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谁?”问完,南戚的心中忽地一紧,肃意仿佛自冰凉的寒潭而来。他瞳孔微缩,定定看向凌谕,屏息以待。
凌谕抬起眼,那似水月色的妩媚带着嫣然的笑意,散发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逸。少女的目光轻柔的拂过他的容颜,仿佛只需微不足道的一瞥,便洞悉了他内心世界所有的防备与勉强维持的镇定。
她惯用了一笑置之,而他就当真拿她没有一点办法。
灵蝶在空中轻盈地旋舞,仿佛也感受到了他们之间不言而喻的情愫。凌谕已不再看他,抬手指向远处的星群,“你看那遥远散落的群星,你可知,你我所看到的它,并非此刻的光影。”
南戚随着凌谕的指尖,视线投向苍穹,点点星光如她的话语般深远。
“星辰的光,或许藏了某个遥远的故事,此刻所见,确实不是同一个时空。” 南戚深沉的声音在宁静的夜空中飘荡,“但如果是与你一同触及那束光辉,哪怕仅仅是须臾之间,亦愿情深以往。”
凌谕闻声,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间流转着难以揉碎的复杂,宛如月下花影,幽婉难辨。“哪有那么容易。”她如是说,并未真的否定他的情意,只是在他的期待里,添上了几分玩味的挑逗。
南戚瞧准时机踏前一步,凌谕回神,侧过了身。他们之间刚好达成了对峙的最佳距离。“我好喜欢你啊!谕谕子。”
明明如此柔情浪漫的一幕,可凌谕只是轻轻一笑,有些肆意,又有些刻意。南戚的眼眸含了水雾,样子很是深情。而此刻的凌谕只觉得可笑,若非她看到了一切,说不定她就信了。
未等南戚再次开口,凌谕回眸,“谢谢你,我今日十分欢愉。我想,是时候了,我该去寻找存于心中的困惑,该离开南阳了。”
南戚愕然,眼中的光彩骤然黯淡,不安带着几分惊慌在他的声音中透出:“你要走?”
自千司玦那句话起,他的内心就始终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阴霾,可他还是没能防住竟来得如此突然。何况,他们之间似乎刚刚起色,就要如此狠心的断绝吗!
凌谕洞悉了他心头的慌张,语气柔和而安抚,“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只是觉得,我现在的状态空落落的,心中莫名不安,我想出去看看。”
她说她今日很开心,他又怎么舍得打破这份惬意。只是……南戚垂眸,压抑住心中的燥热,“明日再说,好吗?”
凌谕一笑,想来是猜到了什么,不过她想走,还没人能拦得住她。“好吧!”凌谕似是妥协,声音中带着些微疲惫和缱绻,“这夜好静啊!陪陪我好吗?”
她知道,即便她不说,南戚也不会离开,只是……终究是不一样的。
她将今夜当作留在南阳的最后一夜,静心感受着四散的凉风,似与之作最后的告别。
身后的南戚思绪复杂,终是心有不甘。他又一步走近她,与她并肩静立一旁,任凭夜风如细绢般掠过他们的发梢,沉默中仿佛有无尽的话语涌动,但又哑然失声。
“你若行万里路,心中的困惑可得以解?”南戚忍不住问,他担心她出走是为了逃离,而非为找寻答案。
凌谕轻捻一朵夜色中绽放的花朵,缓缓说道:“不知。其实并没有明确哪里就会有答案,只是至少不再囿于一处,会让自己充实些。”
“你要弄清什么?我陪你!”
他说得很轻,凌谕回眸,看到了他眼里的光。她突然捂住唇口,笑得很开心,“上仙可是一位大人物呢!你有你自己的事啊,我不需要人陪的。”
况且,她知道南戚帮不了她。
那份温润片刻而逝,南戚猛然抓住凌谕,高岸的身影将月色挡得严严实实。他的眼眸瞬间韵上红丝,目色变得狠犀凶残,似乎已经隐忍了很久,放声质问道:“我依你不是,逼你也不是!我们之间并无过多恩怨,你为何一味拒我于千里?”
凌谕错愕之际,手腕已经被生扯得染上了红痕,“正如你说啊,我们之间不会有过多恩怨的。”
“非神人预知,你又如何笃定?”他咄咄逼人,不肯再让一步!
“南戚,我非人啊!……我见到了你的新娘。”
声音如雷霆贯耳,瞬间击中了南戚的内心,什么非人?什么新娘?无力感袭来,他在不知不觉中松了手。
凌谕很快挣脱,她的语调平静幽深,“千司玦说,两人因情缘结姻,彼此之间的相守誓言,或许早已注定好。他说爱情是凡人于这世间最美好的邂逅,强求不来,剥夺不去,他说……命运很神奇,不可预言,无可改变。其实我也挺好奇的,不如我们打个赌吧!以我们之间为赌注。我赌你娶她,之后,你我不再相见。”
南戚依旧没能从刚刚的话语中走出来,凌谕的话语如同一记清晰的钟声在他心中回响。她提出的赌约,有着令人难以回避的无情决绝。
“呵,你就那么信他?”南戚的声音含着一股决绝,他心中却明白,到了这个地步,他无权再去纠缠她的选择。
“那,倘若是我赢了呢?” 他的目光燃烧着最后一线希望,试图探寻那未知的可能。
凌谕微微侧头,长发如瀑,眼中闪动着似有似无的光彩。
“如果你赢了,随你如何。”声如风铃,轻佻且定断。
南戚缓缓吐出一口气,“好一个随我如何,若我赢了,我要你!……如何?”
其实答不答应,都已无可改变什么了吧!那一赌也未尝不可。
听到那句话,凌谕抬眸看他,直直盯着那发红的眼尾,心底突然一悸,堵得发慌。不过仅仅一瞬,何况她怪会伪装,光看面色,云淡风轻。
她转身,步履轻盈的离去,身后留下一句话语随风飘散:“南戚,你输定了。”
何为输,何为赢?若是身边的人非心中所愿,纵是赢了又如何?
“那,说说吧。你看到了什么?你又坚信什么?”
凌谕不慌不忙,身影悠悠向前方走去,“上仙喜欢什么颜色?”
他蓦地愕然,随意于尔,众色皆随心境而转,可,此前他自未曾自问此事。“你呢?”
“我本是这万物欢喜却又满是忌讳的红色,不过,我喜欢那抹虚幻飘渺之蓝。”凌谕停步转首,目若清波,“我看到了你的婚礼,不似人间的喜庆,是全素洁白,以及她的粉色。”
她信步向前,无拘无束,似雀跃于鹅卵石砌起的小路,“我记得她的名字,她叫慕晨依,就是你后院的那枝池莲,她生得很好看,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女子,和你很是相配。”
言罢,她侧目以待,玉眸中平静如湖畔清影,无波无澜,唯有暖意轻轻包围。如是,她倒显出几分喜悦。
南戚愣了愣,突如其来的信息让他一时间难以接受。慕依晨,后院的池莲?她如何知道的,而且为何又说这女子会成为他的妻子?他的心脏猛然跳动,一种不可名状的感情在胸中汹涌。
可就算如此,她怎么可以做到如此决绝淡漠?
他眼底攒满了失望,微微抬眸盯着凌谕那双似是藏了无尽秘密的清眸。"凌谕,你是没有心吗?" 语声漾开于夜幕,低哑而不甘。
凌谕肉眼可见的一愣,然而那味惘然稍纵即逝,“我有心啊!我亦会流血落泪,见证他人之苦情,会随之心梗痛楚,我只是……”
“只是对我没有情,是吗?”他直言质问,徐徐探入她心中莫名之境。
她微微一怔,气色愈发幽澹,满不在意的一声:“我不知道。”
凌谕早已说过她缺失了东西。她只是感知不到属于自己的情感,这与无情很像,却又不完全是。她能察人所爱,却没有悸动,爱不上人。
在那之后,两人都未曾一语,回殊熙殿的路好远好远,月色朦胧,道路好似没有尽头。
南阳城外的云雾正轻轻飘散,月光下的城池静谧而深邃。回到府邸,凌谕并没有多心,南戚目送房间门轻轻合上,神色才缓缓从那个身影抽离,他要亲自去看看那枝池莲,去确认凌谕所说的一切。
走入后院,月光穿过密密的树梢,铺满了波光粼粼的水面。南戚看着那一池清潭,心中蓦地升起了一股异样的情感。他轻轻地走近,只见那枝池莲似乎被月光洗涤过,清艳脱俗,仿佛脱离了凡尘。
他亲自确认一番,池莲确实有灵,是何时?在他还没将她带出沽幽潭就已经生了灵?那他每次的诉说,她都听得到?
若真如此,那并是看到了他最想隐藏的东西,她若一直是一枝莲还好,只是化形成人,绝对不可以!
南戚闭上眼,深吸一口凉爽的夜风,汇集心神,让自己的心情平缓下来。
此刻,他明明可以轻而易举的将她毁掉。这样不仅能守住他的秘密,与凌谕的赌约他也必赢无疑。只是,以他的性情和他所处的高度,若非他所愿,又怎会沦落到另娶他人?
而这一切,又与一枝池莲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