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发现朋友被掉包是什么时候呢。
“抱歉,我来晚了。”
◇
16岁的圣诞节派对,在浮满金属色塑料气球的酒店房间。玛丽亚·凯莉的招牌金曲响起第十五遍前奏,主办者托大学生朋友偷带进来酒精饮料,正笑嘻嘻往高脚杯里倒,泡沫白花花溢出来。
星罗缩在角落的沙发里,冷眼旁观青少年假装大人扮家家酒。
并且拒绝掉一切邀请。
星罗讨厌酒精制品,不喜欢鼻子麻掉的感觉。如果心情好也许会喝,但当时在生闷气。因为说好参加派对的朋友放她鸽子,而她绝对不能在主办者眼前丢脸。
“我听说有人心情不好,”主办者在香槟金色的裙子里游荡过来,带着毛茸茸歪到一边的圣诞帽。
主办者叫水树,是星罗的儿时玩伴。尽管双方家长都认为她们是朋友,但事实绝非如此。两人从小就互看不顺眼,只热衷在各种事上比来比去。看水树穿了新雪靴,星罗就也必须要一双不可。看星罗家摆了一柜子的芭比娃娃,水树也非要弄到她没有的那款才行。
大人究竟有多笨,才会觉得我们是朋友。星罗想。
小时候她们就热衷于办家家酒。星罗强硬地要扮《犬夜叉》里的桔梗,水树就只能扮桔梗身边飘来飘去的死魂虫。死魂虫很不爽,决定恶毒抗议:“哪有这么胖的桔梗!”星罗也很不爽,恶毒回击:“哪有这么胖的死魂虫!”她们四目相对,一番斟酌,片刻后决定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继续当圆乎乎的桔梗和飘不起来的死魂虫。
而她,和水树打了一个赌。
起因是水树说,说起来白马好像从来不参加派对的,都见不到他。
星罗说,我邀请他他肯定来。
现在八点过十五分,距离正式开始时间己经过去四十五分钟,Mr.白马 is no where to be seen.
“谁心情不好?”星罗露出虚情假意的笑容。
可恶,她想。
◇
白马绝对不是那种你可以和他拉钩约定“下个月我们一起去圣诞派对喔”的朋友。
Saguru Hakuba
第一次见时星罗以为有人把saguru里的u错打成a,结果发现还真有人叫“探”这么奇怪的名字。听上去就累,好像忙忙碌碌一辈子都要找东西似的。
他自己倒是很喜欢缩写和大名鼎鼎夏洛克·福尔摩斯一样的全名,连同意为“侦探”的“探”这个字。
认识他要比认识水树晚得多。
水树简直像她阴魂不散的同胞姐妹,从有记忆起就理所当然地存在。白马则是在星罗能跑能跳嘴巴里已经能完整吐出长句子、会阶段性和水树绝交之后才认识的。
当时他就展现出随时失踪的侦探习性。
只要电话铃一响,星罗就知道他肯定会说“要去查案子”,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等人去询问。后来她一接起听筒,就会说“我知道了”,然后他又打过来——“你知道了什么啊!”
因为话里话外总提到他的警察老爸,导致有相当长一段时间,只要在电视新闻或者电视剧里看到男警察,星罗都觉得是白马的爸爸。
她不太介意被人放鸽子,但是在水树面前不行。
绝对。不行。
正当星罗思考怎么把“白马在赶来的路上遭遇重大车祸进医院了所以才没出现”这话编得没那么像临时想出来的借口时,门被推开了。
灯光照在他金褐色的头发上,白马一身牛角扣大衣,肩膀上雪花正在融化。
“抱歉,我来晚了。”
他这么说着。
水树瞪圆了眼睛,刷得白白的睫毛扑闪了好几下,星罗才看出她扮的是驯鹿。驯鹿很吃惊,鼓起嘴巴冷哼一声。
为了叫驯鹿吃瘪,星罗故意摆出意料之中的表情,百无聊赖地拨拨指甲。
可来的是谁啊。
◇
有点像鬼故事的开头。
平安夜的那天晚上,星罗认真思考起白马被外星人调包的可能性。
她没找到人来谈论这件事。派对上的人和白马都不太熟。但要她和水树告解自己被放鸽子则更不可能。绝无。可能。
于是星罗开始思考。
是头发映在灯光下的色泽,肤色微妙的温差,还是说那双她没见过的短靴。好像临摹出来的画,和原作比起来间细微的扭曲。某种不协调。触摸能感觉到的细细的硬茬,肉眼看不到。
之后玩uno的时候星罗坐在他旁边。
星罗盯着他抓牌的手看了很久,但意识到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了解白马的手——记忆中好像从来没有认真观察过他这个身体部分,遂放弃。后来星罗顺着前六个人扔出一张+4牌,他大骇间瞪大眼睛的时刻,她就像小时候玩找不同一样,欢快地圈出答案。
睫毛。
白马是混血儿,小时候头发就金金的卷卷的,长大后虽然没那么亮,但颜色还是浅的,连带睫毛也是。末端还是浅浅的金色,再过渡到金棕,一种轻飘飘的颜色,在煞白的雪天或是强光下偶尔会消失不见。
被当作派对的房间里灯光昏暗,四处飘着气球,好像水中幽灵城。只不过为了打牌,水树到底还是使唤人把光调亮了一点。足以叫她看清,身边的人不是白马。
星罗觉得有意思。
接着给白马打了电话,显示未接,身边没有铃声响起,振动声也没有。
同桌牌友笑星罗整晚粘着白马,水树很生气,有对情侣在吵架,她被烦得发脾气,房间里乱糟糟吵成一团,星罗把“白马”拉出房间。走廊尽头的窗子映出夜景,巨大瓷瓶中漫出花枝,像弯曲蔓延的火焰。
“怎么了?”
声音和白马一模一样。星罗感到一股战栗,说不清忧虑还是兴奋。
星罗伸出手,他被她搂住脖子,肩膀硬得发僵,视线来回瞥,一边磕磕巴巴说着什么“这不好吧”“有人看到怎么办”“房间里都是人”之类的废话。走廊上的光亮得多,星罗凑得越近,便越能看得清他脸上的细小绒毛,被灯光映得发金,还有带着棕色隐形镜片的眼睛。
眼睛很快垂下,星罗看不清了,他也不再说话,只是干咽了一下。
从来没有和白马的脸凑得这么近过,呼吸都要搅在一起,她也觉得有些奇怪了。手从脖子向上滑,停在他耳垂下一点的地方,指腹下温暖的脉搏轻轻跳动,他好像颤了一下,星罗吓了一跳,用力一扯。
“哇啊——?!”
“就差一点!”星罗听到自己懊恼气道。
他蹦到几步之外,双手搂着自己,一副被狠狠揩油的样子,长长倒吸一口凉气。在白马脸上看到这幅活泼表情有点奇怪,不过仔细想想,她也没对白马做过类似的事,星罗想。不知道真的他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好可怕啊!”冒牌货大声嚷嚷道,“怎么能这样,好恐怖的女人!心脏病差点犯了!”
总之不会说这种话。大概。
星罗回味着指尖触到某种材料边缘的感觉,有小小一个勾子,她拽得太匆忙没能得手。也许是电影里传说的人皮面具,外加上彩色隐形眼镜,完全的人工造物。
星罗难免略感失望:“不是外星人。”
冒牌货露出比连续收到七张“+4”卡还要大骇的表情:“你把我当外星人粘了一个晚上?”
星罗纳闷:“有那么粘吗?”
“……”冒牌货捏了捏鼻子中间的地方,试图冷静下来,又好像想起什么,听上去咬牙切齿,“我知道了,你是那个吧,传说中的外星人爱好者。”
“一点不感兴趣。”
“……”
冒牌货闭上眼睛,好像在暗自发火。默默爆发的火山,又把岩浆都吞回去。
“不过如果平安夜遇到外星人,我会许愿的。”星罗点点眼睛,“还有,那个劣质镜片,快点拿掉吧。”
“……这辈子第一次有人说我的易容劣质。”
“熟人不方便开口。有时也要接受现实的拷问。”
冒牌货欲言又止,“我说你啊,比起欺负我,好歹也担心一下原本应该在这里的那家伙吧。”
“说的我好像很冷血。”
“可不是我说的。”
星罗耸耸肩,“你身上连他的手机也没有,很难说服我他遭遇人身危险。所以多半还在世界上的某处活的好好的吧。”
“切,脑子倒是转得快,”冒牌货撇撇嘴,像是故意拱火,笑嘻嘻道,“不管怎么说,白马那家伙放了你鸽子诶!在平安夜。”
“你不是来了吗。假的也无所谓,只要没让我出丑。”
“好可怕喔!好冷血!”冒牌货挤眉弄眼起哄。
“差不多了吧,我要回去了。是该切圣诞蛋糕的时间了。撒着像雪花一样糖粉的奶油草莓蛋糕,我一定要吃到才行。”
“着什么急!”冒牌货不屑地用鼻子哼一声。我看他根本不知道这个季节的草莓蛋糕有多好吃,星罗想。冒牌货拉起她的手,“带你看看比什么草莓蛋糕厉害得多的东西,圣诞夜被放鸽子的倒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