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
和朋友分别，一个人走在住宅区的小道。高涨的心情逐渐冷却，直到冰点。她发出最近惯用的不满声，伸手按下路边自动贩卖机的按钮。罐装咖啡带着乒铃乓啷的动静滚落下来，无视方向的下坠仿佛映照着她今天的心情。
这样说起来，和安然摆在货架中等候挑选的罐装咖啡不同，自动贩卖里的罐装咖啡在被卖出前必须冒着瓶身凹陷的风险经历横冲直撞的冲击。你也很不容易呢。一直以来享受着你的便利，谢谢。在心中默念着，十二月的寒冷空气中，她打开了罐装咖啡。仔细想想，今天他大概又要因为比赛而晚归了吧。查看手机，果然收到了“会晚回来”的消息。
*
“嗯？今天的晚训？取消了吗？”
“因为体育馆要维护设备，提早结束了。”
“伯母，打扰了—”
“喂，治！不许抢在我前面！”
高中时期，他和治经常在夜间训练取消、或是提早结束后来她家打扰。她的父母经营着一家日式点心店，店里每到傍晚总会剩下一些没办法保存到明天的点心。这对双胞胎兄弟仗着一起长大的情分瞄准了这点。无论什么点心都能充满幸福地享用的他们受到了热情对待。妈妈总是高兴地说“啊呀，是侑和治啊，我家的孩子一直念叨着你们为什么还不来呢。”，“我才没有啊妈妈…！”厨房里呵呵笑着的妈妈为他们准备点心和茶水，她偷偷跑进来发脾气。
“明明是妈妈很希望侑和治来。”
“毕竟那两个孩子总是吃得很香呢。对于做点心的来说没什么比这更好的回报了吧？”
“你这样说会被误会的啦！”
“呐，侑和治，你更喜欢谁？”
“哈！？…谁都不喜欢…！”
“我觉得是侑…”
“都说了不喜欢啦！”
端着满是食物的托盘，用脚踹开自己卧室的大门。那两个家伙像是在自己家一样把腿伸进暖桌中毫无形象地四仰八叉，安详地闭着眼。学校里痴迷他们的女生看到这一幕会作何想法呢。被称作排球界最强双胞胎的他们，在她看来只是没有边界感的麻烦家伙。她把托盘重重地掷下，发出“砰”的动静，两双眼睛同时睁开了。
“这里是我的卧室吧？”
“你的卧室就是我的卧室。”
“事先说好，你将来绝对会下地狱。”
“女人好可怕。”
“今天是团子和馒头啊。好棒。我开动了。”
“为什么治能若无其事地开吃？”
“因为饿了。”
“还没吃晚饭吗？”
“吃了。但是，点心是装在另一个胃里的。”
“你是哪来的女高中生啊？”
“别自顾自地聊起来把我排除在外面！”
忽然说想喝果汁的治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打开门走出去。“不许动我放在冰箱里的布丁！”她冲着治的背影喊着，治举起手背晃了晃。房间里只剩下她和侑两个人。暖洋洋地温度从腿部蔓延，大脑的思考变得缓慢，空气似乎也被热气蒸得稠厚。坐在对面的侑不知为何时不时用目光偷偷瞟她。
“喂，马上就是圣诞节吧。”
“…嗯，是啊。”
“为什么是这种回答啊。”
“没什么，反正也没有礼物。”
“果然是想要礼物！”他小声嘟囔着，“果然…女生都想要礼物啊。”
从小到大一直都在一起的时光，说到节日或者生日的话，仔细想来他们之间没有特意为谁准备礼物的情况。“对不起，我买不起两人份的礼物，所以干脆不送了。”这是侑和治的生日。实际上是她用妈妈给的礼物的钱给自己买了新的洋装。“对不起，因为刚换了护膝，没有钱。我们会把这份护膝当作你送的礼物的。”这是她的生日。莫名在卧室里多出来的游戏卡还是无视比较好。
“…我刚才，看到了。”
“嗯…？”
“裁剪下来的杂志。”
“啊…是有那回事吧。”
专供少女读者的圣诞特刊，各大品牌推出的圣诞限定汇总，其中一条项链夺走了她的目光。
“…”
“…干嘛？你要送我吗？”
她玩笑般开口。不过，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的。奢侈品牌推出的项链，加上限定的BUFF，价格后面的零多到让人无语。沉默了片刻，侑张开嘴，“我…”，这时，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治抱着一大桶饮料回来了。
审视着弥漫沉默的房间，互相别开视线的两人，治不动声色地眯起眼。
*
那个时候，侑想对她说什么呢。
她沉浸在回忆中小口啜饮着罐装咖啡。明明寒意应该会随着时间慢慢变得不那么明显，可是被咖啡温暖过的面部却依然能感受到冰冷，真是奇怪。她不停地触摸着自己的脸颊。今年他也要因为比赛晚归。明明知道会这样，却还是会为他的话而心动的自己，真是不争气。
“虽然比赛会晚，但结束后我一定去见你。”
早上离开家之前，忘记是第几次郑重对自己承诺的他的话语。时钟指针已经指向23点。
“话说，为什么每年圣诞节都要比赛。”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吧。”
“所谓的全明星赛啊。”
“对吧？”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这个“对吧？”是“你也懂得吧？”的意思。侑总是这么说。这个道理她也明白。可以许下愿望和收到礼物，闪闪发光的红绿饰品，不期然会降下的浪漫雪花，装点着这一切的圣诞节在现代变得比传统节日更加隆重。侑所在的俱乐部也抓住这个时机举办特别比赛，对手是SCHWEIDEN ADLERS，据说门票在开售的瞬间就售空了。侑对此很期待，治也被邀请过去摆摊。到头来只剩下她一个人。搞什么啊。
明明都懂。她只是希望至少今天能在一起。
*
“事先声明，这段时间别来我家。”
“干嘛？”
“上京。”
“哈？一个人？和朋友？男的女的？”
“如果是男朋友的话她就不会总是和我们在一起了吧。”
“你想打架吗？”
“去东京干嘛啊？”
“穿着圣诞老人的衣服在街头派发传单——好痛！”
“姑且计划在六本木看灯饰，去买冬装，做美甲，然后在卡拉OK唱到爽。别太羡慕了哦，排球笨蛋们。”
“…”
“…”
“为什么忽然一脸恶寒地看着我？真心想打架吗？”
“不，该怎么说呢，女子力太高所以被吓到了。”
“大力猩猩进化成女高中生的历史奇迹上演了——喂！都说了很痛啊！”
“等下，刚才说了‘这段时间’吧。”
“大概明年才会回来。妈妈也会跟着一起去。顺便在那边看望一下亲戚什么的。”
“明年…别说得跟真的一样，就是下个礼拜吧。”
“也就是说今年的初诣不能一起了？”
“是这样。”
“对神明不敬的人新的一年会倒霉的。”
“你在说什么啊？北前辈已经知道了。来我家买点心的时候顺便和他说了。”
“北前辈是神吗。”
“对神明不敬的人新的一年会倒霉的。”
“…别重复我说的话。”
“心虚了呢。”
“等下，等下。”侑忽然开口。她做好了随时攻击的准备。
“也就是说，你新年那会在东京对吧。”
“那又怎样？”
“春高。”
伴随着他的话语，治的眼睛跟着亮了起来。
“…哈？”
“春高，来看吧。”
侑凝视她的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心脏因此漏跳一拍。
*
东京的空气和兵库不一样。充满着致死量的麻痹感，就连从嘴巴里哈出的白气都带着奢华的梦幻感。视线不断旋转，想把富丽堂皇的所有都好好记住。这份心情，如果是和她一样从地方上京的女生绝对会懂。
但是，为什么。
没有憧憬许久的璀璨灯饰，没有袭袭飘逸的外套，没有能发一百张SNS的可爱美甲。她此刻站在人来人往的东京体育馆的会场。身边经过几个打扮时尚的女生。手中举着点缀蕾丝花边的应援扇，上面用可爱的字体写着侑和治的名字，后面还跟着粉色的爱心。虽然早就知道那两个家伙在女生中人气拔群，亲眼见到的时候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怎么，要上去宣誓一下主权吗？”肩膀上忽然沉下压力，声音的主人随意地把手臂搭上她的肩膀，“侑君是我的?我们之间没有能容下你的缝隙?之类的？”
“好恶心。”
“是有点吧。”
来人维持着把她当做人形支架的姿势，手掌抵在额前，无所谓地四处眺望。他肯定也注意到了那几个女生。那么可爱的孩子特意为自己来应援，他却视若无物地习以为常，甚至利用这点来开玩笑。这点也让人很火大。总是标榜自己比双胞胎兄弟更加善良的他，说到底共享着同一条染色体。
“说起来，你们还有比赛吧。这样在这里没关系吗？—治。”
“正好是中场休息时间。”
治收回打量四周的视线。顺着她头顶的发旋，蓬松的刘海，停留在扑闪着的睫毛。黑色的弧线比平时更加纤长浓密，伴随着眨眼似乎还飘落着闪粉。
“化妆了啊。”
“这是当然的吧。”
“为了侑？”
“…为什么从刚才起就一个劲地提侑？”
“那家伙一直在担心会不会有别的男生来跟你搭讪呢。”
“…哈？”
“为什么我要被你们两个夹在中间啊。”
“你在说什么呢。”
“老实说我觉得他的主意很烂。”
“我还有回答的意义吗？”
“先说好。”
“…嗯？”
“对你的人生来说，从有益的角度来讲。还是不要和侑扯上关系比较好吧。”
“现在说这个已经太迟了。”
“不管发生什么都好。不止是侑，我也是你和你一起长大的青梅竹。”
肩膀上的重力顷刻间消失。她怔怔地抬起头，治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给我好好记牢这点。”
诶。真的假的。这是那个治、宫治会说的话吗。下意思地想要追问其中的意义，但是治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仿佛刚才那瞬的压强只是错感。像是什么都没说过那般的治轻飘飘地反身离开。说到底，他特地脱离队伍出现在这里的意义是什么。身边的人又是从什么时候起从治变成侑。这个时候的她对之后会发生的事还没有自觉。
“…真的来了啊。”
侑金色的头发在冬季的阳光中闪闪发光。
“…”
“…毕竟是北前辈最后的比赛。得为他加油才行。”
“不是为了我吗？”
“刚才有人说话了吗？”
“为什么忽然开始闹脾气了？”
“我才没有。”
侑把脸凑到她面前。茶色的眼眸撑得圆圆的。
“就是有。”
“…没有。”
“有。—喂，别忽然打我啊！？”
“喂，那边那个，难道是稻荷崎的宫侑吗？”“据说他入选了全日本青年强化合宿。”“传闻中的高中第一二传手。”渐渐注意到这边的吵闹，开始骚动人群的窃窃私语传入耳中。烦人。如此喃喃的侑猝不及防地抓住她的手腕。她在周围人的惊呼声中被半是强硬地带着跑了起来。
*
“喂…！？到底是想干嘛？忽然之间？你们两个？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哦！？”
体育馆的背面，远离了其他人，布满阴影的小道。她小口地喘着气，怒视着侑的背影。自说自话地把她带到这里、从刚才起就保持沉默只留一个背影给她的侑。
“我啊，想了很多。”
“…然后？”
“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吧。甚至相反，是最差劲的时机也说不定。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春高、排球才是第一。以后大概也会是这样。但是，什么都不做的话就什么也无法开始。”
“到底在说什么啊。一个两个。”
“一直以来没送你礼物。生日也好、圣诞节也好。其实有点后悔。”
她快要爆发的情绪停在最高点的临界值，转换成不可思议的眼神。侑的背影，不知为何和那天房间中沉默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我不会说什么把比赛的冠军献给你作为礼物之类的自私的话。所以，作为替换。我的人生从今往后全部交给你。”
包袋从手中脱落，落到地上。
*
“…睡了吗。”
听到玄关传来的窸窸窣窣，她醒了过来，披着毛毯从卧室走出去。看了眼时钟，已经过了0点。圣诞节已经结束了。他毫无形象地蹲在玄关口，脸上隐约流露出些许疲惫。即便如此，他还是在见到她的第一刻扬起嘴角。
“抱歉，回来晚了。吵醒你了…？”
“…不，欢迎回来。”
“我回来了。”
侑注视着直直地走来的她，仰起脑袋，藏在背后的手臂递到她面前，紧握的手掌缓缓张开，手心印出红色的印记。丝绒的方正盒子在玄关的暖光下看上去很温暖。
“给，这个。”
“…是什么？”
盒子上的LOGO很熟悉。
“当然是礼物啊。"
咬住嘴唇打开，是一条在微弱灯光下也散发着光泽的美丽项链。和高中时她喜欢的那条一样的设计。
“你还记得啊…？”
“嗯。一直都记得。”
侑蹭了蹭她抚摸着头顶的手掌。接着反客为主地捧进自己的手心。
“柜台说，虽然是限定，但是未来的圣诞也有可能返场。我就拜托他们有消息就通知我。终于—”
话说到一半停住了。在冲撞中不断跌落的罐装咖啡被好好地接住。冰冷的心脏因为从手心传来的炙热温度回温。即使期待的节日已经过了。即使极力克制。她还是露出了笑容。
*
一直以来都没有送过礼物的侑，在高中那年的冬天将自己从今往后的人生交给了她。比起那张帅到让人觉得狡猾的脸更加狡猾的行为，让人无法招架。
正如他所说。高中时的侑，经常把排球放在私生活之前。即使步入20代，在他心中排球的优先级依然很高。不如说就是第一。回想起来，小学开始他就很重视排球。总是孩子气的他有排球这样重要的东西，这本身也让人觉得可靠。但是，她正是喜欢幼稚的侑对待热爱的事物时变得认真的那份态度。现在这一点也没有变。想必以后也不会改变吧。爱着排球的侑，爱着这样的侑的她，在圣诞节结束后才送达的心意。这大概就是属于他们的恋爱。
“话虽如此，还是希望能在圣诞当天收到呢。”
“嗯…说的也是啊。”
“明年、绝对—”
“别说谎了。”
“…白天干什么去了？”
“和朋友约会…啊，接下来不会要问我是男生还是女生吧？”
“把我当成什么了…笨蛋吗。”
“然后，喝了罐装咖啡。自动贩卖机里的罐装咖啡好可怜。”
“嗯？”
“那个时候真的超不爽的。想狠狠揍你一拳。”
“好痛—”
“别装了。”
“我说。”
“…”
“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不管是作为宫选手还是名为侑的普通男人。就算圣诞节过去了。我爱着你的心也不会改变。我的人生的主人是你。这点你是知道的吧？”
“…”
“…啊。脸红了。”
在深夜的客厅里，两人依偎在一起。窗外，雪已经开始飘落。
…
…
…
※确认关系的情况
“我想交女朋友。”
“那就交啊。你想的话交几个都行吧。”
“是这样吧。”
“一点都不反驳啊…完全人渣。”
“但是，不是你的话就不行。”
“…”
“毕竟我的人生已经是你的了。”
“…你说什么？”
“一直得不到回复啊。也考虑下我这边的心情吧。”
“…”
“交往吧。或者绝交。二选一。”
“…哈、喂。等下。你给我等下。这是告白吗？为什么不交往就绝交啊。”
“因为我没那个耐力、也没有任何信心，面对喜欢的女人，想牵紧她的手，想亲吻她的嘴唇，想死也不放开地拥抱她，明明是这样，却要维持着仅仅只是朋友的友谊。太可笑了。我做不到。”
“…”
“那么，你的回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