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事务繁忙，萧珩下完令以后很快就将此事抛诸脑后。
许是近日精神总是绷着觉也睡不踏实，午后用完膳后身体疲惫到了极点萧珩竟隐约有些昏昏欲睡。
铜质的龙纹暖炉里上好的通州红罗碳烧得正旺，炉膛里不时迸出细碎的噼啪声，将整个房间都熏的暖烘烘的。
案上的香炉里燃着上好的龙涎香，袅袅白烟沿着空气徐徐攀升。
萧珩单手撑着书案，低头翻看着奏章不知道什么时候便睡了过去。
……
“来人啊快来人，长乐宫走水了。”
“走水了走水了，快去禀告陛下长乐宫走水了。”
“快去打水救火快打水救火，宸妃娘娘还在里面。”
“母妃……母妃！”
“小殿下别过去。”
“放开我，我要去救我母妃——”
迷迷糊糊之间他似乎又再一次听见那些嘈杂的脚步声、混杂着哭喊声还有木头被火烧断的噼啪声……
“母妃——”
远本扶额在案上小憩的男人蓦地从睡梦中惊醒，不知是梦境太过真实还是房间里的暖炉烧得太旺，萧珩只觉得整个人胸口发闷燥热难忍快要透不过气来。
他抬手用力扯了扯领口，脸色阴沉可怖朝着门外喊了声：“羽书！”
听见声音羽书心中猛地一沉，当即推门进来：“陛下。”
萧珩拧着眉头，用力按了按眉心试图压住胸中翻涌的躁意：“把这暖炉再拿远些！”
羽书抬头看了萧珩一眼，见他脸色阴沉额头上布满汗珠随即脸色微变，当即躬身请罪：“是属下的疏忽，属下这就让人过来把暖炉抬走。”
萧珩畏热尤其惧火，就算是在冬日里暖炉都是放的远远的从不近身，初来昭国底下侍奉的人还不清楚他的忌讳，连日落了雪天气寒冷，侍奉的宫人便将暖炉里多添了些红罗碳，不曾想竟出了事。
暖炉抬走后，羽书又将殿内的窗户打开将屋内的热气都散出去。
做完这一切以后才尝试开口：“陛下可是又做梦了？属下让人再按许太医的方子再抓些药来？”
回到姜国这两年在太医的调理下，萧珩梦魇的毛病已经减轻不少，许久没再梦魇过了。
沉吟片刻，他答非所问：“罢了，羽书随孤去外面走走吧。”
“是。”
今晨又落了场雪空气中弥漫着雾气，红墙绿瓦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越发庄重明艳。
御花园里凌寒盛开红梅若隐若现，香气馥郁沁人心脾。
姜国地处江南四季如春从不落雪，被送往昭国那年萧珩只有九岁，那是他第一次见白雪红梅，只可惜他身份敏感，即便是此后在昭国为质的八年也只是匆匆一见，从未停下来认真欣赏过。
萧珩不自觉地信步往御花园的方向走，羽书紧随其后。
刚穿过长廊，羽书便远远望见不远处的亭台旁跪着几个宫人，面前还站着个正在训话的老嬷嬷。
本以为是寻常宫人犯了事遭到了管事嬷嬷的训斥，却不想下一秒就听见那嬷嬷训斥道：“别以为你是前朝公主我就不敢罚你……干不完活儿照样没饭吃！”
羽书下意识抬头看了看萧珩，距离这么近萧珩明显也听到了。
神色无变化，可羽书还是注意到他的脚步略微停顿了一瞬。
羽书问：“是否需要属下去处理一下？”
萧珩停下脚步，扭过头看他：“处理什么？”
随即抬头睨了一眼那个正屈膝跪在一个下贱奴婢面前的纤瘦背影，冷笑了声收回视线：“做奴婢就要有做奴婢的样子，又不是享福的。”
从前跪他千般不愿万般委屈，如今倒是规规矩矩跪在一个下贱老婢面前。
萧珩气笑了，既然喜欢跪别人那他便让她跪个痛快，“回紫宸殿。”
年轻的帝王面色阴郁拂袖转身，声音冷的令人发寒。
*
嬷嬷训完话便带着其余的宫女离开，只剩下云嫆和紫玉、紫芙三人清理剩下冻住的积雪，直到天黑前才全部清理完。
云嫆从前没做过这么多体力活，结束后俨然已经累得直不起腰，原本葱白纤细的手指也被冻得红肿不堪。
回到西耳房时果不其然饭厅里的饭菜已经没了，桌上只剩下两个盛饭的木桶里面空空如也。
在冰天雪地里干了一整天的活，又是挨罚又是挨饿的说不委屈是假的，但想想大牢里的族人，自己现在的处境也还不算太糟。
紫玉和紫芙也都筋疲力尽。
虽说从前做公主身边的一等宫女平日里几乎没吃过什么苦，但多少也还是习惯了听吩咐干活儿的日子，现在也一样是干活儿就是条件比从前艰苦了些。
云嫆笑着揶揄：“让你们当初早些走偏要回来寻我，看来今晚要陪我饿肚子了，可有后悔？”
“不后悔。”
紫芙率先开口回道：“奴婢和紫玉都是自愿回来寻公主的。”
紫玉也说：“自然是不后悔的，况且当时的情况就算我们不回来也不见得就能逃出宫去，没准早就已经死在叛军的刀下了。”
“就是啊，这么说还是公主救了奴婢和紫玉的性命，我们感激公主还来不及呢。”
云嫆被这两个聪明伶俐的丫头逗笑：“好了都累了一天了，我那还有几块糕点是今早我悄悄带出来的，我们回去分着吃。”
闻言，紫玉和紫芙都是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没想到云嫆居然会偷偷在昭华殿带糕点出来，就连她们都没想到来了这里会没饭吃。
“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云嫆被她们两个盯得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这行为多少有失身份，她瓷白的小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几个来回下来最后才憋出来一句：“哎呀，这不是特殊情况嘛。”
“噗——”
紫玉和紫芙没忍住笑出声来，随后开始吹彩虹屁：“不愧是公主想的就是比奴婢们周到。”
云嫆抬眸睨她们一眼轻哼了声，模样又娇又傲。
“要不是这个赵嬷嬷公报私仇，我们也不至于没饭吃。”紫芙气鼓鼓地说。
“公报私仇？”
云嫆神色微诧：“此话怎讲？”
紫芙说：“公主你忘啦，这个赵嬷嬷原本是太后娘娘宫里的粗使婆子，两年前因为偷盗坤宁宫财物再加上私下里议论主子，这才被太后当众打了十几个板子发落了，那天晚上公主和奴婢都在坤宁宫。”
这么说云嫆倒是有了些许印象，怪不得刚才在御花园里第一眼看到赵嬷嬷就觉得有些眼熟。
“若真是赵嬷嬷有一报复，那往后的日子多半要难过了。”
紫芙嘴上不饶人：“不过是个嬷嬷还怕她不成，她若是再给咱们穿小鞋就去找杜公公主持公道。”
云嫆抿了抿唇没出声。
若真是赵嬷嬷本人挟私报复倒还好说，就怕是有人刻意为之，怕是没有能为她主持公道。
紫玉也说道：“说的对，国有国法宫有宫规。”
说完话，三人已经行至耳房门前，推开门，房间里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
现下房里的人都知道云嫆的身份，也知道今天她们被周嬷嬷罚了，这会儿视线都有意无意地回避，可余光却无一不在悄悄打量。
毕竟以她们的身份，从前是见不到公主的。
“姐姐，你说我们今天不给她们留饭是不是有些过分，会不会被记恨啊？”
“怕什么，前朝都亡了她现在跟我们一样都是奴婢。”
“就是，周嬷嬷都不怕我们怕什么。”
紫芙听见这些话气不打一出来，忍不住留言冲上去吵架，还是紫玉拉了她一把，小声提醒她别惹事，紫芙这才忍住了，但还是狠狠剜了刚才说话的人一眼。
云嫆没说话，自顾自去包袱里拿了今天离开昭华殿时顺手带出来的糕点分给紫玉和紫芙。
那几个宫女的话她不是没听见，也不是不生气，只是她初来乍到又毫无倚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撕破脸对谁都不好。
无论萧珩是否遵守诺言，总归有一天她是要带着紫玉和紫芙离开的，无需置没有用的气，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强。
草草填饱肚子以后云嫆便歇下了，明天还不知道有什么等着她呢，得养足精神才能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