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郑升心里笃定了他是罪犯,于是不耐烦地说道:“你没有弟弟!”
“你说你失忆了,可我刚才听到你说出了‘游轮’二字,这不是还记得吗?有什么话跟我们去警局说!”
他使劲拉出了方未明,与另一警官牢牢架住了他。
方未明怔愣着,他回过头望向家里,那里,空空荡荡。
“不——你在骗我,你在骗我!”方未明用力挣扎了起来,目眦欲裂,他疯狂大吼着,“你们上次来的时候明明看见了!看见了我的弟弟!”
郑升钳住他的后脖颈,使得他被迫头朝下,脸憋得通红。
只听郑升冷笑了一声,“你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谎话连篇。我们上次来的时候,这个家可只有你一个人。”
“骗人!!!你在骗我!!!”方未明崩溃了,他大喊大叫,“这栋楼的人都见过我的弟弟!你去问清楚!”
眼泪夺眶而出,如果他没有弟弟……那么,安炉是谁?
难不成,是他疯了吗?是他幻想出了一个人?
他是个……神经病吗?
那么,眼前的人也会是他的幻想吗?
方未明的双腿无力地蹬着,眼泪几乎打湿了他的前领,“你们在骗我!你们去查监控!”
“看清楚了吧?”
方未明双眼肿胀,他看着眼前不断播放的视频,心沉沉坠下。监控视频中,无论是街道、还是汉堡店、又或是小区附近,都只有他一个人。
他形单影只地出现在了每一个隐蔽的角落,表情阴郁,时不时面目扭曲,时不时对着空气说话。
只有他一个人。
播放到最后,出现了淮安康路52号的路牌,那里没有院子,没有秋千,而是绵延不绝的墓地。墓碑成群地相连着,墓碑前,放着一束束的花。视频中,他坐在墓碑之上,全身摇晃着,像是在坐秋千。最后,模糊不清的镜头下,他摇摇欲坠地摆出了一个“耶”的手势。
视频再次回到了开头。
郑升审视着眼前的年轻人,惨白的面孔下嘴唇因为震惊和害怕在轻微地颤抖着,眼下满是乌青,像是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眼神胆怯,久久没有从看过的监控中回过神来,他不敢置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是不是得再次给他做个心理评估?
郑升轻咳了一下,唤醒了方未明的愣神。
郑升开口道:“半年前在游轮上发生了什么?”
“我、我不知道。”
郑升挑眉,嘴唇紧抿,他拿出了两张照片,摆在了方未明的面前,问道:“这两个人你认识吗?”
左边,方未明纤细的手指颤抖着按了上去。一身红裙,笑容大方明媚。
“是、若晴。”
郑升的眉头皱了起来,“右边呢?”
右边,是一个男人。肩膀很宽,扎着几根长辫。
方未明蓦然一动,背紧贴着椅子,大喘着气,呼吸好像都浑浊了,“我、我不认识他!”
“你这副样子……”郑升把照片收了起来,“看样子是认识的,你害怕他吗?”
方未明用力摇头,他重复地去强调:“我失忆了,你可以去找我的就诊记录!”
郑升默默地看了眼手中的资料。这是几分钟前调出的方未明的就诊记录,上面用力地写着“溺水”、“失忆”,以及,“幻想症”。
竟然没有撒谎吗?
郑升摸了摸鼻子,道:“他姓陈,他和若晴都是与你一起从小长大的好友。半年前,应该是为了庆祝你的生日,三人参加了游轮度假。在那里,你们发生了意外。陈某死了,若晴失踪。”
“若晴……失踪了?”方未明不可置信地说道。
“我昨天明明还见到了她!”
郑升也紧张了起来,这可能是唯一的线索了,“在哪里?!”
“淮安康路52号!”
听闻,郑升一下子泄了气,他有一种被捉弄的恼怒,他被气笑了,道:“你知道那里是墓园吧?”
“不。”方未明眉头比他皱得还深,“那里是一幢小屋,有个院子,院子里有个秋千,我们还在那里拍了照片。”
郑升愣住了,方未明的表情……严肃到他无法忽视。就好像,他说的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了。
郑升揉了揉太阳穴,完了,肯定是加班加多了,他居然会相信一个精神病患者的话。
方未明却愈发的严肃,他道:“不仅是我,还有一个人,她能作证我说的话是真的。”
“她叫做叶岩子。”
郑升似乎没有预料到会从方未明的口中听到这个答案,他倾身向前,一字一句道:“叶岩子?那个国际大明星?她认识你?”
大、大明星?
方未明喃喃道:“她是大明星?”那她是怎么认识安炉和若晴的……
不过最为重要的是,在此时此刻说出一个大明星的名字让其为自己作证,可信度为负值。
他急切道:“我没有说谎!昨晚海港酒店!和游轮派对!都是真实的、真实存在的!还有!”
他刹那间安静了下来,眼神呆滞空白,直到,震惊慢慢充斥进瞳孔。
他猛地看向了郑升,身躯剧烈地抖动了起来,像是身体里有另一个人要蜕皮而出。方未明大声道:“我想起来了!!!”
他想起来了,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黑影缠住了自己的双眼,他的身体腾空飞了起来。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他无法抑制发出尖叫,然而只是短促的一声,嘴里立马涌入了柔软的物质,从口腔的每一寸地方向滑过、进攻,直至塞满。
来回蠕动的物质让他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他一阵干呕,晶莹剔透的涎水顺着嘴角缓慢地流了出来,在黑色的映衬下格外突出。
同样,他的泪水同样被笼罩在黑色之下。
这一过程快速但无比折磨。等到方未明落地之后,眼睛上的遮盖物终于撤去,他也得以看清自己的处境。
他的身下是诡异的符号,他正正躺在眼珠的部分。方未明瞪大了眼睛,胆颤惊心地环视了一周,无数人奇怪的眼神朝他汇总,像是看着被捕兽夹捉住的猎物。
他们……好像要吃了自己一般。
方未明很快看到一个认识的人,相较于其他人可怖的面孔,她显得极其淡定,察觉到自己的视线,还勾起嘴角朝着他笑。是叶岩子。
“嗯啊啊啊!”方未明艰难地发出无意义的声音,他想要接触安炉。
安炉垂着头看向他,他道:“你想要说话吗?”
方未明飞快点头。
安炉却一动不动,他的眼神平静如水。明明是这样的眼神,却让方未明陡然间升起一股惧意,他条件反射地想要远离安炉。
安炉察觉到了,他轻笑了一声。随后叹了口气,无奈道:“哥哥,你不是想要知道我是什么吗?现在,我可以告诉你。”
话音刚落,黑影猖狂地从他身后大面积地出现,疾速地冲向了方未明,将他从上到下全部抱住,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安炉蹲了下来,冰凉的手指点在方未明的眼睛上,“这是礼物,给我的礼物。”
方未明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他感觉自己的衣服被褪去,赤裸的,直接与黑影接触到。黑影同样冰冰凉凉,让他产生了自己的身体在发烫的错觉。
安炉轻声道:“礼物是双向赠予的,只不过,我的礼物,你们承受不起,你们——”
他站起身,“得付出代价。”
他像是宣告一项庄严的规则,只不过这个规则的制定者只有他,所有不同的声音被湮灭,所有的抗议被驳回。遵守他的规则,按照他的规则来。
以及——享受权力需要等价地履行承诺。
眨眼间,血花四溅。
一圈又一圈的人将自己的眼珠抠了出来,他们癫狂地双手捧着,他们高高举起,他们跪倒在地,虔诚无比。
他们想要的是自身的利益,代价被抛在脑后。他们的眼睛没了,但是他们换来了更大的“礼物”。所以,一双眼睛算什么?失去光明算什么?他们不能没有利益啊!
方未明紧闭双眼,他无法去看他们脸上神经质的表情。
然而,这些“礼物”根本不够入眼。
贪婪的嘴脸才是。
安炉轻蔑地勾起嘴角,手轻轻一挥,只听见无数落入水里的声音。他抱起了方未明,道:“哥哥,看着我,我是——”
“你说,你忘记了?!你忘记他说的他究竟是什么?!”郑升蓦地站了起来,怒气冲冲问道。
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之后,狠狠地拍向了自己的额头。糟糕,被说得代入,差点忘记眼前这个人有幻想症。
什么弟弟?!方未明根本没有弟弟!他看见的东西都是他的大脑编织出来的幻想!怎么可能是真的?!
都怪……都怪眼前之人说得太真实了,就好像,真的发生过一样。
方未明始终低着头。
郑升沉重地叹了口气,朝外面的人使了个眼色。随即把方未明的就诊记录摆在了他的面前,道:“看看吧,你可能是出现了幻觉,这些故事可能是你编出来的。要不然,你该怎么解释监控,又该怎么解释你其实并没有弟弟的事实?”
良久,方未明动了,只翻了一下,“幻想症”三个字便映入眼帘。他的手一顿,紧接着他详细看起了这份记录。
半年前,溺水,朋友一死一失踪。患者大脑受损,疑似出现幻觉与幻听,病症严重……
他……原来只是个神经病吗?
他一时不知道这是一件幸事还是不幸。
方未明沉默了许久,大脑荒芜混乱,他无法去探索事情的真相如何,包括溺水出院后安炉陪伴的日子是真是假……
怎么会是假?!
安炉怎么会是假的?!
可、可是……郑升告诉自己的,他没有弟弟……
他有两个朋友。
陈某怎么会是自己的朋友?他明明想要杀了自己?!
然而想到此处他猛然愣了几秒,陈……首字母是“C”,那枚戒指,或许跟他有关系吗?
他疲惫不堪,低声问道:“警官,我真的有病吗?”
郑升盯着他,道:“我们已经为你安排了心理医生。”
“我之前也有请过一位心理医生……”
“可能你请到不专业的了。”郑升打断了他,“还有20个小时,你可以联系您的律师。”
方未明摇了摇头,他道:“叶岩子,或者游轮上的其他乘客,只要你找到他们,就能查清楚真相,证明我没有作案。”
“而且,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看到的是假的,我不相信陪伴我那么久的人是由我幻想出来的。我知道说出来很苍白,警官,但我,我相信我的眼睛。”
郑升没有吭声,他走出审讯室,他无法告诉方未明。半年前他们坐上的游轮,早已失踪。乘客名单上的人,除了他们三个,无一例外都是虚假的。确实是没有一点头绪,棘手到让他也开始怀疑世界的真实性。
方未明像一尊雕塑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都很轻微。他试图理清楚这些日子发生的所有事情,但无从小手。
简直像一副色彩纷杂但毫无规章的画。
他开始陷入了对自我的怀疑,之前信誓旦旦的话变成一纸空言。病得不轻和没病互相拉扯,将他四分五裂。
他苦笑了一声,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咚、咚咚。”三下敲门声。
方未明一怔,蓦然抬头,眼泪倏忽流下。
门外传来安炉低沉的声音。
“哥哥——”
他顿了一下,道:“我来接你了。”
安炉的真实存在得到了证明,但同样的,有一个严峻的问题不得不摆在了面前。
安炉,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