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是,”星罗说。但她知道没有什么比得过圣诞节的奶油草莓蛋糕。
◇
星罗和冒牌货走上消防通道。
通道的门低调地设在一幅现代主义油画旁。她一直觉得那是一架飞艇,水树非说那是条深海鮟鱇。就是这么幅引人注目的画,看久了脚下的地面会逐渐塌陷,好像会无限坠落下去似的。注意不到旁边的门再正常不过。
通道里一片漆黑,闻起来像是密封后从未打开的空气。
有种时间凝滞的味道,冷冰冰的。“安全出口”的幽幽绿光好像黑暗里的圣诞树。
冒牌货按下通往天台的把手,那瞬间听得见风挤进来的声音,可开门之后是再平静不过的冬夜,静静飘着雪片。屋顶高高矮矮铺着白霜,盖着无数闪闪发亮的橙黄色灯块,一块一块,整整齐齐地排列。好像小时候商店里摆着的圣诞雪球,一摇晃,整个世界的雪花纷纷扬扬洒下来。
“Lady first.”
冒牌货大摇大摆比了个“请”的手势。
这种不用多于一种语言就无法流畅沟通的说话方式真让她感到熟悉。星罗甚至开始觉得冒牌货有点像白马了。真要命。
◇
圣诞节时白马家的管家婆婆会烤很好吃的苹果派。
星罗讨厌煮熟的水果,软趴趴酸滋滋,可是闻起来有种幸福的味道。像是那种住在漂亮小洋房,皮肤晒成小麦色,每年夏天固定去海边别墅、冬天固定去滑雪山庄度假,家里养着只毛色闪闪发亮的金毛,每年圣诞节家里三代十几口人一起拍圣诞照片的中产家庭的味道。
——拍完照片,肚子里塞满圣诞烤鸡和布丁,晚上因为想见圣诞老人而熬夜,在被火炉烤得暖烘烘地毯上睡着,半夜被妈妈抱回被窝的滋味。
她可是大脑被太多好莱坞节日电影腐蚀掉的电视儿童。
管家婆婆会把刚出炉的苹果派切片,淋上冰凉的稀奶油。那年冬天星罗恰好得了重感冒,鼻子不通,却还是能闻到暖融融的、棕金色蜂蜜般的香气。若隐若无的甘香惹得她很烦心,于是愤怒地绝食,躲在只开了台灯的房间里玩拼图。窗外飘着大雪,玻璃冷得像冰。
白马也跑进来和她一起拼拼图。
她们在短绒地毯上沉默不语地按下一片片拼图碎块,时不时把对方区域的碎片拨过去。后来的事记不清了,可能又在发脾气。最后倒在沙发上闷闷不乐,脸朝着搭有厚厚羊绒毯的沙发靠背。
管家婆婆过来叫她睡觉,她装作没听到。
好像以为星罗睡着了,管家婆婆用羊绒毯子把她卷起来——像用可丽饼轻轻卷起一团奶油一样——把她抱回房间。婆婆身上是种陌生的气味,闻起来像苹果派淋上雪利酒,走路时脖子上眼镜挂链摇来摇去。掖回被子里时星罗翻了个身,她坐下来。星罗感到身后床垫塌下一块,有人在轻轻拍她的背。
她流了会眼泪。在止住哭泣前睡了过去。
从那年开始,星罗一直很喜欢圣诞节,也喜欢苹果派。
◇
不过她从没和人说过。
◇
“但这个不行,”星罗说,“冷得要命。”
冒牌货眨眨眼睛,仿佛才注意到这件事。星罗还穿着派对的服装,站在零下的冬夜里。他从身上扒下件针织衫,轻轻嗓子,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似的作出试图披肩的动作。
“Lady first.”
“我要羽绒服,外面可是在下雪。”
“……我保证很快!”冒牌货气道,“再说了羽绒服看起来很土诶。”
她踏上天台石砖的那一刻,冒牌货便一掀外衣。白色斗篷高高扬起,划着东京塔尖的圆月落下,高礼帽乘着几片雪,和帽檐融在一起。他用白手套轻轻调了下单片眼镜,垂头吻下星罗的手背。被冻得麻木了,所以没有感觉。
“你长得有点像我一个同学。”
“……别在这种时候说这么土的台词。哪有那么大众脸啊?!”
“你偷偷穿了这么多层,怪不得不冷,”星罗感觉遭受背叛,“撕掉的衣服为什么不给我?”
“都说了那么穿会很土。都这时候了好歹激动一点!”
冒牌货更加愤愤不平,一身华丽过头的白西装绕着星罗指指点点。不满到想要一口吞掉她,咯吱咯吱大嚼特嚼的程度。
“月下的魔术师……”星罗妥协。
他眼睛亮起来。
“怪盗1412.”
他捏住星罗的脸,“……来,给我好好地说、‘哇、是怪盗基德诶!’不好好说不放你走哦。”
从哪里的报纸上看到过,飞来飞去的宝石小偷。
她干巴巴道,“哇。是怪盗基德诶。可以合影吗?”
基德松开手,“当然不行。在想什么啊。”
“那来做什么?叫我给你拍照的话就杀了你喔,从这里把你推下去。”
“真可怕。不过反正要做的事差不多啦,”他一脚踩在天台边的围栏上,一边挑起眉地用手指指,“从这里滑下去哦,会不会怕?”
星罗直起后背。灵魂终于好好被提起来似的。好像是一整个冬天的第一次。
她探出头。
路灯点亮的街道上车子塞成一金一红两条河流,缓缓移动着。车顶都积着片小小的雪,像好多顶棉帽子。小得和苹果籽没有区别。
“搞不好会摔成肉饼哦。”冒牌货添油加醋道。
“真应景,”星罗赞叹。
◇
后来发生的事众说纷纭。
水树坚称那天晚上喝多了,醉得什么也记不清。派对上的其他人七嘴八舌。后来学校里有人说星罗在平安夜从天台上跳下去了,有人来问她怪盗基德是不是真是她男朋友,有人怂恿她去给警怪盗基德方调查组当证人,还有人干脆觉得她就是怪盗基德。
真正发生的事倒是很简单。
赶在十二点的圣诞烟花开始后的一分钟,最漂亮的“八重芯”绽放前五秒,星罗和冒牌货从天台一跃而下,划过猎户座高悬的冬季夜空,靠滑翔翼降落在套间阳台上。
他松开星罗的手,抬了下帽檐,像一只纸飞机那样滑进烟花丛里去。
派对上围在窗口看烟花的人们大眼瞪小眼,几秒后手忙脚乱打开阳台门放她进去,团团围在她身边。星罗大声喊了水树的名字,笃定她绝对听得到。
后来她们用高脚酒杯挖蛋糕吃,她还从星罗这里抢了草莓。
“你这是抄袭吉卜力。”水树小声咒她。
她们不情不愿地碰了下杯子,祝对方圣诞快乐。
Merry Christmas.
这就是那年圣诞节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