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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就这么打着玩笑糊弄过去了。
程易抽着在保姆车上吃早饭的空才有独处的条件打开手机翻看昨天晚上看录的视频。
画面还是那个画面,记忆犹新,没有变过,睡得很沉的秦青、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高清的视频把事实记录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接受是需要过程的。
但是程易没想到这个过程那么快。
他现在貌似已经接受了。
是那种不再觉得这个世界荒诞的接受。
反而在车上晒着清晨的暖阳,一边吃早饭一边联想起幼时的自己。
一个孤苦无依、长得不似是正常人的孩子,他受尽冷眼的原因其实也并不全是他没有家庭的依靠,还有那双生来就不同于亚洲人的异瞳。
其实准确来说,应该是不同于大部分人的异瞳,毕竟其他大洲的人拥有异瞳的也很少。
他想到幼时自己还跟着父亲在家里生活时零碎的记忆,整天被关在家里无人照看,唯一可以和外界接触的便是那个上了护栏的窗户。
一个破旧的老小区,他家住在二楼,每天一复一日的坐在窗台,饿了就喝水,一日一餐,每天都要等到那个男人很晚回来,他才有机会吃到那个男人带回来的乱七八糟的食物。
白日楼下路过的人都能看到他,年长岁的看到他只会啧啧叹一声可怜,年幼的看到他,反应夸张的便是尖叫,故意大声喊着怪物,然后抓起地上的石头往二楼砸,反之则是和自己的朋友窃窃私语。
他知道别人在说自己坏话。
那会儿他就已经认识到自己和别人天差地别。
他是一个不正常的小孩,有一个不正常的父亲,住在这个不正常的家里。
后来长大些了,该上小学了,家里却没有钱给他读书,他爸依旧天天把他放在家里。
因为常年营养不良,看起来要比同龄人小两岁,邻居因为他爸的脾气也不敢多过问,只是那种看异类的眼神越来越多。
那个男人的心思也根本就没有放在他身上,每天中午出去,晚上回来,高兴就摸摸他的脑袋,像逗狗一样夸他乖,不高兴就会对他冷眼相待,偶尔喝了酒尤其脾气暴戾,动辄摔东西砸碗,而他在这种情况下的生存之道就是不要发出任何声音,不然他爸会连着他一起打。
之后程易依旧没有等到去学校读书的机会,在一个他熟睡的雨夜里,那个带着一身酒气、情绪极其不稳定的魁梧男人一把将他拎起,不顾他的反复询问,一脸阴沉的将他抱到了一个不起眼的门面,弯弯绕绕进了去。
最后像是交易货物一般向他递到另外一个男人手里。
他就此换了一个地方做怪物。
现在光鲜亮丽习惯了,倒也忘了曾经的自己遭受过多少非人的折磨和白眼。
要说秦青不是个正常人,那他也不是一个正常人,同类怎么不能接受同类呢。
程易决定保守秘密。
他知道这部戏拍完之后他们有可能不会再有什么交集,能不能进入深一层的朋友关系未可知。
如果之后他们萍水相逢,拍了戏便不再有联系,他就会将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
如果之后他和秦青越来越熟悉,那他希望秦青可以亲口告诉他这个秘密。
今天秦青和程易不在一个组拍戏,约好了先收工的那个人到另一个人组里等下班,然后一块回酒店。
但秦青收工的时候才得知程易下戏后先走了。
微信上没有解释的信息。
秦青一边脱外套,一边问陈伦:“他们是先回酒店了吗?”
陈伦接过外套,把小风扇夹在化妆台上,“不知道,谢航只跟我说有点急事要处理,所以他先跟着他老板走了。”
急事?
仿佛猜到秦青现在想什么,陈伦说:“应该不是什么网上的问题,我看了一下,今天你俩没上热搜。可能是一些私事,或者是他们公司突然有什么事要和他商谈。”
秦青:“哦……没事,我换了衣服就回。”
酒店顶楼。
程易独自一人站在楼顶上,靠着墙体正在和人通电话,那边噼里啪啦好像说了一大堆,程易嘴里叼着烟没有抽,迟迟没有回答。
一直等到那边破口大骂了,他才开口:“你在哪?”
这三个字让对面那个人短暂的停顿了一下,随后毫不客气的大着嗓门道:“你管老子我在哪?你不要废话那么多,直接把钱打在我卡里,要是钱见不到,你等着!”
“我等着。”程易说。
电话那头:“你妈的,你等着老子让你身败名裂!我没有钱用,你也甭想好好过!!”
程易嗤笑一声,“我说了,我等着。同一种威胁方式你当还能用第二次?我是吃白饭的,还是我公司是吃白饭的?杨高丰,要钱我没有,你自己想办法。”
“没有用?”杨高丰冷笑,“你当我是蠢的,你真当我不知道你怕什么,我没有那么多耐心跟你废话,我只给你一天时间,钱我要是见不到——”
“我说了。没有钱。你要曝光赶紧曝光别墨迹。我记得那个地下拳场的老板去年也欠了一屁股钱到处躲债呢,你曝光一下,给讨债公司一点线索咯?你去年找我要钱没有要到的时候,是怎么熬过来的,现在就去找那个帮你渡过难关的人,找我没用,我没有钱。电话你倒是真敢打,不怕我反手报警,当初被查到卖什么东西来着,你不是跑的挺快的吗?现在不怂了?”
杨高丰破防了,嘴里叽里呱啦没有逻辑的乱骂,程易将手机稍稍拿远了一点,听着他从各种不堪入目的身体器官的字眼骂到上三代祖宗,再到他那个为了生产而大出血过世的妈。
杨高丰是第二次来找他要钱。
那个男人不是一个会玩网络的人,直到一年前,杨高丰才知道这个被他卖了二十几年的儿子,现在已经是一个大名鼎鼎的人物。
也就是那次,杨高丰找他要过一次钱。
杨高丰不知道他的手机号,直接闹到了公司去,以死相逼,最后是公司解决的,没有给钱,报了警,在执法过程中派出所查到了杨高丰私下有涉及贩毒交易,出警抓人的时候,人已经跑得没影了。
那会儿杨高丰要钱未果,程易以为他会消停一辈子了,不管是被要债的弄死了还是被通缉得老实了。
却没曾想现在竟然打来电话。
他不知道杨高丰是怎么弄到自己电话的,也不知道他现在是到底走投无路到了哪种地步才冒着风险来又用之前的法子威胁自己。
他心里清楚,不能把穷途末路的人逼到急眼,但面对杨高峰这种人,他实在是不愿意妥协。
程易没有把柄没有弱点,要说他这一生的期望,就是一个人平平安安幸幸福福的过一辈子,如果有人要威胁他的生活,他孑然一身豁出去了也不会让那人得逞。
杨高峰那边骂累了,气喘吁吁地又开始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报警你也抓不到我,呵,还报警,你抓不到我的,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给你打电话,我找你自首啊?你还威胁上我了。我告诉你,你别想糊弄我,我要是把你小时候干过的那些勾当曝光出来,有没有影响你自己心里清楚,别嘴硬。我现在要的不多,就八十八万,你现在在赚大钱啊儿子,八十八万算什么,两个月前是哪里地震来着,你不是捐款都捐了一百万吗?给你爸花八十八万都不行?你要是把我逼急了,我能干出更过分的事情。我现在什么也不怕了啊,多一条人命算什么?你呢,你的前途不要啦?你不赚钱啦?只是从你手里抠出那么一点点钱来给你爸消灾,你都不肯吗?你好好掂量一下呢?”
程易垂着眼帘,咬了咬烟屁股,“嗯……”
“对不对?你爸我真的是没法子了,这才冒着风险来找你,我保证我这次拿了钱之后绝不会再来打扰你,我发誓。别逼我,真的别逼我,你知道我这个人的。”
“嗯……人确实很烂,”程易把烟轻轻拿下,张了张口:“……可我就是没钱。”
“杨高丰,杨叔叔,你姓杨我姓程,我打小就姓程,名字都没改过,我六岁起无父母,怎么就父子上了呢?你要精神不正常,赶紧找医院看看,别到处认儿子。”
杨高丰那边愣了一下,随即要发火。
程易冷了音调:“你也知道我这个人的。不好说话,上回你莫名其妙跑到公司找我要钱,不就吃了一个大瘪?现在又要拿着我的命来威胁我……你觉得你威胁得到我?你活在阴沟里活久了就真当外面没有太阳,可以由着你想怎么来怎么来,不担负一点责任,清醒一点吧,你究竟为什么躲到国外是忘了吗?你狂,你不怕,你想要我命,别只动嘴皮子啊,能回来再说吧,敢回来吗。”
杨高丰气的尖叫,对着这边又是一阵臭骂,这次程易没再听他骂人,看了一眼时间,拿开手机点了挂断。
耳根清净了。
一看微信,秦青发来一条消息:【要下大雨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程易后知后觉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
……他太生气,忘了跟秦青说自己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