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殿内,萧禹恢复了往日的随和。
方才在大殿之上围攻陆钊的场景历历在目,那些刺痛他的话语被狠狠压在心底,未露半分不愈。
萧铄将来龙去脉解释清楚,这些天为了追查背后的奸细,他抓获了不少人,让苏俊年帮忙拦截的也不少,原以为会成为公堂之上压倒陆钊的证据,没料到陆钊竟然直接暴露自己的身份。
他在大齐蛰伏多年,尽管被萧铄揭露,也没法立刻抓到他,更是为了迷惑萧禹,扯出那些诛心之语。
“这段日子辛苦你了,”萧禹沉沉叹了口气。
在萧铄面前,他很少用“朕”自称,平日里也总是一副兄长的模样关怀萧铄。
“我已经让韩问枫去追捕陆钊了,如今全城戒严,料想那陆兆也逃不出去。”萧禹捏了捏眉心,“异国之人,乱我大齐,是我受了蒙蔽,若不是你及时揭穿,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韩问枫是羽林卫统领,由他负责,萧铄没有也不能有意见。
“陛下,那陆钊的身份原也没有问题,只是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替换了陆钊这个人,”昨夜萧铄紧急查寻了陆钊的生平,也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问题,“陛下不必自责,如今最重要的是抓住他,臣手里还有他的人,或许能问出他的藏身之处。”
萧禹眸光锐现,“如此也好,若真问出什么,也好和韩问枫一同捉拿贼人。”
萧铄扯了扯唇角。
“那陆钊最后关头说的是什么?”
萧禹状似无意问道,“可是召集他的同伙?”
“回陛下,是那贼人声东击西之策。”
陆钊说的是“趁现在,对萧禹动手”,他当时的目光明晃晃看向萧铄后方,即便是有所怀疑,萧铄却不能赌上萧禹的人身安全,于是他回首看向萧禹,也没有错过那一抹阴鸷的目光。
陆钊的计策虽俗,却的确奏效,这么多年,萧铄何尝不了解萧禹,眼前的和善是他惯用的障眼法。
无论萧铄如何表示自己没有野心,坐上这个位置的人又怎么可能相信。
萧禹闻言,没再问什么,“有你在,我很放心,这次柔然大败,混入内朝之人又被你察觉,想来他们没什么心力再敢动作,境州那边有林老将军坐镇,你也该放下心来,只是,这宫中必然还有他的人,就交给你了。”
究竟是让萧铄放心,还是让他自己放心,两人几乎心知肚明。
“是,臣必不负所托。”
萧铄领了命便想离开,萧禹又叫住他:
“你小时候可比现在要黏着我。”
萧铄脚步一顿,眉眼中浮现疲惫,他背对着萧禹,声音平淡,“陛下不止是臣的兄长,更是大齐的君主。”
萧禹盯着他的背景渐行渐远,眯起了眼睛,桌边堆满了奏折,他无心批阅,“寻安,去查查,宫中有无异动。”
宦官打扮的人应了声是。
......
城门口。
每日进出城门的人络绎不绝,守卫接收到紧急御令封锁城门,让一众百姓生了不少哀怨。
眼见着守卫们列阵防御起来,长矛尖锐,无一人敢上前。
潜伏在人群之中的于良不得已调头回去,等待夜晚再出城门。
他回到巷陌间不起眼的院落,正盘算着下一步该如何做,一进门,心瞬间提起。
这院中多了一个人。
少女环抱双臂倚靠在屋外梁柱上,哈欠连连,“回来了?”
怎么会!
于良心中惊诧,这所宅子是他最后一间避难所,平日里他从未暴露过此处,这个丫头怎么知道他的踪迹?!
他认出这是昨晚那两个黑衣人之一,好似还中了他的粉末,只可惜,现在看来,这丫头分明没有任何中招的迹象。
“你是乖乖束手就擒呢,还是被我抓回去呢?”
允微抹了抹眼角,笑盈盈看向他。
于良冷哼一声,“黄毛丫头,你一个人可不是我的对手。”
他习武多年,这个丫头才十几岁,也敢单枪匹马来找死?
他身上爆发出雄厚扎实的武力气息,允微不耐啧了一声。
“真是麻烦,要我说,你就多余出这力气,我是没您活得久,但我脑袋比你聪明。”
于良听这话一愣,这才发觉手脚竟有些酸软,他反应过来,“你......使诈?”
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药,他方才运转了内力,此刻已感觉身体泄了气。
可他是怎么中招的?!
于良惊疑不定看向允微。
“这不是从你这里学的?我这个人,向来奉行以牙还牙。”
允微笑眯眯举起手,“还有十个数,你就会不省人事啦。”
她亲自配出来的药,药效霸道,用过的人都说好。
“十、九......”
于良渐渐支撑不住,半跪在地,“你......怎么知道......这里......”
“五、四......”
“我......什么时.....侯......中......”
“一。”
允微满意看向倒地的人,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绳子,将人五花大绑起来。
等到萧铄回府,看到的便是允微哼哧哼哧拖着一个人进府。
“你让抓的人,我抓到了。”
于良跟在陆钊身边多年,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萧铄府内地牢还有被抓到的人,该撬开嘴的基本都招的差不多了。
那些人不过是边缘的人物,这个于良,作用比他们大多了。
“你可有受伤?”
萧铄扫量允微,见她周身完好,转眼看向地上呼吸沉稳的于良。
允微甩了甩手,搬这个大块头还是有些吃力,“放心,我药晕了他,他能睡两个时辰呢。”
萧铄点头,“你可有什么想问的?”
“不是吧王爷,都这时候了,怎么还想着拉我入局呢?”允微见四周无人,也随性起来,“这件事你不是都解决了吗,堂堂首辅居然是通敌叛国,想必今日的朝堂非同一般。”
她虽闲散,但京城之中鼎鼎大名的人和物还是知道一些的,加之昨晚去的地方,和萧铄这些天查的东西,很容易便能想到。
她看向萧铄身上打斗留下的痕迹,不由挑眉,“还动手啦?”
“陆钊,是柔然的人。”
听着萧铄的话,允微登时睁大眼睛。
“王爷,你的意思是,他这个柔然奸细,已经混到了大齐首辅的位置?”
得到肯定的答复,允微不得不正视起这个陆钊,“有此等心性和手段,当真厉害。”
萧铄注视着她,“这两日我或许很忙,你就先呆在府内,等事情了了......”
“不行,我说了,我得跟着你,”允微打断他的话,“但事先声明,我不是为了探听什么秘密,我就是......单纯的,得跟着你。”
她一时之间找不到好的说辞,直接开始耍赖。
“......”萧铄好笑道,“你不是有两个孩子要照顾吗?不是不想入局吗?”
允微一噎,她能怎么办?
谁叫这个萧铄从一开始就不还她镯子。
“你跟着我,是为了你的镯子吗?”
萧铄突兀发问,允微眼神一惊,很快平复,“是啊,那是我......家人留给我的东西。”
她并未说谎,那银镯是自小就戴在她身上的。
“既如此,自当原物奉还。”
萧铄从怀中摸出银镯。
熟悉的莲纹出现在眼前,允微有片刻的怔愣,她没想到的是,萧铄居然就这么还给她了?
她眼疾手快拿回自己的镯子,镯子重回腕间,她无形之中松了口气。
不管萧铄想做什么,她都不管了。
“你既不想入局,那便尽早离开吧,”萧铄好心提醒,“最近城内戒备森严,你若是不急,可以先呆在这里,等陆钊落网,城门自会开启。”
允微现在看萧铄顺眼多了,“多谢王爷,也祝愿王爷早日捉拿到贼人吧。”
她语气欢快,不管脚底下晕着的于良,无视萧铄的目光,自顾自地回了她那间小院。
失而复得的银镯,允微小心翼翼摩挲着它,还是那股熟悉的味道,只可惜,多了一缕萧铄身上的松凝香味。
这味道,当初在贺府她就闻过,跟着萧铄那几天自然是天天闻,没想到,镯子也沾上了这味道。
允微鼻尖一嗅到这味,便能想起萧铄似笑非笑的模样。
晦气。
她用衣袖盖住镯子,心里默念几句晦气,转头叫醒了屋里的两个小家伙。
大概是昨晚受了惊吓,又从来没有睡过这么舒服的床,他们两个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华风和华言换了合身的衣服,洗的干干净净,睡一觉起来,气色也好了不少。
两孩子眉眼多有相似,华言五官更显柔和,华风则是硬朗些许。
见到允微,他们也不怕了,拉着允微叽叽喳喳开始说话。
“姐姐,我好像昨晚做了个梦,梦见好多血,好多人。”
华风说完,华言也接连点头,“我也是,我还梦见姐姐进屋了!”
允微没好意思告诉他们那不是梦,反正这府内里里外外都被清洗干净了,就让这两小孩误会去吧。
如今她拿回了东西,只等萧铄抓到人,她随时可以走,这两个孩子,她认真思考了一下,要不带回去让师父养着?
让这两个小家伙学个本领以后也不至于饿死,允微对自己的想法很满意。
等她办完自己的事,就能将他俩带走回去找师父。
“姐姐,姐姐,”华言的声音唤回允微,“你帮了我们,我和哥哥可以帮你干活的,不会白吃白住的,你别丢下我们。”
她暖呼呼的小手握紧了允微,眨着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允微。
允微无声张了张嘴,听见脑海中那道稚嫩的声音说:
“师父,什么活我都能做,你别不要我,我不会白吃白住的!”
衣服被人悄悄扯动,是华风拉住她的衣袖。
她醒过神来,声音不知不觉多了几分苦涩。
“我不会丢下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