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东北四下冷厉，忧、爱恨、泪满眶，一切情谊，切忌绵长，长叹都会结霜。

    姜别把枪藏进薄衫后摆，撑起伞走入一阵暴雪，一场葬礼。

    山里信号不好，手机里的男声伴着电流，是组织的电话。

    “Hello, Umbrella, your next mission target is the president of the National Rights Committee, Mo BoKOng.The time limit is six months. Pray for you.”（您好，伞，您的下一个任务目标为国权会会长莫泊空，任务时限为半年，为您祈祷。）

    暴雪密密麻麻地砸在伞面上，杀手在听到莫泊空的名字时大脑暂停运行了一秒。

    “Copy that,Umbrella.”（伞收到）

    姜别笑了。

    姜别之前递交过四次“送”莫泊空的申请，都被KO否了，终于在锲而不舍的第五次成功通过。

    时值傍晚，暴雪如碎云般千军万马地降落在小分市，仿佛是逝者在与众人道出最后轰轰烈烈的一别。

    无人在意执事人口中的祷词，所有人紧绷神经，时刻严阵以待。

    此时此刻，在灵堂外围的山上，蹲守了近千名正枕戈待命的持枪者。

    只要有一个人率先打碎宁静，这将不止是一个人的葬礼。

    今日出席的每一位，几乎都是C国叫得上名号的人物，包括政界、军界、商界、天南地北的黑灯区和杀手组织等各路人马。

    若是平日让这帮相互对立，素日不死不休的人维持暂时的和平聚集到一起，绝对是不可能的，但今天的逝者是李平，这里是他的老家。

    李平是一位享年九十九岁的男性beta，年轻时是无人不知的抗战英雄，后来提前退伍与倒卖茶酒的发小一路往南走，于申湖塔市落脚，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开了家平局饭店。

    执事人在汗流浃背中颂咏完毕，终于到了“引”祷者进前厅献花的环节，现场才渐渐相互走动，热络起来。

    莫过雨代表莫家出席，他既是联盟理事长的孙子，也是国权会会长的儿子，尽管他向来不愿意替父亲出席这种场合，但李平是他奶奶的恩人。

    “过雨，”周以舟向莫过雨走来，他们同样穿着一身黑色毛呢风衣，在肃穆的礼堂中长身静立，惹来不少目光。

    莫过雨、周以舟还有孔家的小儿子孔寺，他们三个S级alpha从小就玩在一起。

    “孔寺呢？还没到吗？”

    莫过雨问，他话音刚落，人群后侧便传来微微噪声。

    黑灯区一家四口全部出席。

    若说政军二界时常意见不合那是自家人打自家人，但黑灯区这种靠灰色地带吃饭的就不一样了，和这种人玩真的不是两败俱伤，就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孔寺今日喷了点摩丝，刘海方经历了狂风也毫不凌乱，和墨镜一起遮住了上半张脸，看起来有种不近人情的冰冷，很符合人们对S级alpha的刻板印象。

    “走十步装了五十个逼，他现在绝对觉得自己帅死了。”周以舟精准吐槽。

    “现在拿面镜子放在他眼前，他都能笑出声。”莫过雨也毫不嘴软。

    果不其然，孔寺出场装了一分钟就忍不住了，在人群中一眼看到这两个偷偷骂他的损友。

    他摆脱掉保镖跑到莫过雨身边，像男模拍海报那样摆了个pose，说：“不好意思，艳压二位了。”

    成功收获白眼两双。

    “李平爷爷闻到你的发胶都能被熏醒。”莫过雨说。

    “啧，瞎说什么呢，李平爷爷看到我这么帅气，在天之灵一定会欣慰的。”孔寺回答。

    几十米外。

    姜别压着一顶鸭舌帽，长发随意地挽在脑后，带些自来卷，若是靠近还能闻到淡淡血气。

    他刚出国执行完一个任务，今日飞机一落地就直奔葬礼。

    姜别并没有见过几次李平本人，但他和李平的曾孙子李懿是很好的朋友，他在人群中疾步穿梭着，想在第一时间送出安慰。

    但人实在太多了，被擦肩而过的人都纷纷回头看这个omega。

    姜别的眼睛是绿色的，像一把墨绿色的伞，刚经历过大雨的色泽。

    明亮的，狭长的，惹人注目的。

    除了beta，几乎每一个被路过的人都闻到了夹杂着暴雪寒气的茉莉香。

    雪水打湿了鞋底，姜别路过莫过雨时微微绊了一下，莫过雨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臂扶了一把。

    “小心。”莫过雨说。

    姜别个子不矮，眼前人依旧高他半个头，他需要微微抬眼才能与之对视，

    “谢谢。”姜别轻轻点头回应他，他的视线并不刻意地移动，一秒落在莫过雨唇角，一秒又落回莫过雨眼底，两三秒后又立刻头也不回地向前方去了。

    扶过小臂的手感停留在莫过雨指尖，很薄的衣料，手臂内侧柔软的肉，还有从鼻尖迅速飘过的，冰凉的带着血气的茉莉香。

    熟悉的气味像一颗小型炸弹，在莫过雨的感官中迸散，他久久凝望着那人的背影，一些遥远的回忆蓄势待发。

    “穿这么少，会生病的吧。”孔寺望着姜别的背影说道：“这美人谁啊，这么急匆匆的，李家的孩子吗。”

    “大聪明，”周以舟低头正拿手机发着信息，说：“李家一家都是beta，刚刚那明显是个omega，A级以上的。”

    姜别往礼堂后面走，在一个房间找到李懿。

    他想说些安慰的话，但他对自己的口才没什么信心，所以在飞机上时管空乘要了纸和笔，一路都在打草稿，下飞机了还握在手里反复阅读。

    可惜机场风太大，稿纸被刮走了。

    姜别沮丧了一会，但很快又觉得刚刚纸上写的那些话太笨，来的路上又开始重新想。

    左一句右一句七零八落的话，见到李懿的时候都说不出来了，只想抱抱他。

    两个眼眶红红的人抱在一起，感情和小时候一样真挚单纯。

    李懿拍了拍他的背，倒像是他安慰姜别，“我没事，太公走的时候很安详，说这一生很幸福，没有什么遗憾了。”

    “怎么又穿的这么少，像块冰似的，”李懿推开姜别，转头对管家说：“東叔，拿件外套过来。”

    姜别看着他眼下的黑眼圈，知道他这几天肯定因为很多事都没有睡好。

    “我都习惯了，不冷的，我很担心你。”

    姜别总是会毫不别扭地遵循人心中最原始的情绪，这是很珍贵的天赋，李懿时常羡慕这样的天赋。

    “谢谢你。”李懿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回答他。

    “我去看看叔叔阿姨。”姜别起身说。

    “外面什么人都有，你小心别被盯上。”李懿嘱咐道：“外套穿好。”

    姜别八岁随师傅进入KO后不久，就认识了李懿，因为师傅和李懿的妈妈就是好朋友。

    李氏夫妇见到姜别后就把他团团抱住。

    “我们小别来了，好久没见怎么又瘦了。”李顿河揉了柔姜别的脑袋说。

    孔寺的声音突然靠近。

    “叔叔阿姨，好久不见，”孔寺走过来，对着李氏夫妇微微鞠躬，“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开口，黑灯区以后可能还会继续麻烦你们，但也请你们别客气，黑灯区能做到的事绝对都对你们义不容辞。”

    李宪十分自然地把姜别掩在了身后，姜别乖乖站着。

    孔寺很能说，一张嘴里能说出八百种安慰人的好听话，而且句句不重样，姜别先是听着，然后又忍不住看向他。

    他想不通，这人的嘴是开过光吗？他要不要也去开一开？可是他经常杀生，寺庙的和尚一定不会给他开的吧。

    姜别就这样胡乱想着，看着孔寺，突然，他感受到了其他的目光。

    来源于孔寺身后还未上前问候的莫过雨。

    姜别当然认识莫过雨，不止因为他是他任务目标的儿子。

    姜别的目光在某个瞬间和莫过雨的汇聚起来，他有种被狼盯住的感觉。

    莫过雨站在孔寺身后，目光犹如一面沉寂的海，实则暗流涌动，他盯着这个omega，试图从他身上捕捉到某种信息。

    莫过雨那双眼墨得深邃，坚毅，像一棵大树的根系在泥土中游向地心，他看着前方omega那双陌生又熟悉的绿色眼睛，单薄的身影骤然与记忆中的画面重合。

    警觉的耳鸣贯穿着莫过雨的大脑，那些长年被薄雾笼罩的记忆如修复过画质的电影在他的脑中开始放映。

    异国他乡的某个日子

    一个满身是血倒下的人

    空无一人的床

    一颗闪耀的绿宝石

    如果姜别拥有听见他人心声的能力，此刻他一定能听见莫过雨说：

    “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