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炉,是安炉,安炉来找自己了……
“方先生,方先生,方先生,醒醒。”
方未明听出来是叶岩子的声音,刚刚来自安炉的声音像是他潜意识传递的错觉。他头疼欲裂,痛苦到恨不得在地上打几个滚,他也确实这样做了。
“方先生,游轮派对,你迟到了。”
方未明蜷缩着身躯,眼前景象像是打了马赛克般的模糊,水滴从自己脸上滑落,煎熬的呻吟声不断从他嘴里发出。他无法抑制疼痛,泪水便流了下来。滑到嘴里,咸湿的让他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海水。
“方先生,轮到你跳舞了。”
方未明被扶了起来,他因为疼痛始终直不起腰。身体却被叶岩子牵引着动了起来。他脚步凌乱,头一直低着。
叶岩子不为所动,脸上带着坚毅,像是在完成什么神圣的任务一样。她双手紧紧环抱住方未明,神情肃穆。方未明就像她的玩偶,被拉动着绳子表演着一出好戏。
周围围了很多人,灯红酒绿,锦衣华服,光彩夺目。无论男女,脸上无不带着笑,他们品味着——
二人诡异的共舞。
灯光闪烁,方未明一阵反胃,他意识接近于昏迷,身体却还在动着。浑身上下的肌肉都软趴趴,唯独腿部,不停歇地跳着舞,像是音乐盒里的小人。
他无法看清周围人的面庞,视线模糊,所有景象都有重影。他宛如喝了假酒,头晕目眩。
方未明被叶岩子扶助了腰部,他被迫地下腰,脖子弯成一条弧线,喉结上下滚动,他在竭力抑制呕吐。所有人都颠倒了过来,下一秒,他听到了欢呼声。
并不是赞赏他们的舞蹈,而是,在方未明的视线当中,他看见所有人纷纷散开让出了一条路,他们的视线无不集中在那人身上,狂热的,令人窒息的。
被众星捧月的安炉却是面无表情,彷佛并没有感受到无数炙热的目光。他只是直直地盯着灯光下的方未明。
他面色微微沉了下来,无数人的声音便瞬间静止了下来。这很奇妙,就像是整艘游轮瞬移到了外太空。
安炉的眼神轻飘飘地落在叶岩子身上。本就因安炉出现胆颤的叶岩子一下子便跪了下来,没有了之前的强势,反而冷汗直流,精致的妆容被打湿。
方未明忽地卸下力来,整个人软绵绵地朝后倒去。
又是一声叹息。
方未明朦朦胧胧地看见了安炉的脸,他虚弱地笑了几下,道:“我跳的舞是不是不大好看?”
安炉亲吻他的额头,肉眼可见的,方未明的气色好了起来,他能清晰地看见安炉的脸,他将手放了上去,低哑地说道:“谢谢你,安炉。”
安炉伸出了手作邀请状,道:“哥哥,你是我见过最美的人。与你共舞是我莫大的荣幸。”
方未明愣了几秒,周围人的气氛猛地变了。他们的表情变得像人。
起哄声、嬉笑声、热闹声……甚至音乐声也变得柔和,这场面似曾相识。
只不过眼前——
眼前是他疼爱的弟弟,安炉。
方未明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他抿了抿嘴唇,用力挤出笑容,下意识叫道:“安炉。”
话一出,安炉眯了眯眼睛,“哥哥,你忘了我名字的含义了吗?”
方未明没有回应,只是伴随着音乐跳了起来。姿态优美,动作优雅,不复刚才的狼狈模样。
他轻轻贴在安炉的耳边,垂眸说道:“没忘。”
他的状态骤然间好了起来,大脑清醒。方未明配合着安炉,他像是忘了刚才在酒店里发生的事情,脚步轻快,全身心放松得像是泡在了温泉里。
方未明的眼睛眯了眯,他道:“安炉,你看,旁边这些人为什么都看着你?”
安炉神态自若道:“哥哥,他们是在看你。”
“为什么看我?”
安炉没有说话,他细长的手指轻轻捏住方未明的后脖颈,他道:“哥哥,你在酒店看见了谁?”
方未明恍惚了几秒,他看见了安炉手指上戴的戒指,道:“一个……人影。”
安炉嘴角勾起,他道:“你还记得他说了什么吗?”
他步步引诱着,引诱着方未明。一种戏弄和调侃。
“不——”方未明停了下来,他紧皱眉,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大脑像是被尖锐的刺给扎入。
安炉仍旧说道:“你们许久不见,想必有很多话要说。是吗?”
明明前半句是笃定的语气,却偏偏问出“是吗”二字。
方未明声音干涩:“我——我不知道。我根本不认识他。”
“是吗?”
方未明生气地瞪了他一眼,脚下同样不留情,恶狠狠地踩在安炉的脚上。安炉没什么反应,他好脾气地笑了笑,像是几秒前说出咄咄逼人的话的并不是他。
安炉道了声歉,尽管他并不了解“对不起”三个钟究竟能有多大的歉意。
音乐还在继续。
不知何时,周围人也翩翩起舞起来,人群默契地分出一块空地留给方未明二人。方未明疲倦上来了,就在他即将闭上眼睛的时候,他感受到右手手指套上了一个冰凉的环。
是一枚戒指。
方未明愣愣地盯着安炉的手指,那里,空无一物。他慢慢问道:“为什么把戒指给我?”
安炉回答得轻巧:“这是你的东西,物归原主。”
“我的?”
“是的,”安炉亲吻他的额头,“你给我的赠品。”
“我什么时候……”方未明一下子止住了声音,他看见原本刻着的“F&C”如今“C”的位置被取代,换上了一个奇怪的符号。乍一看,像一只头向上的鱼。
方未明沉默了一会儿,直到戒指不再冰凉,他道:“人影……是谁?”
这次安炉亲吻的位置换成了嘴唇。
灯光已经熄灭,他们在人群与黑暗中亲吻。说是亲吻,实际只是嘴贴着嘴,双方都没有一丝动作,只是平静地,相贴。
安炉:“那并不重要。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人是我。”
安炉好像又骗了他。这是方未明的第一反应。
他认识那个脸上是黑暗漩涡的人,但他并不记得对方是谁。
那个人想杀了自己,是安炉……救了自己吗?
方未明想起了那句话,他听过很多遍。
第一次听到时,是什么时候?这一次,是第几次了?
方未明一无所知,他缓缓推开了安炉,手上的戒指却没有还回去,他总觉得,这枚戒指极其重要。
“我累了。”
安炉只是平淡地看着他:“哥哥,派对并没有结束。接下来,还会有一场盛大的表演。你不想看看吗?”
“不——”方未明下意识回答道。
他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我想休息。”
“我跟你一起。”安炉斩钉截铁。
游轮上同样有房间,安炉牵着他的手,轻车熟路朝房间走去,方未明一路跟着,不再说话。
等到两人一齐躺在床上后,方未明才默默道:“安炉,你不要骗我。”
与之前不同,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格外的冷静。没有了之前的恳求,只有满满的——
你要是骗我,我会想要杀了你。
安炉很厉害。
但他,听不出方未明的语气。只要方未明不说,他永远无法猜透方未明的心思。他只会根据事情的前因后果、万事万物的逻辑去分析,去评估。
与其说是“不会”,不如说,他根本没有“猜一个人心思”的概念。
让安炉猜,不如要安炉直接让他人痛苦。
可安炉不会让方未明痛苦,至少,不是无端的、无趣的、没有观赏性的痛苦。
安炉从背后抱住他,无数黑影盘上了方未明白皙的每一寸肌肤。大胆的,没有任何犹豫的,黑影尽数暴露出来,展现给方未明看。
方未明并没有抗拒,可能是习惯了自己亲弟弟的这一项“特殊技能”。
他放任着,但这种放任只会让其得寸进尺。
等方未明睁开眼,房间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神色有些暗淡,他骤然发现自己害怕一个人待在黑暗中。黑色漩涡的脸在梦中若隐若现,导致他出了一身冷汗。他开灯环视了一圈,周围异常安静。
方未明不着寸缕,白皙的身躯上显现出了无数红色的印记。他随意披上了安炉的墨绿色风衣,只露出纤细的小腿,踩着白色的拖鞋,走出了房门。
他看了眼时间,凌晨2点33分。空无一人般的宁静,但只持续到他即将踏上甲板。
方未明看见了,一个奇怪的符号,镀在每一扇门上。他抬起手,圈着手指的戒指上的符号分明与其一摸一样。
原先在戒指上,他以为是一只鱼。直到它被放大,方未明才意识到自己的猜测大错特错。
那是一个英语字母“A”,而在三角内部,是一颗硕大的睁开的眼珠。
方未明晃神了一下,他似乎看见,离自己最近的一扇门上的眼珠,移动了,朝着自己所在的位置。
他浑身发抖,意识像是被雾气笼罩,他想要动弹,拖鞋却像是被胶水黏在了地板上。
与此同时,他听见了一阵狂欢。这狂欢声势浩大,几乎像是海浪般朝方未明涌了过来。密不可分的声音将他笼罩,他根本无处可逃,其中夹杂的诡异疯狂令他头疼欲裂。他瞬间跪倒在地,红色的血液滴落了下来。
方未明拿袖子抹干净,下一秒,欢呼声刹那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又一阵的低吟声,宛如成千上万的鼓被轻敲着。
方未明挣扎着站了起来,他耳鸣目眩,却强撑着走上了楼梯。他赤裸着双脚,脚步极为小心翼翼,他甚至捂住了口鼻。
他在害怕,害怕到呼吸声被其他人发现。
方未明的害怕是多余的。
他的脚步一顿,瞳孔猛地一缩。
甲板上无数人围成了一个个圈,他们的视线牢牢注视着中间的人。那人赤裸着上身,表情冷漠地盯着一个又一个贪婪到几近流口水的人,而他的脚下,黑影不断漫延扭曲,像是要吞噬整艘游轮。
所有人都在惧怕着他,却又卑鄙地想要从他那里得到好处。他们眼睛放出奸诈的光芒,彷佛要最大程度地榨取所有利益。
那人不为所动,像是并没有看到这群人眼中的邪念。他漠视了所有的邪念,他是邪念中心。
“安炉——”方未明不自觉发出了极其轻微的声音,脚步不由自主上前,等意识到自己这样做的错误后又狠狠后退了几步。
安炉听到了。
他蔑视的眼神扫到了方未明,在他身上柔和地停了下来。
方未明听到了安炉在叫自己过去。
对视中,方未明情不自禁动了。然而,就在他上前的那一刻,无数人回过头看向了他。
带着恶意的目光汇集在了他一人身上。
方未明本能地想要逃跑,双脚却无法挪动。他低头,只见,脚踝上,黑影盘旋了上来,像一个个奇形怪状的纹身。
他双眼一黑,意识断开。
“咚咚咚。”又是一阵敲门声。
方未明迷糊地睁开眼,他脚踝之上红色布满,他却不甚在意,只是瞧了一眼便去开了门。
门外,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你好,我是刑警郑升,我们正在调查一起案件,需要你配合,谢谢。”
方未明浑身一震,他的意识回魂,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嘴巴嗫嚅说道:“游轮……”
郑升被他莫名其妙蹦出来的词语搞得一愣,随即眉头紧皱,与同行的另一警官对视了一眼。
方未明感到一股冷气直冲天灵盖,他的表情满是茫然,道:“我……能帮到你什么?”
郑升掏出一个笔记本,垂着头问道:“方未明,男,22岁,半年前与两位友人游轮度假,结果两个朋友一死一失踪,我们怀疑你有重大作案嫌疑,请配合我们调查。”
“什、什么?”方未明紧握住门,他连忙道,“我失忆了,我什么都不记得。”
郑升:“失忆并不是什么好的借口。”
“医生、还有我的弟弟……都可以作证!”
“弟弟?”郑升狐疑地看向他,“方未明,你哪里来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