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年后开始写小说，有一部小说是写一盆花变成小女孩的，在暗中保护一个受了诅咒的男孩，最后花所幻化的小女孩为了保护男孩死了，这个灵感是我去世的奶奶给我的，结果没人看。连个评论的都没有。”

    “我又写了一部关于历史朝代前生后世嫁接的，更是惨不忍睹，直到写了一篇关于童年的，才有起色，然后慢慢开始有人关注，我成了一名小说家，连以前的都开始有人看了。”

    “后来我开始四处旅游，搜索写作的灵感，我去过一个满是风车的地方，没有风也会转动，在那块我知道了世界无论发生什么，这些风车依然会转动。让它们停下的，只有它们的叶片自己出了问题。”

    “我又去过一个满是佛堂的地方，那里的人清澈，带着的糖你给他们，周围的人都会上来要，他们觉得每个人都一样，有人得到了，他也会得到，佛渡万人。”

    “我又去了圣母教堂，路过的人拍照，打卡，做虔诚状，但我却误以为那是基督的圣地，还在四处寻找耶稣的影子。”

    “宜”依然没有一句话，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触动了她，那是一个固定的点，横椅、树、落叶、阳光、铁网、篮球广场、移动的人群，所有的场景从来没变过。

    “我曾经还去过一个满是向日葵的向日葵花海，距离我1000多公里，一把相机，一叠钞票，走1000里路，迎着阳光向下望去，美，风都是甜的。”

    “我经常梦到大海，在梦里不停的拍打着，我喜欢听Old man，那些浪花推向我的眼前，泥沙到了脚面又迅速散去。”

    “我躺在大海里，咸，我喜欢那个味道。”

    “我的家乡有一个牛棚，里边却养了一头驴，每次在需要犁地的时候驴都不情愿的走向农场，主人就愤怒的用皮鞭抽打。驴发出倔强的声音，是啊，磨盘才属于它的战场。有一天驴突然挣脱缰绳跑了，在唯一修了的水泥路上，我看到奔跑的驴大声的呼喊着，那是我多少次幻想出属于它的结果，那一瞬间奔跑的似乎不是驴，是我。”

    “主人在后边用拖拉机疯狂的追赶，我以为那本该是属于它的生活，但是在路上飞蹦的石子却成了它的绊脚石，跌倒后的驴子被主人疯狂抽打，我才知道命运里它是人类的牲畜，自由只是对人说的。”

    “我喜欢拿着马灯在山上的树下看书，离我不远的地方。马灯挂在树梢，照出一个半圆，看安徒生童话，那场景就像极了童话中某个画面的场景。我尤其喜欢这本书，尤其是在夜里看，好像灯光照过的恍惚的地方，那些童话里的片段就会模糊的出现在眼前。”

    “那是有一条小溪围绕的一棵树，我总去那里，把脚放在里面，大人说里边有蛇，我不害怕，真的他们选择咬我，我就和这小溪融为一体，我那时就是这么想的。”

    “我特别喜欢水，喜欢那种安静的，也喜欢那种滂泼的，那种水撞击的声音，安静流淌的声音，让我觉得这世界安逸，又无孔不入。它不像大地，包容万物，却略显笨拙，厚重，它灵活，安心。”

    “你知道么？海真的很美，如果是河也可以。最好有沙滩，从午后的时间走去，一直等到日落，坐在沙滩上，表面温和。当光线和海面持平的时候，那光景像极了艺术”。

    “宜”的状态让我不安，她让我对她产生恐慌，当我再次出现在横椅周边时她依然在盯着广场。

    “今天的天气真不错哈。”

    “宜”依然没有反应。

    “宜”的反应突然让我想起我曾经的一个朋友，有一天他告诉我天是黑色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这么跟我说，我以为是艺术让他的思维升华了，之后的陆续几天他都会提到这件事。我没问过他原因，后来就自杀了，我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直到有一天我看到过一个画家的讲解后我知道了，当人格扭曲的时候，视野里的世界就变化，我有些遗憾那个时候我没为他做点什么。”

    “后来第二年我去了他外婆家，他父亲很早的时候就抛弃她母亲离开了，八年没有任何音讯，他和母亲还有妹妹与外婆共同生活。当我到达他家之后我才知道在他自杀两年前他的母亲就去世了，但是他从没和我说过。”

    “他喜欢艺术，却纠结于家庭和现实，当忙碌的一天结束后他走向画板，他告诉我画板上的水彩多么清澈，他告诉我想永远做一个内心清澈的人，我和他说这不难，然后我会告诉他我给他做样子。”

    “在他母亲去世的第二年他的妹妹就因为溺水身亡了，外公因为自责，在修理房子的时候摔断了腿。我去的那年他的外公刚刚患上尿毒症，那个时候他已经离开一段时间。我带他们去了市里的医院，在康复后，扔下一笔钱，结果在第二年我再去的时候老人就不在了。”

    “那破旧的小屋经历了几十年，每一年我的朋友都想给他们带回去些什么，但最后都是什么都没带回去。每一年他都告诉我他想回去了，不再出来，应该帮家里分担些什么，但最后又留下来，他和我说他自私，我说是心怀大海。他说我神经病，我说这样我们才可以更自私一点。”

    “自杀的后一年我知道了他自杀的最终原因，他绘画时认识了一个女孩，却因为艺术的贫穷离开了他，那是他对绘画人生未来的最后一丝幻想，但终究还是败在了现实面前，最后在面对所有的人生经历他选择了自私，他把所有他的曾经都看成悲剧，放弃了所有那些他的亲人，也放弃了对他们的责任。”

    “其实感情最昂贵，也最不值钱，生而为感情哭泣的人，命最贱。”

    “前两年最后一次我去看了他外婆，92岁，人生之痛苦让她送走了每一个人，恰恰又是她留到最后。”

    “看到我时她依然笑面相迎，年龄让她的笑容看上去和善，像菩萨，那种活在人间的菩萨。她在本就拮据的房间里拿出最好的食物给我，我说一起照张相吧，她有些羞涩的站到我旁边，相机里她的面庞是那么坚毅，笑容是那么健康，饱经苍霜的面容里刻画了所有，却唯独不见对生活的失望。”

    “第二年他的外婆去世了，邻居帮忙置办的葬礼，我去的时候只剩下一个没有碑的土包，我到曾经去过的她的房间里，那里还有我们一起照过相的照片，相片中的她的牙，好白。”

    我看着“宜”，默默的给她讲着我这个朋友的故事，她没有任何反应，我在横椅上又安静的坐了一会就离开了。

    天突然下雨，树可以遮挡一部分，但是雨水还是会滴落到身上，我站在病院门口的位置看着树下，雨水透过树干落到“宜”的白色病号服上，她不躲闪。

    没多久护工发现了她，将她带回病房。

    我看着她，默默叹气。

    接下来我还可以给她讲些什么呢？是否她真的疯了？已经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