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兆跟着寻蜂在林中绕来绕去好几圈,天色逐渐灰暗,林中温度骤降,时兆一队人生起了火把,来来回回搜寻。
允微脚程快,在山脚下看着山腰处移动的火把,唇边笑意渐深。
“慢慢找吧,我先进城了。”
她将一身嫁衣换成了普通的农妇打扮,脸上抹灰,头发散乱,一边走一边咳嗽,身形佝偻,借着昏暗的天色顺利进了城。
无人的街巷,允微将脸擦干净,目光眺望着被层层高墙覆盖着的府邸,神色矛盾。
侯府千金前些日子生了病,如今康复,特地设宴邀请众多女子,那个人的身份也定在受邀之列。
允微本想借着替嫁进侯府的机会见一眼那个人,可是现在不成了。
既然如此,那她只好夜探侯府了。
夜间风凉,街上的行人来往渐少,侯府附近更是安静,允微跃进高墙之内。
假山石旁,有私会的侍女小厮在小声抱怨:“自从小姐痊愈,府上每日都忙碌得紧,整日都不得空闲,我都许久没见你了。”
“讨厌,这不是见到了?再说了,小姐快要及笄,正是相看姑爷的好时候,自然要忙碌许多,请那些夫人小姐过来也是有这个意思。”
“好在如今算是请完了,不然我每日搬东西来搬东西去的,累得腰疼!”
两人话没说几句便开始亲密起来,允微心中的打算落空了。
宴客已经请完,那个人多半早已离开。
萧铄的案头前,摆着那枚他掷出去的小刀。
时兆在外跪着请罪。
寻蜂仍在刀背上,那白色药膏就是她迷惑寻蜂的手段。
萧铄眸中闪过危险的目光,回想白日里那女子的一举一动,不仅身手了得,还能察觉到他的“寻影”,她的身份不简单,本事也不小,潜入京中究竟是想做什么?
“王爷,驿站的人传来消息说,钱三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再有四日就能到。”
时原匆匆赶回,禀报完此事,见萧铄的眉头仍旧紧锁,不得不低声请示:“王爷?”
他本和时兆一起和王爷去驿站查过往探子信息,后王爷交代他另去曲阳县驿站,待他回来之时,便见时兆不知犯了什么错事,跪在外头,萧铄一脸沉色。
“京中近来多有异动,你们要好生提防,”萧铄顿了顿,想起今日见到了那女子,神色不愉,“你注意城中是否有这样一个女子。”
他提笔,在宣纸上勾勒几笔线条,忆起她的眉眼、鼻梁、丹唇,落笔时,是一幅栩栩如生的美人图。
若非萧铄眼中的冷意几近凝成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萧铄的心上人,能画的这般标致动人。
“若见到此人,务必小心,立即告知本王。”
时原见到图上女子,暗暗乍舌,脸上不显分毫,“是。”
“让时兆自去领三十军棍。”
萧铄抬手揉了揉眉头。
一连三天,萧铄都没再听到这女子的消息。
越是这样,他便越觉得这女子危险,他的人在城中到处都是,竟没能发现一个女子,只能说这女子要么有人接应,要么就是真的踪影难寻。
第四天,萧铄下朝刚回府,便见时原和时兆一脸菜色。
“还未有那女子的踪迹?”
萧铄问道。
时兆迟疑道:“没有......”
“王爷,”时原小声接话,“钱三死了。”
萧铄的目光冷凝,扫过时原,浑身气势难挡,“怎么回事?”
“属下今日一早便去曲阳驿站等着,可来的人却不是钱三,是另一个人报来的钱三的死讯,说是回京路上,恰逢山石跌落,遭了意外。”
时原低着头,“尸首还未运回。”
萧铄冷笑出声:“意外,又是意外,本王不想听这个解释。”
“王爷,属下又去驿站问了其他人,说是钱三之前还和一个小厮有过接触,经查后发现,这小厮应该是贺尚书府上二公子的贴身小厮。”
“贺明浩,看来他是嫌自己本事太小。”
萧铄周身寒意袭人,“他们如何通信?”
时原:“据那人说,这钱三每次都说给兄弟带画或是书,想来应是以此通信。”
“你即刻出发,将钱三的尸首迅速给本王带回,时兆,摸清贺府的方位图,你今夜随我去贺府。”
城东馄饨铺。
客人一离桌,允微便拿着帕子开始收碗。
城里到处都是找她的人,这两日四处来往的探子纷纷在她面前路过。
任谁也想不到,她就在他们面前,光明正大的当小二。
她一身补丁作男子装,脸色蜡黄,眉毛粗浓,左脸还有一片红痘,与美貌二字毫不沾边。
老板娘招呼着生意,一边喊着:“微微,来客了,赶快收拾收拾!”
允微哎了一声,麻溜收拾碗筷过去。
这时,一辆华贵的马车缓缓驶来。
马车旁跟着许多丫鬟小厮,百姓见了,都不由得退后让路。
老板娘刚做完馄饨出来见着这场面,眼神满是艳羡,“瞧瞧,这富贵人家的丫鬟婆子穿的都比咱身上好!”
“可不是,”一桌客人跟着道,“他们的月钱说不定比老板娘你挣得多些!”
“哪有什么好的?给人做奴还得看主人家脸色!”
“他们啊,算是好的了,听说这丞相府夫人小姐脾气都好着呢,哪有什么苦头吃?”老板娘笑着道。
允微的身影随着这句话停下。
老板娘还在继续:“之前有一回赈灾的时候,我远远就瞧见了这辆马车,就是今天这辆,一看就是官老爷家的,从上面下来的夫人小姐,那气度就是不一样呐!她们还亲自施粥呢!像这样的人家,跟着自然就享福了!”
马车驶来,周围人都噤了声,怕冲撞了里面的人。
轿帘摇摇晃晃,隐隐显露出车内一角,允微就这么定定看着。
眼角带着细纹的女子气质怡然,满头珠钗,她目光温柔的看着年轻的女儿,笑意温婉,她的女儿与她说着什么细语,逗得两人欢笑,好一副其乐融融的画面。
允微抓着帕子的手缓缓凝握成拳。
马车内的人光鲜亮丽,站在馄饨铺上的她衣衫褴褛。
多么讽刺。
她唇角勾出一抹冷笑。
可不知不觉间,她眼前已经一片模糊。
她垂眼,那滴泪落在地上。
那夜去过侯府之后,她没再行动,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见到那个人要说些什么,可如今,她只想问那个人一句——
为什么同样是女儿,她就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微微,想什么呢!”
老板娘碰了碰允微的肩膀,“站在这儿羡慕人家小姐啊?”
允微低头抹了抹眼睛,勉强露了个笑,“对啊,怎么不羡慕呢。”
马车上的盈盈笑容,那样温柔缱绻的目光,为什么她不曾拥有过。
“羡慕也没用,咱们呐,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谢天谢地了,那样的富贵人家,咱们可高攀不起。”
老板娘感叹完,又开始吆喝:“卖馄饨咯!又鲜又香的馄饨!”
允微的身影也逐渐忙碌起来。
馄饨的香气勾引了无数人的味蕾,允微临打烊前也吃上了一碗热腾腾的馄饨。
老板娘陪她一起吃着。
“微微呐,你说你一个小姑娘家,孤零零跑来京城,要找的人也没找到,打算以后干啥呐?”
老板娘将剩下的肉馅全包了起来,允微咬了一口馄饨,皮薄馅多,好吃的眯了眯眼,“要是以后没事干,我就来婶子这里干活呗,只要婶子不嫌弃我就好。”
老板娘之前有个妹妹,也如她这般大,听到这话,看向允微的目光更加怜爱。
“当然不嫌弃,你干活可利索了,要是实在找不到人,婶子把你留下!”
允微笑了笑,“多谢婶子啦!”
街上的铺子零零散散收了摊,白日里吵闹的街头逐渐寂静下来,夜色悄然降临。
两道身影飞快地掠过街头巷角,连巷子里的野猫都不曾惊动。
萧铄和时兆轻车熟路进了贺府,落地时只有叶片微动。
“王爷,书房在......。”
时兆低声提醒了一句,萧铄却抬手止住了他。
他看向院中枝繁叶茂的大树,抽出了腰间软剑。
允微没料到她前一脚刚爬上树,后一脚就有人在她眼皮子底下翻墙。
也不知这贺府是不是惹了什么祸事。
允微哂笑,打算等一会再行动,却不曾想这两人逼近了她。
前头那蒙面男人发现了她,看这样子……好像还打算解决她。
允微微微拧眉,仍旧蹲在树上未动。
那男子亦是停下了脚步。
两边僵持了片刻,最终允微还是轻身下了树,站在树旁,身姿轻灵。
她思忖片刻,试探道:“我与贺府无冤无仇,不过是想做个劫富济贫的买卖,若是你们和贺府有什么龃龉,请便。”
说着,她向后退了半步。
萧铄在听到这女子声音的一瞬便忆起了她,听完她的话,心中不禁冷笑。
前几日还是替嫁去侯府,如今又要来贺府劫富济贫?
满嘴谎言。
他不再收敛气息,朝那女子攻去。
时兆也认出了她,提刀而上。
允微完全没想到眼前这两人居然合伙对她动手,一对二,她并不轻松,况且用剑这男的功夫恐怕不在她之下,另一个用刀的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她一个转身,时兆的刀落空,下一刻,允微的脚尖飞速踢向他手臂上的麻筋,时兆一个手抖,刀落了。
又是这一招。
时兆咬牙,捂住右手,脚尖轻勾刀柄,用左手加入战局。
刚才允微那招虽解决了时兆,可也卖了个破绽给萧铄,他趁机挽了剑花刺中允微肩膀。
允微立时反应过来,脚踏他手借力脱身,忍痛将剑拔出,“我也没招惹你们,何必这般不放过我?”
她反身踢向萧铄手腕,身后时兆再次袭来。
“等等!”
允微身影一掠,后退数步,“府上的人已经被惊动了,你们要是想被发现,就继续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