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局

    南阳多久没有动荡了。

    这世间也算平盛数百年,如今乱局四起,定不可能草草收场。奕恒阁那边有南途在跟,坠玉仙尊主南阳内政,那么忏家自然落在了南戚头上。只是南戚似乎并没有心思烦心这些事,好再有陆惜叶在,所以阿祥少君并不在南阳。

    梅黎蜷缩在南阳天牢的石室里,手腕上的禁灵锁已经磨出血痕。三日前,夫子留下课题后说明今日在藏书楼验收成果,那么多人同在屋檐下,为何唯独判定于她?什么私藏秘籍、什么杀人灭口。她分明什么都没做!

    她盯着墙上不断变幻的月光纹路,始终想不通这一切是怎么顺理成章的。

    铁门突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梅黎条件反射地绷紧身体,锁链哗啦作响。

    “罪徒梅黎。”来人声音冰冷,无情宣判:“明日午时,刑台问斩。”

    脚步声渐远,梅黎才松开紧绷的神经。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她却想起师父送别时给她的蜜饯。那天春光明媚,梅不祎抚着她的发顶说:“去南阳好好修行,待局势稳定,徒儿学到了本事,师父亲自接你回来。”

    梅黎素来谨慎,能将迫言术神不知鬼不觉下在她身上,又能轻易钩织罪名,看来幕后之人没那么简单。未知人目的,只是从言语可知,那个人的目标不是她,而是七权樊、乃至整个妖灵界。

    ‘圣笼囚蝶,午时断翼’。消息自落锦楼传出,手法干净,南阳似乎无人察觉。

    凌谕立于树影中,目送灵讯轻易传过南阳结界远去。她垂眸,脑海中浮现南途所言:“神主能一眼看出行凶之人,可曾好奇幕后的一切?”他说,对事物本身没了兴趣,那这个世界的乐趣就少了一半。

    所以,她便想着来看看。

    千里之外的妖灵界圣坛,七权樊大家长手中的玉盏突然炸裂。翡翠碎片划破他的手指,血珠化作八个猩红大字:

    ‘梅黎判死,明日行刑’。

    “坠!玉!”大家长捏碎鳞片,眼中泛起血色。在他身后的弟子察觉到了主子的愤怒,小心翼翼发问:“大家长,可是发生了何变故?忏家那边……”

    “先不做动静,让他们见机行事。”大家长强压怒火,沉声命令。

    无回崖在南阳界之外,历来凶险,坠玉却站在崖边最危险的位置,裙摆如浪花般翻涌。

    “终于来了。”坠玉没有回头,声音清冷。

    她身后三丈处,空间如水面般波动,七权樊大家长踏出虚空。他今日未着华服,一袭玄衣几乎融进夜色,唯有腰间七色绦绳彰显身份。

    “茹笙坠玉!你敢阴我,当真以为本座跟你闹着玩?把梅黎还来!”大家长怒火冲天,“否则——”

    “否则怎样?”坠玉轻笑,指尖挑着那只异瞳毕岳,眼神中满是不屑,“你没有能力杀我,也没有能力妄想拿它威胁到我。”

    大家长袖中的手猛地握紧。“是吗?你若当真不在乎,又怎会狗急跳墙!师妹,别忘了当年百余人是怎么死的,没有我,这样的你怎配高高在上!”

    “是啊,有我在,七权樊在妖灵界也算站得住脚,你我本该相安无事,可惜某人长了野心。”坠玉缓缓转身,眼神冰冷刺骨。

    “那又如何,奕恒阁阁主身死,忏家虎视眈眈。织阳界动乱已是板上钉钉,难不成要我袖手旁观?妖灵界这么一块香饽饽又怎能独善其身?坠玉,不要多管闲事,此事于你,于南阳无关。”

    “是吗?”坠玉向前一步,周身灵力汹涌,“自你用出这只毕岳,这事就不可能与我无关。梅不祎,你应该了解我,既然知道本尊在意那件事,那你就不可能活!”

    梅不祎似是终于明白了什么,冷笑一声,“原来如此。”他眼中攒满失望,心中的怨恨化凌厉,“你我怎么说也有多年情谊在,倒是你,妖灵界圣女,入了南阳就忘却妖灵所受之鄙,忘了我等所受之不公!你当所有人都如你这般背信弃义?”

    “笑话,我不狠,你当这个位置是大风刮来的吗?”

    “看来,是谈不拢了。”空气突然暴烈。大家长周身爆出刺目灵光,猛地扑向坠玉。却在触及她衣角的瞬间僵住。

    水镜幻象在两人之间展开。梅黎蜷缩在牢房的画面清晰可见,她脖颈上缠绕的噬灵丝正随着呼吸微微收紧。

    “住手!”大家长嘶吼着撤回灵力,声音中满是焦急与愤怒,“她什么都不知道!你放了她!”

    “好说。”坠玉得逞一笑,瞳孔泛起妖异的双色,“七权樊之人尽数都在忏家,我现在杀你,可以做到名正言顺。”

    大家长的指甲陷入掌心,血珠滴在玄色衣袍上晕开深色痕迹,确实想不到她竟知晓这么多。“有话直说!”

    “既然知道了我的目的,那么聪明如师兄你,七权樊是师父的心血,不想牵连更多,你知道该怎么做。”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梅不祎身心疲惫,满心不甘,却又不敢拿梅黎的性命开玩笑。“果然,异瞳皆为祸害,早知就不该动了恻隐之心,替你隐瞒!”

    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无回崖上响起长剑出鞘的清鸣。大家长最后看了一眼水镜中的梅黎,剑锋反转,刺入自己的心脏。

    “若我死后,师妹还这般偷奸耍滑。你会……遭报应的……”他倒下时,以全部灵力化作一道密令,散朝忏家所在。

    坠玉做事素来狠绝,确认梅不祎魂散,手中一道灵光淡去,确保方圆无任何生灵知晓。如此,凌谕就是再藏,也会被她察觉。

    细微的波动引起了坠玉的高度警惕。一眨眼间,灵力袭来。凌谕被迫现形,坠玉见到人是她,脸色阴沉不堪,眼中杀机骤现:“是你!找死!”

    凌谕在灵力袭来前消散于空中,只余话音回荡:“仙尊放心,我自不会多言。”

    好奇归好奇,凌谕不会多管闲事。只是看坠玉气急败坏的样子,她自然不会信。

    凌谕又进了岭山,许久未来,桥边的大树开了小白花,满树枝桠清香甜腻,让人不由自主的就放空了心思。

    浮桥上边些集了滩水,泡了一团布绸,随着水流不停翻滚,却是没见到莹水莜莜人。

    凌谕越看那东西越眼熟,遂顺手掰下一支树杈,将布绸掏起,端详一番终于发现是莹水莜莜的衣物。这人到当真随性,就这么不管了?

    凌谕顺着河流一直往上,远远就见莹水莜莜高摞裤脚,露着一截皙白的小腿,踩在刚没过膝的河中央捕鱼。

    “莜莜。”

    听到凌谕的声音,莹水莜莜喜气洋洋的转过身,湿漉漉的发丝滴答着水,却丝毫不影响她满脸的兴奋,“谕谕子?唔,你可算想起我来了。”她高高举起手中的肥鱼,大声展示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晚我们吃鱼!”

    语落,大鱼似是察觉到了危险,拼命翻身打滚,任那姑娘怎么都抓不住,扑通一声掉进河水中一溜没影。给莹水莜莜气得呀,弯身摸起一个石头就往前砸,“不懂事?怎么还跑了?”

    凌谕可算被她逗笑了。

    “莜莜,先别管鱼了,你的衣服呢?”

    对哦,莹水莜莜这才想起来,她是来洗衣服来着,奈何那几条鱼一直在她面前游来游去,属实挑衅。便猛然站起,手中的衣物一砸,就跟鱼掰扯到了现在。一来二去,都没注意到衣物被水淌走了。

    “哎呀,谕谕子真好,还知道帮我把衣服捡回来呢!”说着,莹水莜莜已经上了岸,一手掏起鞋子,一手搂住凌谕的手臂,“真好,最喜欢你们来找我玩了,走,进屋!”说完不忘朝她一抛媚眼以显得意。

    凌谕则嫌弃十足的将她手中的鞋扒远些,“咦~放手,快放手!脏死了。”

    莹水莜莜反而抱紧了些,撒娇到:“嗯~才不要,就要挨着谕谕子,我喜欢。”

    画面有些惨目忍睹,拎着鞋,挑着湿淋淋的衣裳,一打一闹。不过于凌谕而言,和莹水莜莜相处倒是一如既往的舒心。

    而另一边,

    正午的刑台围满了南阳弟子。梅黎被锁链吊在中央,她模糊的视线里,林毓正在宣读罪状,那些陌生的罪名让她连辩解的力气都没有。

    “行刑!”林毓盯着梅黎的背影,眉头紧锁。他总觉得自己漏算了什么,却抓不住那一闪而逝的灵光。

    梅黎闭上眼睛,想象中的疼痛没有来临,只是灵魂脱离了身体,很轻很轻。不知过了多久,她艰难的聚焦视线,却听一熟悉的声音,“醒了?”

    “你我也算同出师门,本尊可以留你一命。前提是,吃了它。”坠玉仙尊凛然神姿,居高临下的将一颗药丸递给她。

    梅黎二话不说抓住丹药咽下。

    “聪明哦,”坠玉轻抚她的后背,指尖有蓝光一闪而过,“那就活下去,好好查明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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