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的凌谕:
百阶石梯伫立在静谧的西岭,其中蕴藏的轻烟云霭宛如隐秘的轮回,勾勒出一幅悠远而又不断变幻的壮丽画卷。漫步于这绮丽的景色之中,凌谕仿佛是穿梭于云雾之中的仙灵,那一抹洁白,衣裙飘飘随风摇曳,带给人一场幻梦。
猛然,凌谕停身观望,冥冥之中,她似是听到了一声呼唤,可是搜查无果,便不再多心。
经过了几日消沉,终是不能再如此颓废下去,凌谕决意静心。于是她跟随着心中所念,换上白色弟子服,前往墨辞轩,试图将一切再体验一番,好找寻她心中所追求的东西。
凌谕曾对这一阶阶石梯极度厌倦,可如今,心绪游离于身体之外,百阶台阶竟轻易步完。直到此刻,她终于懂得千司玦为何如此执着于亲自登阶。为何一路上絮絮叨叨,步入台阶后立刻沉默肃语。
登高是心灵的澄明,踏上云端,雾霭得以散尽。其实最重要的,是登阶的过程,思绪与知悟转化为力量,赋予这百阶石阶通达之效。
众弟子于凌云阁思学,整个墨辞轩被一股宁静包裹。凌谕一步步游走于记忆中驻足之处,不经意间,已是行至那间学堂外。
阁中窗檐敞开,丝缕阳光透进阁宇,将房间映衬得静谧而明亮。夫子端坐其中,自有肃穆之风,安排好课题后,双手交叠于讲台之上,凝神沉思。
窗口之际,蒲都·栎阳不羁的坐立笔陌,无心于学堂,抬眸之间,所玩弄的笔杆从他嘴角掉落,他顿时瞥见窗外的一身素色。
栎阳在看清人影后,瞬间喜出望外,急忙对她挥手打招呼。
凌谕展颜相应,却并不想多事,应付完转身正欲离去。可此时的栎阳却已巧设幻影,神不知鬼不觉地现身于她眼前。
“凌谕,真的是你!你来了怎么不进去啊?自那日与少君闹不欢愉,就没见你来过学堂,是少君不准你来了?”栎阳好奇地凑近了些,眼中闪着探究的光芒询问道。
凌谕有些应付不来栎阳的热情,轻咳一声稍掩无奈,微微后退半步,“栎阳师兄好,其实也没什么事,谕子当时纯属好奇学堂之景。实在是这墨香之地确实不适合我,遂没再继续习课。”
“哦,这样啊。如此还真羡慕你了!不用再接触那些无聊的课题。”这时,栎阳猛然察觉到了不对之处,在凌谕身边四处搜索之后追问道,“哎?对了,你那只脾气特差的白毛灵兽呢?话说他究竟是什么啊?为何还会使那妖物业火?”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凌谕现在一想到千司玦,那张狐狸脸立刻映入眼帘,心头不免生出些许恼意,于是带着火气随口一说,“一只杂牌妖物冒充灵兽,已经被上仙打回原形了。”
“啊!他生得那么好看,就算是妖也不至于如此吧。”栎阳说着一脸惋惜,“早知道我去和天尊求个情,给我养好了,我还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看的妖灵呢!”
得知栎阳的想法,凌谕脸上难掩的嫌弃,终是无言以对,眼下只想离他远些。
清风徐来,树影微微摇曳。凌谕心念一动,冷静提醒,“师兄还不打算回去?我猜夫子应是发现那副空壳了吧。”
栎阳听此,一脸不屑道,“无碍,也不是第一次了,先生都已习以为常。反正他的课题我没落下,他也懒得管我了。倒是你,天尊回来了,竟然还能看到你一个人在这?”
凌谕显然有些困惑,这两者之间有关联?她自然不知道传闻被编成了什么样,只是蓦然发觉,这位师兄可真会找话题,专挑她的雷点。
既然如此,那她便也不再客气了。凌谕稍调情绪,瞬间装作一脸委屈,“师兄都这么说了,那谕子也不便隐瞒,其实谕子今日前来,是听上仙说抽空要来墨辞轩和夫子一聚,所以……”
不等凌谕说完,栎阳整个人已经大惊失色,“什么!天尊要来!你怎么不早说啊!”
他仓促之中装出一丝镇定,试图验证一件事:“那个,谕子今日没见到我,我可是很认真的有在思学,对吧!”
凌谕领会他的意图,回以浅笑,“自然,师兄平日专注于课堂,谕子今日到来师兄自然不会察觉。”
听此,栎阳心中一片欣慰,拍了拍凌谕的肩膀以表感激,“好兄弟!你慢慢玩,师兄我先行一步。”说完一溜烟便回了阁内。
凌谕看着栎阳神色狼狈的背影,得逞一笑,紧接着毫无留恋的转身离去。
阁内的夫子已然洞悉了窗外虚实,露出浅浅一笑,不知何解。
捉弄了一番栎阳,凌谕心情稍微放松了些。她重新走回百阶石梯。两侧深林幽默,古树繁盛,树下落影斑斓。她特意选了一处相对静谧的地方坐下,任思绪飞远。
天际山影茫茫,似与这浩瀚无垠之蔚蓝拼接。日色亮丽四散,映在深林里,留下温热的丝缕光束。原本嘈杂的世界在这一刻仿佛静止,只有林间那悠扬的鸟鸣在耳畔绕梁。
凌谕闭上眼睛,任鸟声入耳,她尝试放空自己,静静感受周围的环境。
她曾以为,心中的涌动,源于山川,源于河水,源于一切美妙绚丽之物。直到此刻她才恍然发觉,没有千司玦的墨辞轩并不能勾起她心中的涟漪。也许,正如他所言,人心中的追求必是高于星河。如此,才能唤起心中最深处的暗流。
他在透过墨辞轩看昔日的戊道学院,在重阅他的从前。而这些,她却没有,洛城赋予她世人的执念,都快忘了,她最开始,正是为了参透世人种种执念而来。
其实事情一直不复杂,只是她从未亲自感悟。世界无垠,亲自去感受,去找探寻。
思绪至此,凌谕的心境顿时舒缓很多。她在幽阴的古树下,以手撑腮。空灵的目光透过树隙,追随着阳光洒下的粼粼金光,仿佛一切的忧虑都已远远离去。
直到,日影渐渐偏离,原本流金的霞光染上了淡淡的薄暮。温柔的轻风带来了宁静的温度与气息,轻轻唤醒了深陷思绪的凌谕。
青丝随轻风飘扬,凌谕慵懒地伸了伸懒腰,对着远处山影哑然一笑,紧接着站起身来拍一拍凌乱的衣裙。此刻心中被平静和惬意填满,悄然间,整个人散发出纯净圣洁的气质,起身正准备离去。
抬步之刻,一声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凌谕。”
回首之时,映入眼帘的是步伐急促的辛木梓。
凌谕眼中满是疑惑,轻声询问:“辛师兄有何事?”
辛木梓缓缓站定,举止投足皆为温润,“当日匆匆一别,没想再见如此艰难。今日前来,辛某是想问关于吾妹之事。”
想不到过了这么久,他竟还在追查这件事。
看到凌谕心有疑虑,辛木梓低垂下头,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有力跪地,诚挚解释道,“昔日诡伐审判之事,是我太过冲动,辛木梓在此赔罪!”
凌谕有些惊讶,想不到如此儒雅随和之人,给人下跪是这般模样,竟未削丝毫风骨。
“辛师兄不必如此,我并没有放在心上。”凌谕回得很平淡,仿佛遭受如此审判之人不是她。
辛木梓难掩心中之愧,久久不肯起身,“谕子如此大量,辛某自愧不如,只是吾妹之事,还请谕子告知。”
辛木梓眼神异常坚决。事件寥寥结案,他却坚信事情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凌谕神情淡漠,双眸带了一丝玩味朝远山望去,慢悠悠下了台阶,辛木梓见此,神色一凝,起身追了上去。
“辛盈盈的性子,你应当知晓。那日我于屋中静坐,见她时,她正气愤我为何会在那间屋中,我无意与她争论。却在恍然间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外力到来,那灵力化作一个黑洞,我记得,她说那东西来自织阳界。黑洞中的来人欲抢走我的一件东西,你妹妹在争斗中不幸中剑,如此。”
辛木梓情绪异常激动,“是魔墟!他们争抢所为何物?为何会如此大胆敢在南阳界杀人?”
凌谕微微思索,“无关紧要。”
辛木梓明白了凌谕有所保留,也就没再过问。他犹豫了一下,尽力控制住自己的语气,“天尊,他……他知道真相?”
凌谕再也没有回答,只是淡然离去,言辞之意尽现眼前。
不经意的一角,凉风吹过树叶,惊起一枝独舞。
辛木梓呆愣原地,久久不肯回神。日色落幕,凉意四起,这庄严肃穆的台阶,只剩一点寂寥的残影。
月色如水,满夜银星,洒落在那深林之中,格外动人。凌谕顺着山径一路独行,悠闲自在。就在这时,忽起一道清风,凌谕有些莫名的预感。
她迎着月光望去,只见月色下立了一个身影。他体态轻盈,嘴角含笑,几根修长的指尖,轻轻地握着一个精致的竹篮。
凌谕很是意外,心中悄然升起一种莫名的安心和激动。心中的欢喜难掩,她的眼底划过了一丝期待,踏过散落的落叶慢慢走过去。
"谕谕子,我来接你。"南戚的声音,似春雨湿润的棉絮,轻轻拂过她的心弦。
凌谕蓦然止步,保持了适当的距离,她静静地看着眼前人,这样的行为发生在南戚身上实在怪异,可实在是好看得紧。虽心存疑惑,可却并不想打破这一切。
南戚浅浅一笑,伸出了手。见凌谕没有反应,于是转念指着身旁的竹篮,“我给你准备的。要不要一看?”
凌谕从始至终未发一言,她看向竹篮,好奇心被完全激起。抬眸,那人依旧一抹浅笑,纯净无害。
竹篮中是一个飘渺灵动,虚幻碎意的灵蝶,见到了主子,蹁跹着双翅飞出了竹篮。
凌谕很是意外,看着灵蝶绕她身侧起舞,唇角的笑意愈发浓烈。她再次扬起眸子,难掩疑惑的直直看向他,试图从他的目光中寻找答案。可南戚装作未懂,无言,直到,女子的注意力完全被蝶舞吸引。
起风了,轻轻的,像是能吹走所有的疑虑和困扰。南戚看着她的欢愉,眼中满满爱意难藏。
原来她那么容易满足。原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可以这么轻易就被化解。原来他有足够的理由去接近她,去保护她。原来,他心中的悸动,来自她笑意满溢的这一刻。
两抹身影于月色中漫步,南戚故作镇静,悠悠步于身后。灵蝶伴于她身,凌谕于前方一路跃舞,欢愉歌唱。这一幕很熟悉,不出意外:她会停下来等他,会转过身对着他傻傻一笑,她回首,他会在她身后。
凌谕停下了与灵蝶的嬉戏,转过身认真看他,等着他跟上来。
她为何总要离他那么远看他,只因那人有些高,站远些便可以与之平视。只是此刻……见南戚止步,凌谕扬起眸子几步上前,她和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你为何用这竹篮藏蝶?”
南戚一时不习惯她凑这么近,也没见过她那样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后退半步,紧握的手心瞒是虚汗,“灵蝶自由,竹篮注定困不住,而此刻你所见,是蝶甘心为他而停留。”
他的话意有所指。
皎洁月光,星星点点,风轻而云淡。凌谕没有作任何回应,只是嘴角的笑意浅浅,垂眸,似在思索可能性。又觉想不通,遂不再纠结,转身而去。
这一刻,暖意占据了南戚的内心,他只想就这样永远,哪怕永远追不上,至少,她不会因为他的靠近而逃离。
可越是陶醉于欢乐之际,便越易沉溺于忧虑之海。画面过于美好,可南戚脑海中却恍然浮现今日所遇之人,片刻之间,神眸已然染上了浓烈的复杂。
“喜欢吗?”他婉言轻问,声音温柔而真挚,一字一句格外深情。
凌谕微微侧首,眸子深处繁星闪烁,声线清淡,像初升的晨曦,给人一种宁静的感觉。“好喜欢。”
“好喜欢……谁?”一时没忍住,他又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