飘零在风中,摇摇欲坠,觉得冷极了。
我硬着头皮又去找了妈妈,但她刚好不在家,我面对继父,根本张不开口要钱。
回到学校,班长挨个收缴班费——为双旦的班庆。
囊中羞涩的我羞耻心疯长,面红耳赤地从教室后门逃了出去,我在幽暗的操场里跑了一圈又一圈。
我听见不远处的教学楼里,同学们喷洒飞雪的嬉闹声,那么轻盈,那样快乐。
想到我的离群狼狈,我忽然脱力,蹲坐在跑道里嚎啕大哭。
那时候,就是陈最突然出现。
他穿一身红白球衣,单手抱着篮球,弯腰拎一袋青柠汽水糖在我眼前晃荡。
伴着塑料袋抖动的声音,我听见清朗的男声:“别哭了同学,我请你吃糖。”
我抬头,看见男生在对我笑。
十年前和十年后,陈最都像一件从天而降的圣诞礼物,降落到我面前。
治愈我,予我一抹难忘的甜。
——他看见了我这颗暗淡的小行星,两次。
此时此刻,2024年的我和2014年的我一样,无法拒绝一颗哄我高兴的糖。
我伸手接受命运的礼物后,陈最也如十年前,对我说:“开心点,圣诞快乐。”
而他亦一如既往,随手洒下一束光就立刻离开了。
十年了,陈最依旧不认识我。
目送着男人的背影,脑海中两道身影重叠,我剥开糖果尝了一颗。
酸甜气泡胜过一切良药,在甜蜜升腾绽放的瞬间,压在我心底的石头也被卷走。
陈最离开后没多久,手机里沉寂已久的大学班级群忽然死而复生。
班长简繁在群里发言:
【@全体成员今晚圣诞派对,有意者这棵圣诞树下集合】
【[位置]】
我看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忽然有些出神。
简繁是正宗的渝城人,她不仅是我的大学同学,也是我的高中同学。
同时,她还有另一个更特殊的身份——她是陈最高中暗恋的女孩。
简繁和陈最关系很好,陈最平时不和其他异性来往,简繁是那个例外。
只是,造化弄人。
简繁把陈最当朋友,仅此而已。
高中毕业的当天,简繁和她喜欢的人在一起了,而陈最决定直接去国外留学。
那一年,我做出人生中最离经叛道的抉择,我和简繁填报了一模一样的高考志愿。
我和简繁进入了同一所学校,同一个专业,甚至被分到了同一个寝室。
我们成为了朝夕相处的室友。
我无法追随陈最飞往国外,只能卑微又阴暗地,潜伏在他所爱之人身边。
从鹿城到渝城,从2014年到2024年。
十年,我都像一道不能见光的暗影,想方设法地想要靠他的世界近一点。
可惜,简繁大学后谈了三段恋爱,而陈最出国后便再不复返。
直到刚才他又一次赠我糖果,我才在毕业后,再次见到他。
这个节日很神奇,记忆中的故人相继闪现。
我的生活焦头烂额,本没有心情,也无资格去参加派对。
但,我紧接着看见一个熟悉的头像跃上屏幕。
蓝底黑影,是电影《楚门的世界》,男主角张臂谢幕的那帧。
我看见头像上有一行系统提醒的小字:
“简繁邀请陈最加入了群聊”
我点开“陈最”这个名字,界面瞬间跳转到他的名片。
我看见在我的备注里,那个不敢提及姓名的,一爿剪影的陈最。
出神间,群里消息又刷新了:
【陈最:@简繁 收容编外人员吗?】
【简繁:[爬.jpg]】
【陈最:ok,准点爬来】
……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群里很快活络起来,更多的消息涌现,将他们的对话淹没。
我捏着手机,突然就走不动道了。
看着群里列队一般的:
【1】
【1】
【1】
我最终没能按捺住自己,也郑重地回复了一个:【1】
而几乎就在消息发出的瞬间,简繁私聊我:
【江莱原来你还在渝城啊!那怎么早上在寝室群里cue你,你都没反应】
【快来甜品店和寝室的姐妹们聚会,我有大消息要宣布】
简繁紧接着向我分享了一个定位,点开,地图上显示是一家名为“Soul Ember”的甜品店。
我看了看,位置几乎就挨着班级群里那棵圣诞树。
因为怕泄露心底不可见人的秘密,我其实很怕见简繁。
但我点开寝室的小群,看见室友们的一张合照里,简繁的左手无名指上,一枚钻戒闪闪发光。
瞬间,我参透了她想要宣布的“大消息”——她结婚了!
我的心莫名剧烈地怦然起来。
一个卑劣又贪婪的想法袭击我,事到如今,是不是我见不得光的隐秘私心,也有机会宣之于口了。
我并不奢求能够得到陈最的回应。
时隔十年,我又一次被他照亮,我忽然很想告诉他。告诉他我叫江莱,告诉他我们十年前就认识了,告诉他他不止一次地救了我。
十年后的今天,我希望能和陈最正式地认识一下。
我想告诉他,仅仅是与他相识一场,我就已万分欢喜。
虽然我深陷泥潭,但我想,我也拥有追寻光明的权力。
我决定要勇敢一次!
我甩开生活击向我的重锤,先回出租房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然后奢侈地找了家发廊吹头发。
傍晚时分,天气特别好,夕照梦幻温柔,满天的流光溢彩。
忧心沾上地铁上拥挤的异味,我特意打车去了定位的那个商场。
17点21分,出租车上的电台播放着一首韩语歌,《我对于你,你对于我》。
同一时刻,我远远地望见了那棵约定的圣诞树。
挺拔高耸,笼在夕光之中散发着金闪闪的光晕,缤纷的装饰之中,鲜红色的许愿牌正迎风飘扬。
伴着轻快的吉他扫弦,有那么一瞬间,我奢望自己的暗恋也能窥见天光。
出租车停靠,我跟着脑海中的孙艺珍一起奔跑,跑出生活的阴影,跑向始终无法忘怀的那个人。
圣诞树下还没有他的身影,我先去甜品店见了简繁。
她披着一头大卷长发,散发着惊艳的魅力。而她对我一如既往的热情,提前为我点好一杯热可可,一见面就将我抱个满怀。
简繁太好太好,开口先关心我的近况。
我却很卑劣,想方设法,旁敲侧击地询问她手上的钻戒“典故”。
“是我初恋向我求婚了哦!”简繁神采飞扬地说。
——就是毕业当晚向她表白那个人!
我的心极速膨胀轻飘着飞起来,不切实际的奢望在疯长。
这一瞬,我甚至忘记了现实的满身泥藻。
简繁向室友们分享与初恋的破镜重圆故事时,我的视线频频望向落地窗外,望向那棵约定的圣诞树,找寻他的身影。
外面姹紫嫣红的天,渐渐步入蓝调时刻。
陈最从大G下来的瞬间,我就看见了他。
我在甜品店豁然起身,一桌的大学室友们都惊看向我。
我下意识拿起手机,心虚道:“18点01分了,我们要不要去圣诞树下边聊边会和了?”
“啊,还是江莱细心。”
简繁立刻赞同我,“我是发起人,是得早点去等大家。”
她亲密地挽住我,我们一起推门而出。
门开的瞬间,广场的音乐扑面而来:
“Make my wish come true
让我的愿望即将成真,
All I want for Christmas
圣诞佳节我所有想要的,
Is you
只有你。”
……
整个世界在节日的渲染下焕发生机,目之所及都是鲜亮与甜蜜。
我轻盈地走进明亮里,走向我的白日梦,走向陈最。
我们经过一个飘香的烧烤摊,与穿滑冰鞋的酷女擦肩而过,路过拍视频的网红小演员,拒绝吹喇叭卖气球的小男孩,最后停在兜售圣诞许愿牌的女销售员身旁。
“嗨喽,陈大帅哥~”
简繁松开我,熟稔地奔向陈最身边。
我定在原地,心跳剧烈地在耳朵炸响,眼睛里只能容下那一道身影。
我光是看着他,就已经感到指尖发麻。
“陈最,今天还有一个老朋友。江莱,你还记得吗?”
简繁并没有忘记我,寒暄结束,她转过身来,要引荐我和陈最认识。
她让开的瞬间,我看见陈最的脸上立时浮现惊讶。
“啊,是你。”
——他这次认出我了!
我灿烂的笑,正要向他郑重的自我介绍。
突然,圣诞树外围的人群尖叫喧哗起来。
我们不约而同地眺目,一辆失控的出租车横冲直撞过来。
轰——!
一声巨响,出租车直挺挺撞上了圣诞树。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太猝不及防。
等回过神来,我已本能地推开了简繁,取代她被压在硕大的圣诞树下。
一根钢筋刺穿了我的心脏。
而我茫然倒在血泊里,大脑十分迟缓,那一张张惊恐的面容凑过来,我却迷茫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周遭陡然变得混乱嘈杂,而我的身体好像轻飘飘地飞了起来。
面前的圣诞树豁然亮起来,满树的星闪烁成一个美梦。
整个世界像被按下慢放键。
川流不息的马路刹那停滞;行人宛如被定格的木头人,张牙舞爪滑稽的定身一片;圣诞树上的许愿牌脱离地球引力,久久飞扬在半空;广场的音乐如老式磁带卡壳。
我腾在半空,看见地面上。
一个仓皇的我,惊恐地捂嘴看着地面上另一个,躺在树下血泊中的我。
刹那间,我的脑海涌入了一段灿如白日梦的记忆——我与陈最的99次热恋,以及101场婚礼。
旅途结束的时候,有很多人乘着列车送我。
这一瞬间,我经历了奇幻又浪漫的一生。
记忆如潮涌入,现实如山压来,我的身体重重摔下,灵魂融入了那个躺在血泊之中的我。
世界的继续键被按动,川流不息的车马声,广场的音乐声,嘈杂而吵闹的人声,销售员的叫卖声——生活的喧嚣一股脑涌进我的耳朵。
“Forever and ever?
直到永远永远,
And ah, take me out,
牵起我的手,
And take me home,
带我回家吧。”
……
手机铃声将我唤醒,我回到了现实世界。
我费劲地侧了侧头,却没找到手机,只在一片血红中,隐约看见几颗散落在地上的汽水糖。
我突然觉得好痛,好冷。
“江莱,江莱!”
有谁在叫我,但警笛和救护车的鸣响太大,我听不清。
一个男人举着我的手机,嘴巴一张一合。
“是江莱女士吗?”
“你母亲在医院坠楼了,请你立刻过来——”
不知道电话那端说了什么,我头顶那一张张惊惧的脸,忽然又浮现出痛苦的哀伤。
有眼泪落下,一滴,两滴,最后下成一场雨。
紧接着是声嘶力竭的呼喊:
“医生呢?现场有没有会急救的医生?”
“江莱,你醒醒,再坚持一会,别睡过去!”
……
似乎谁轻轻地拍了下我,我努力睁大眼睛,朦朦胧胧看见陈最的脸。
模糊又深刻,少年穿着球衣,戴着红色的运动发带。
我好想告诉他:
“好久不见,陈最。”
“我是江莱。”
可是我好累,已经没有力气开口。
冬夜的晚风轻柔拂过,圣诞树上的许愿牌被吹得哗啦啦作响。
我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好可惜啊。
最终还是没能和陈最正式地认识。
——那个我偷偷喜欢了整整十年的少年。
但是也没关系。
因为在那个灿烂的梦里,我已与他度过了完满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