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别十四岁那年的一个深夜,他和九个伙伴一起被扔在深山的野兽坑里,那是正式成为杀手的最后一关。
他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从坑里走出来的,只记得前一秒耳边仿佛还充斥着撕咬和尖叫的呼吼,下一秒就天地哑然,万物死寂。
只有两个人活了下来,他和小烛。
血气冲天的巨坑里,熊、狼、野猪的尸体和另外八个伙伴横在一起,甚至有些人已经没有了完整的肢体,手臂或小腿还在死去的几头狼的嘴里。
最后一关的要求是只要从坑里活了下来,就往山下的据点去,会有人接应。
姜别在离开前提议把伙伴们埋起来,因为他不知道组织会不会处理这些人的尸体,万一不处理的话,等他再从山下回来,说不定已经被山里其他野兽叼走了。
但当他回头看小烛的时候,只看到了一个摇摆却决绝的背影。
小烛踉跄着,向另一个方向走去,头也不回的。
“小烛你去哪,据点不是那个方向。”
小烛没有回应,也没有停下脚步,只是越走越远,直到背影消失在黎明到来之前。
姜别没有再喊。
他明白小烛,明白他素日里飞扬跋扈的笑,明白此刻他的背影为何如此死寂地走向不明的前路。
不说声再见吗?姜别颤抖地半张着嘴唇,最后也没能发出声来。
被胡乱拭去的泪水很快在睫毛上结成霜,那年姜别十四岁,一个人在雪山上挖了八个坑,把八个同伴都完整地埋了进去。
最后他双手合十地跪在坑前,闭上双眼,祈祷大家下辈子都能投胎到完整幸福的家庭中,平凡地度过一生。
大家大多都是没有亲人的孩子,所以才会被选中做杀手,因为没有软肋。
他算是幸运的那一个,虽然父母早亡,但遇见了陈望麦,师傅是世界上最温柔的人。
他不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候死去,坟墓又会在哪里,死的时候是否会有人为他祝祷,所以他连自己那份也一起许了,八个伙伴许给上天,把自己许向阎罗殿,他知道自己将背负怎样的杀孽,无论如何都去不了那光明的好地方了。
破晓。
师傅还在山下等他,他想着不能让师傅等急,便往山下去,但体力和心理都在昨天夜里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他再也走不动了。
在即将失去意识之前,他听到一声枪响。
大腿有一点痛,他低头看,早已麻木的腿正汩汩地往外冒血,有两个身影向他跑来。
“救命。”
他的五感骤然消散,不知道自己这两个字到底有没有发出声音。
再次醒来时,是个陌生的地方。
自己躺在温暖的被窝里,换上了新的衣服,身上的伤口虽然仍旧隐隐作痛,但已经没有那种撕裂的感觉了。
他以为自己是被师傅找到了,可转眼看到的是一个陌生的人。
陌生人趴在床边睡着了,几乎整张脸都埋在臂弯里,看不到是谁,只知道是个alpha,他下意识地想闻闻他的信息素,但整个鼻腔里全是血气,他只闻到了一丝夹杂着潮湿的清香,说不出具体是什么味道。
一想到师傅现在肯定在焦头烂额地满山遍野地找自己,姜别越发心急起来。
他心觉不能就这样一声不吭地离开,但如果叫醒面前的人他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于是他留下了字条和自己的耳坠。
那是父母留给他的绿宝石,师傅帮他做成了耳坠,他不觉得把这东西留给陌生人有什么不妥,救命之恩本身就无以为报。
后来他跟师傅说了这件事,师傅一向谨慎,立刻就去查了山脚下那户人家的身份。
但一查出来,两个人却都后悔了。
姜别眼看着莫过雨向自己走来,他想转身离开,但也想知道对面这人有什么目的,难道是也认出了自己?
李顿河隔在二人中间,她给姜别甩了个眼神示意他离开,转头对莫过雨说:“莫少,那是我朋友家的孩子,胆子小,就不用跟他握手了。”
莫过雨扬起他那标准的礼貌性的微笑,“抱歉,还以为是二位的孩子,”莫过雨的眼神向姜别的背影望去,继而说道:“那今天晚辈就先走了,叔叔阿姨再会。”
莫过雨转身却并没有离开,而是盯着那背影前进的方向,绕路跟了上去。
姜别在刚结束的出国任务中伤到了脚踝和小腿,但走路只有些许跛脚,慢些走常人是看不出来的。
当姜别听到一直跟在身后的脚步声消失,他才回头看过去,而当他再次回过头继续向前时,那人已经站在他眼前了。
“你好,请问停车场怎么走?”莫过雨问。
姜别在听到莫过雨这句话以后,第一反应是疑惑,据他了解过的莫家资料中,没有一条提到过莫家长子居然拥有如此低级的搭讪手段。
但姜别还是抱着“或许他真的不知道呢”的心态,为他指了路。
“出门直走到分叉路右转。”
不多做停留,姜别说完便绕过他继续向前走。
莫过雨没有再跟上去。
“出门直走到分叉路右转。”这句话在莫过雨脑中不停循环播放。
这是莫过雨第一次清晰地听到他的声音。
莫过雨没有离开,而是伫立在走廊边上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感受着自己的心跳,犹如瞬间的上百次潮汐。
这十几年间他调查了C国所有的杀手组织,但真正能查找到的杀手寥寥无几,他们身份不定、姓名不定、行踪不定,想找到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杀手无异于大海捞针。
他像一艘坚韧的在海上漂泊了十几年的帆船,难以靠岸,也不甘心就这样靠岸,然而在一个风平浪静的午后,一位即将离开的老者轻轻推了这个年轻人一把,还将他长久未能寻到的珍宝一并送给了他。
李平的遗像慈祥地注视着一切,金属相框的底边上刻着他为世界留下的话:
“你永远正在经历人生的下一站。”
“和他说话了?”李懿问。
姜别悻悻地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久别重逢啊你们两个,”李懿继续玩笑道:“马上要杀人家爹了,心里惭愧伐?”
虽然李平是土生土长的东北人,但中年后就定居了东南,李懿的爷爷那代说话还有点东北味,到了李懿这代就完全没有了。
姜别没立刻回答,而是低头喝了口土豆丝汤,露出满足的表情,他是CR混血,出门在外就馋这一口。
“惭愧?”姜别擦了擦嘴,看向窗外漫无尽头的鹅毛大雪,和十年前一样。
“十年前他虽然救了我,但也给了我一枪,我还送他一颗绿宝石,也算两清了吧。”姜别接着说:“我不讲究父债子偿那一套,但莫泊空做过的恶事,足够我毫不留情地用任何手段送他。”
用“送”字代替“杀”字,以防祸从口出落下把柄,这是KO的规矩。
“所以你打算勾引莫过雨吗?你不怕莫过雨也调查过你知道你的身份?”李懿问。
“他查不到的。”姜别只回答了后半句,淡定地继续喝汤,他不清楚莫过雨的信息调查能力,但他百分百相信KO的能力,KO能保护并粉饰好旗下每一位杀手的信息。
“我先走了。”姜别一碗汤见底,起身准备离开。
李懿愣愣地抬头,“啊?去哪里啊?别告诉我你现在要回申湖塔?”
“对啊,明天得去幼儿园带孩子了。”姜别说得轻松,李懿听得满头问号。
“什么?什么幼儿园?带什么孩子?”李懿问。
“绘理幼儿园,莫泊空小儿子上学的地方,我的新工作。”
不用姜别再多说,李懿立马明白了姜别的意图,咂了咂嘴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少见的喊了姜别的全名,语速都加快了。
“姜别,你这办法太死脑筋了吧,利用小儿子哪有勾引大儿子来得快?侬脑子瓦特啦?”
姜别穿上東叔递过来的大衣,讪讪地笑了一下,走上前顺了顺李懿炸开的头发,“行了行了别骂了,我先走了,申湖塔见。”
申湖塔市,莫家。
“少爷,吃饭了,”管家贝丽敲了敲莫过雨半关的门,冲里面说:“今天小少爷回来了。”
莫过雨收起手机起身向外走,问:“今天没去明姨家?”
“没有,说是想你了。”贝丽回答。
莫桐是莫过雨同父异母的弟弟,他的妈妈虽然是莫泊空在外乱搞认识的女人,但毕竟是亲弟弟的生母,莫过雨仍旧很体面的叫她明姨,逢年过节也会协礼拜访,他向来是做事叫人挑不出毛病的,这点在高官巨富的后代中很少见。
莫桐很黏哥哥,平时在学校写关于家人的作文,既不会写《我的理事长奶奶》,也不会写《我的国权会会长父亲》,而会写《我的厨神哥哥》。
莫过雨刚出电梯就看到莫桐朝自己飞奔过来,“哥哥!”
莫过雨单手把他抱起,右手掐了掐他的脸蛋,“小家伙。”
“哥哥,我妈妈出去玩了,我这几天都要来这里。”
“最近在学校里怎么样?有没有欺负别的小朋友?”莫过雨一边给弟弟剥着虾一边问。
“才没有呢,”莫桐把嘴塞的满满的,含糊的回答,“我们最近换了个新的生活老师,我都在欺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