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去死吧。”

    这声音是如此美妙动听，像天府传来的仙子之召，语气又是如此平静，像说了一句平淡的问候，以至于在场的所有人都怔住了，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

    嬴熵和明风是第一次听到周沁的声音，而且还是这样的话语，两人几息之后才回过神儿来，却发现那个中年男人比他俩还要震惊，这震惊甚至盖过了愤怒，叫他在回神之后还是没有发作，只是站在原地眼珠子乱转，神情一会儿一变，最后竟没有追究女儿“大逆不道”的发言脸色古怪的离开了。

    明风不知想到了什么，和嬴熵交代了两句也离开了。剩嬴熵一个人，神色复杂地看着这对母子。

    周沁没看两眼父母的背影就抬起头继续看月亮了，李端月却在那对中年夫妻消失在视野中后安静地跟了上去，嬴熵没有犹豫也跟了上去。

    李端月没有走铺了石子的正经路，他隐在道旁的林子里，像鬼魅一样坠在两人身后，并且越来越靠近。

    暗沉的月色下走了小半个时辰，男人喘着气烦躁地把重伤的女人撂在一边，自己蹲在路边休息，眼珠子还转来转去不知在想些什么。

    嬴熵却被眼前的场景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李端月已经站在了男人身后，黑暗的林子里他只是一道矮小的阴影，无声的脚步，高举的石头匕首，过于沉着平稳的动作完全没有引起猎物的注意。

    “啊啊啊！”

    中年男人捂着飙血的侧颈在地上扭动。

    大概是没有一击砍断成年男人颈骨的把握，也没有割喉的技术，李端月选择了将匕首插入男人相对柔软的侧颈，可是他的力气不够，匕首竟卡在男人的身上没有被拔出，这绊住了他撤离的脚步。

    中年男人从惊恐中回神，充血的眼睛里映入李端月没来得及掩藏的小小身影，一瞬间，暴怒盖过了疼痛，他嘶吼着把石头匕首从颈侧拔出恶狠狠地丢在地上就朝李端月扑了过去。

    嬴熵心里一紧，但他所害怕的却没有发生，中年男人被一个盒子砸中背部踉跄了一下，他凶狠地转过头来，却看到那个落在地上的盒子大敞开，里面竟是一套巧夺天工的点翠头面和许多珠玉宝石，那美丽的光华一下就摄住了他的魂了，连怒火都平息了一些。

    李端月和嬴熵也看到了那盒珠宝，他们和中年男人几乎是同时抬起头往坡上望去——那里站着一道美丽纤细的身影。

    周沁。

    她石像般的身上难得有两分活气，月亮在她背后格外失色，她毫无波澜的双眸看着坡下的两人，轻轻扬手，一大叠银票顺风而去。

    中年男人看着那些飘散的银票，因失血而苍白的脸都急红了，他急匆匆地把那盒珠宝揣进怀里，连撒在地上的一些小宝石都看不上了，急跑着就去追银票，一时竟像没有受伤一样充满活力。

    男人跑走之后，周沁扫了一眼还倒在路边的中年女人，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摇铃轻轻晃动了两下，随后就头也不回地往小院的方向走去。

    李端月捡起他的石头匕首，在地上把血蹭了蹭，然后快步追上了周沁，安静地跟在她三米之外。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走在山林间的小路上，溅落的鲜血和散落的金钱都被抛诸身后，静默，笼罩着一切。

    ---

    第二天早上，明风回到小院的时候嬴熵正在发呆，这不多见。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嬴熵身体微微抖了一下：“师兄……”

    “昨天我离开之后又发生什么了吗？”

    嬴熵言简意赅地把情况说了一下。

    “难怪有人在山上搜寻什么，看来是在找那个混蛋。不过，颈部受伤，又在山里待了一夜，恐怕活不下来吧。”

    嬴熵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明风试探道：“确实没想到啊，周淑女居然会跟出去，我还以为她不被允许出院子呢。”

    嬴熵反应淡淡。

    “不知道李师兄的外祖母怎么样了？”

    “被救了吧，不是有人在搜山吗？”语气不是很关心。

    嘶……“你说周淑女摇了一个小铃铛，估计是传唤侍从或者求救用的，肯定是那个什么狗屎十五爷给的，可惜正因如此……”

    厌恶的神色一闪而过，让嬴熵漂亮的脸蛋有一瞬的狰狞，但这情绪停留得很短。

    明风叹了口气，放弃探寻嬴熵到底在想什么，往地上一蹲，随口道：“其实李师兄没能亲手杀死那个混蛋却能让他横尸荒野应该算是件好事。”

    嬴熵的眼睛里翻腾起复杂的情绪，好像陷入了深刻的回忆。

    明风觉得自己真是太蠢了，要让嬴熵有反应他一开始就应该讨论李端月本人的。

    “师弟，昨晚的事有什么地方让你特别在意吗？比如李师兄的什么事……之类的？”

    嬴熵转过视线深深的看了明风一眼，在明风站起身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后才开口：“他当时从林子的深处慢慢向那人的背后靠近，当只有一步距离时，他停住了，站在原地看着那个人……”

    明风认真的听着，以他们对李端月的了解，刺杀外祖父，这对于其他六七岁的孩子来说十分荒诞的事，对小李端月来说，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所以让嬴熵耿耿于怀的会是什么？

    备受期待的嬴熵却突然转了话头：“就……那个人完全没有发现，他脚步很轻，让人意外，可能他已经开始自行修炼了吧。师兄你昨晚去做什么了？”

    明风没忍住用“你骗谁呢”的眼神看着他这个不会撒谎的师弟，但没有再刨根问底：“我去探查李家支族了，今晚再去探查李家门客和附属家族。”

    他们的分工是嬴熵只在确认李端月和周沁都睡着后才离开小院寻找其他信息，而明风随时都可以直接离开小院去探查，所以明风对李家其他区域的探索比嬴熵多得多，而他之前一直把重心放在李家本家和下人们身上，他认为本家掌握着研究灵绦的主动权，而下人们作为穿梭在李家各处的工蜂每一个都是信息的集合体，李家支族、门客、附属家族的优先级都被他排得很靠后。

    事实上，他的策略的确让他得到格外大量的信息，他敢肯定自己现在比李端月这个李家人还要更了解李家。

    但是昨天晚上那个中年男人的话让他觉得自己有些事情想得并不对。

    那个中年男人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李家已经变得可怕，“不像样”，但据明风最近的调查，李家研究灵绦的实验室设在地下，用的“试验品”是奴隶和偏远小村庄的贫民，用李家人的话说“净是些用钱就可以买他们命的人”，这种程度的实验李家本家完全可以瞒的严严实实，怎么至于让一个怎么看都是粗使下人的人都觉得不对劲呢？

    哪怕就明风看来李家表面也称得上风平浪静，如果不是他能在包括灵绦实验室在内的李家任何地方来去自由，他也会觉得李家唯一的问题就是近亲通婚而导致的不健全人特别多。

    所以那个中年男人知道，他明风却不知道的事就是问题的关键，这必然和被他忽视的李家支族、门客和附属家族有关。

    “师弟，我这一趟可是收获颇丰。”

    看着明风略带兴奋的表情，嬴熵难得的感到有点心虚，他自从来到这里就没怎么把心思放在正事上，除了与李端月本人有关的事情以外的信息几乎都是明风一个人在调查，他捧场道：“什么收获？”

    “我之前一直以为那家伙会被寄生是因为他参与了研究灵绦在无意中被寄生的。”

    嬴熵附和：“难道不是吗？”

    “不是！艹，这李家可真是相当大胆，而且要实力不要命，支族成员身上的灵绦都是被刻意种上的！李家主家直接把支族的人当半年抛的战斗力！”

    “那家伙是支族的？”

    “……”

    “……”

    “我调查出来的，之前跟你讲过……你没听师兄讲话混蛋……”

    “抱歉……什么时候的事？”

    “就……唉算了原谅你，先听我说，支族那边可以说是像地狱一样，到处都是行尸走肉，那狗东西估计本身就是支族那边的下人，了解李家最恐怖的一面，难怪他想把自己的儿子弄出李家。”

    嬴熵对“那家伙”和“狗东西”没有理解上的障碍，但他听着这些事情总觉得有一种混乱感和脱出感，只能敷衍的附和：“这样倒是更符合我们对李家的猜测——灭族前夕。”

    “对，灭族前夕，很高兴你那时候听我讲话了。”

    “……”

    在嬴熵和明风对话的时候，有一个年轻女人跑到小院前冲里面喊道：“周柱和孙芳草都救活了。”喊完又匆匆跑走了。

    应该是昨晚那对中年夫妻，也就是周沁的父母被救下了。

    周沁还是那么安静，那张脸也很安静，完全看不出她是什么情绪。

    “啧，生命力真是了不得。”明风忍不住啧嘴。

    嬴熵却又心绪复杂了起来：“她，还是想让他们活吧。”

    明风其实也明白，如果不是还想护着父母和弟弟，周沁大概早就逃走或者自戕了。

    可是……

    罢了，有些事情他们评价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