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思浅反复梦魇,又在梦魇中反而清醒,蛊毒发作导致浑身的伤痕发炎,病重加剧了寒症的发作,男人的体温触手可及,这一夜,他也是破天荒的允许她睡在他身边。
是愧疚吗?
或许魏陵州对她还有些许在意,只是这样的在意是因为她暗厂指挥使的身份,还是她是云思浅,估计他自己都讲不清楚。
混沌中,唇瓣被掀开,苦涩的汤药入胃,
她能感觉到魏陵州在床边,手指挑起她一绺墨丝,玩着她的头发,将发梢当成剑穗,滑着她的侧脸,被慕容天仞留下的血痕,正在被他一点点清理创口。
云思浅仰面朝天躺着,一偏头,不愿接受他的触碰。尽管今晚他再柔情蜜意,明天还是要娶高壑贵女。
魏陵州掰正她的脸,云思浅再次推开:“你去娶别人好了,在这里做什么?”
魏陵州:“越来越放肆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整个千蛊门都要跟着你姓云了。”
她看着魏陵州披着中衣,衣领处可以看到胸口的护甲。
“想杀我?”魏陵州用勺子喂她喝药,“你如果真的恨我,活下来才有机会杀我。”
烛火盈盈,视野朦胧。
两道人影透过鲜红的帐幔,女子依偎在男人肩头,娇媚的啜泣声很轻,仿佛压抑已久的情绪,却依然不敢大声哭出来。
“一定要这样惩罚我吗?”
云思浅用力哭着,因蛊毒发作,喘息不止,“主上,我知错了,可以不要再折磨我了吗?我太难受了,求求您,看在我为你受伤的面子上,不要再伤害我了,真的很痛……”
魏陵州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也不知道她为何会这么痛,若云思浅没有撒谎,那可能是她体内的双蛊发生了排斥反应。
因为有赋阳令,千蛊门的白骨毒解了。
然而无人知晓,就在蛊师殿的地下蛊室中,关着一个苗疆少年。
蛊术是一种远古失传的交鬼术,由于太过邪门,许多教派都不再沾惹,导致蛊术越发冷门,也越发纯正。
魏陵州初次来到西澜城,无意中撞见一位垂暮老者正在向一位少年传授蛊门之术,而这位少年就是来自苗疆的族人。
好巧不巧,被他撞上这么一个大便宜,魏陵州岂能放过。他设下陷阱活捉了少年和老者,并强迫他们传授他蛊术。
随着魏陵州一步步掌握蛊术门路,老者的生命也走向枯萎,而关于蛊术的最深层功力,乃是致命绝技,魏陵州并没得到,反而是苗疆少年凭借与老者心灵相通,获得了蛊术最深层的功夫。
而最深层功夫,正是拥有解决双蛊之人的能力。
魏陵州囚禁苗疆少年多年,也养了他多年就是想从他身上获得最深层蛊术,只可惜,一切都是徒劳。
看着云思浅被蛊毒折磨得痛不欲生,他想取她的血,给她检查一下,她却因为过于害怕,挣扎着想要远离他。
“如今这一切,你都是为了报复我。”云思浅哭道,“因为十年前,我不爱你,你还在恨我,对不对?!”
魏陵州一怔,没想到她会在这个节骨眼翻旧账,不禁回忆往昔。
十年前的皇浦,魏陵州第一次见到云思浅,是在她和萧驭之的茅草屋里。
那时,萧驭之还是个不受待见的庶皇子,因母亲是宫女出身,处处受人排挤,连太监都可以欺负他。
所幸萧驭之遇到了伯乐,就是他的师父摘星国师。
摘星国师地位颇高,职责乃是辅佐太子,然而那太子资质平平,难堪大用,摘星国师一筹莫展之迹,偶遇了常年被冷落的庶皇子萧驭之。
经过萧驭之的不懈努力,惜才的摘星国师终于收他为徒,萧驭之从那时起,命运开始引领他,走上一条孤独的帝王之路,而他成为摘星国师的关门弟子,同时与摘星自幼养在身边的徒弟魏陵州相识。
魏陵州进入那间茅草屋,看到那个洗手作羹汤的白衣少女侍奉这位庶皇子的饮食起居。他曾暗示过她自己的心意,结果都被云思浅的装傻搪塞过去了。
后来,他想过,如果那时他霸道一些,不顾及师兄弟情谊,也许云思浅就是他的了。
可惜没有如果。
此刻,云思浅用被子包裹着全身,忍受着蛊毒反复侵体:“主上不要恨我,感情,总要有先来后到。他送我和亲,如此羞辱足以摧毁我和他多年的感情,我和他不可能了,我想好好爱你,可是午夜梦回,我总能想起,我的那个孩子,我可怜的孩子……”
魏陵州不耐烦道:“你和他的孩子死了,与本王何干?”
“我的孩子,是被你杀死的!”
云思浅声嘶力竭地吼着,她想起十年前,萧驭之夺嫡逼宫,在世家大族的帮衬下成功登基,而魏陵州却从锦衣卫沦为囚犯,又带领同伙越狱。
在野外躲避追兵时,燕东广为了引开追兵,失手落网。
出生入死的兄弟因他被捕,将会面临什么可想而知,他们本就是越狱的亡徒,在刀尖上活命,何惧之有?
魏陵州在玄门司行事多年,也是有些人脉的,通过买通大太监,他混进宫去,点燃皇仓的火药库,屠杀了不少锦衣卫示威,出逃后,绑架了偷溜出宫的云思浅。
那时云思浅已经被封为云妃了,并怀上龙种,因受不了日夜拘束的生活,想着出宫玩玩,结果遇到了亡命之徒魏陵州。
魏陵州将她绑在山洞里,看到她微微隆起的肚子,即便自己喜欢的女子怀了别的男人的孩子,可是看到她虚弱的样子,又不免心生怜悯,就煮了一碗鸡汤,喂给她喝。
后来追兵发现了这里,魏陵州知道是萧驭之的人来了,绕小路离开了山洞,将云思浅丢在那里。
后面的事,他就不得而知了。
他本以为,五年未见,云思浅早已嫁为人妇,儿女成群,没想到,萧驭之竟然为了平定西澜,许她和亲,下嫁西澜王。
如此看来,萧驭之并不宠爱云思浅,或者说,帝王的爱,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
可是云思浅说他杀了她的孩子,这话从而说起?
“你将我绑在山洞,自己逃走,而那时的我腹痛难忍,萧驭之带兵赶到,我因为喝下你亲手熬制的鸡汤,小产了。”
云思浅说,“就算你恨我们,但孩子是无辜的,你为何要这么做!若不是没了这个孩子,他也不会不理我那么久,不会那么快送我和亲。”
皇上的妃子被一个逃犯劫走,两个人在山洞里三天三夜,很难不让人怀疑。更何况救援赶到时,她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腹中的皇子化为一滩血水。
这三日发生了什么?逃犯对她做了什么?
妃子的名节关系到皇家的尊严,若非云思浅自己跑出去,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她的行为,对于三纲五常来说是恶劣的,已经到达了混淆皇室血统大罪的地步。
虽然萧驭之亲自将浑身是血的她救出山洞,但是从那之后,将她冷落在一边,对其他嫔妃的恩宠却不少。
直到收复西澜的消息传入后宫。
据说先帝的莲妃曾是西澜部落的贵族,因生辰八字与当地教义中的冰山神女降世的时辰重合,被西澜族人看做神女转世,并将她作为贡女被献给先帝,以此证明附属国的忠心。
而这位传说中的冰山神女早已去世,她寝宫的画像却被保存下来,容貌与云思浅高度重合。
不久,侍奉过莲妃的嬷嬷奉命前来,以西澜传统文化和皇浦高贵的礼节来规训她,从每晚的沐浴香料、药物饮食用度全部更换成莲妃娘娘用过的,并训练她一颦一笑,神态举止,都要模仿莲妃娘娘,就是为了将她作为贡女,送去西澜和亲。
虽然云思浅和莲妃娘娘差辈,但沉迷教义的西澜人若是见到与之相似的女子,定会以为这是冰山神女的前世今生。
前尘往事不堪回首。
对于云思浅的控诉,魏陵州听得一头雾水,他也懒得多想,随口丢了句“无理取闹”,紧接着不顾她的挣扎,打横抱起云思浅,向蛊室走去。
云思浅终于进入了那间他从不许她进入的蛊室。
这里果真关着一个少年,用石子在地上画着蛊术花纹,一身苗疆装扮。
他抱着她,命令苗疆少年把脉。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云思浅会这样。
云思浅体内的傀儡蛊和阴阳合欢蛊是魏陵州亲手下的。
前者,他曾控制她将同僚认成嗜血野猴,控制她杀人;后者,是阻止她与外男接触的利刃,只要她忠于他,就不会有事。
明明他并未操控她体内的蛊毒,为何蛊毒会突然发作,且如此强烈?
眼前的苗疆少年半张脸都是密密麻麻的蛊图腾,魏陵州那位想起传授蛊术的老者,临死前也是这副尊荣,不仅是他,许多厉害的蛊师临死前都是这种惨状,想必这位苗疆少年也要上路了。
这些年被魏陵州囚禁于此,却始终不肯不告诉他最厉害的蛊技,魏陵州得不到想要的,也没法杀了苗疆少年。
然而魏陵州不知道,眼前的景象被云思浅看到,只会让她更加害怕魏陵州。
苗疆少年给云思浅号脉,突然,眼神直直地看着二人,他道:“双蛊之人……你们什么关系?”
不等魏陵州回话,苗疆少年眉毛一动,哈哈大笑起来:“堂堂蛊王竟然沦落至此,真是讽刺啊哈哈哈哈——”
“少废话!她究竟何故,快说!”
“我偏不说,让你纠结心焦到死!!”苗疆少年喷出一口血,“暖阳出来了,丛林的绿叶茂盛,蛊王殿下不要错过花期……”
魏陵州不明白苗疆少年的意思,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一阵嘶声疯笑过后,少年咽下最后一口气。
蛊室被彻底封住,天快要亮了。
魏陵州将云思浅带回寝殿,然而她的状况并未得到缓解,蛊毒发作留下的后遗症使她产生幻觉,一两次他没有按住她,任由云思浅把屋里砸得乱七八糟,然后开始自残。
起初他以为她在矫情,或者埋怨他明天要成亲,疯闹一下,可是她痛苦的样子,又不像是装的。
魏陵州猛然想起,云思浅是从天仞宗逃出来的,慕容天仞不是吃素的,肯定为难了她,而她回来时满身的伤,却有明显治愈的痕迹,究竟是怎么回事?
若不是她为了活命,讨好了慕容天仞才导致蛊毒发作,要么就是半路遇到了什么人,与之共度良宵。
又想起苗疆少年的话,魏陵州脑子乱成一团,这时,云思浅突然掣出罡熬刀,攥着刀刃汩汩溢出,似乎不觉得痛,她抬手,就要将刃部放在脖颈……
情急之下,魏陵州一脚踹翻她,睥睨着倒在榻边的云思浅说:“你的伤,谁包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