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下，麦田一望无际。
麦芽看见自己站在风中，被金黄的麦子包裹住，感到一股柔和的温暖。
远处的麦浪来回拍打，一个看不清面孔的人影就站在浪中。
麦芽伸出手，想抓住他，却被一阵风往回吹去。
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睁开眼，是熟悉的天花板。
又是这个梦……
麦芽闭上眼睛，试图回想起梦中那个人的长相，但怎么也看不清。
这个相同的梦，她已经做了无数次了。
而每一次都停留在相同的结局。
枕边突然传来铃声，麦芽拿起手机，接通那头的电话。
“喂妈。”
“小麦，快收拾行李回趟老家吧。”
“发生什么事了？”
“爷爷去世了。”
……
走出机场，麦芽望见前来接她的父母。
上大学后，她很少再见他们。
而脚下的这片土地，她早已陌生。
小学后，她就离开了家乡，和父母一起去了城里。
儿时的乐园如今像是幅被雨淋湿的画作，熟悉而模糊。
坐在开往镇子的车上，麦芽看着窗外划过一幕幕纷繁的景色。
从钢筋混凝土到丘陵与平地，深处的记忆似乎一点点在苏醒。
麦芽盯着窗外，直到麦田闯入她的眼中。
一望无际的麦田，像大海一样延伸到天际，宛如梦中的场景。
她伸出手触碰车窗，想透过玻璃离这幕景色再近一点。
或许这次回到阔别十年的小镇，她可以探寻到梦中的真相。
车开的很快，日落之前，三人抵达了老宅。
父亲拎着行李箱去安置，母亲带着麦芽和家里聚集的亲戚打招呼。
今天，是爷爷的葬礼。
麦芽随母亲站在人群中，四周的声音在她耳中变成翁鸣，她逐渐看不清那些穿着黑色的面孔。
母亲领着她走向灵堂，麦芽看清了堂上爷爷的遗像。
熟悉，又陌生。
就像这个小镇，这座房子，这里的人们，麦芽始终觉得自己隔绝在外。
晚饭后，父母在楼下和亲戚谈话，麦芽独自回到房间。
很多事情并没有被遗忘，它只是埋在记忆的深处，只需找到对应的钥匙就能打开。
在麦芽的房间里，有许多把珍贵的钥匙。
她想起老旧的木桌，在上面，爷爷教过她怎么写“稻”字和“麦”字。
爷爷告诉她，镇上的田基本是稻麦轮作，稻子夏种秋收，麦子冬种夏收，四季轮回，嫩绿和金黄交替。
麦芽站在木桌前，透过上方的小窗可以望见自家的土地。
夜里月光轻轻落在田上，麦子快要成熟了。
麦芽突然想出去走走。
她穿上外套，跑下楼，经过通亮的灵堂时停下来拜了一拜。
告别吵闹的环境，她随意骑了一辆停在门前的自行车，漫无目的往前驶去。
夜晚的乡镇和城市不同，空气里只有犬吠、虫鸣和风声，四周灯光里充斥着宁静。
夏夜的风有些燥热，却驱散了麦芽心中的烦闷。
她悠哉地骑着，将车停在了一旁，坐在田埂上，看月下麦浪来回起伏。
这样的场景，在梦中出现过上百次。
一阵轻风过，将麦芽的发丝和裙子微微扬起。
她抚平裙摆，偏头望向风来的方向，惊见漫天萤火在空中飞舞。
夜下月色皎洁，繁星闪烁，萤火点点，麦浪翻飞，如梦似幻。
麦芽不由起身，仰头看着这副美景。
空中的萤火虫似乎是有意识般，逐渐汇聚成一条萤河向麦田深处涌去。
麦芽睁大眼睛，紧紧地盯着萤火，胸腔中心脏不知何时开始加速跳动。
她有预感，今夜或许能够看见梦中那人的脸。
荧光黄绿交加，由零星光点汇成巨大的光团慢慢凝聚成人形。
鬼使神差般，麦芽走下田埂，朝田中走去。
摇摆的麦穗带着麦芒包裹着麦芽的身体，像一群精灵般簇拥着她走向那个浑身散发光芒的人影。
一切都像梦一样。
光芒中，那人遥遥向她伸出一只手。
麦芽拨开最后一道麦子，人影近在眼前。
那是一只修长的手，麦芽将自己的手轻轻放上去。
她能感到，是令人觉得温暖的温度。
可就在触碰的瞬间，光团凝聚而成的人影扭曲变形，又化作萤火四散而去。
麦芽下意识伸手抓去，只有一只萤火虫留在了掌心。
再看去，面前已无人影。
“你在找什么？”
背后突然传来声音，麦芽惊讶着转过身。
田埂上，穿着白色短袖和橄榄色短裤的短发少年趿着人字拖望着麦芽。
麦芽怔愣地望向他。
月下，轻风拂过少年的发丝，他缓缓朝她伸出手。
“别找了，过来吧。”
缓缓吐出的语句在空无他人的野地中显得无比清晰。
像是有人在耳边低语。
又像是神明盘旋在空中落下的指示。
私密、圣洁，带着不可违背的肃然。
麦芽往回走，将手搭在少年的掌心，借由他的力气跳上田埂。
月光轻轻落在他的脸上，麦芽不由放轻了呼吸。
这是一张异常美丽的脸庞。
像是察觉到她的反应，少年脸上扬起微笑。
“据说，夜半的妖怪常会化作美人，勾引迷失在路上的行人。”
麦芽移开眼睛，盯着地面，觉得面颊有些发烫。
对于忽然出现的美少年，她有些不知所措。
“跟我走吧。”
少年弯腰，找寻她的眼睛。
低沉的声音充满蛊惑，悄悄萦绕在麦芽耳旁。
她忽地抬起头，退后几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少年突然笑出声，笑声飘荡在空气中，将麦芽从梦境拉回现实。
反应过来的少女有些羞愤，她跑到一旁握住自行车把，想骑上车逃离现场。
身后，少年急忙将车拉住。
“别走呀麦芽，逗你玩的。”
麦芽惊讶，转过身。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见她停下来，少年舒了口气。
“我是你大舅的表哥的表妹的嫂嫂的弟弟的二舅家的远房亲戚，我叫稻夜。”
他笑眯眯的，露出整齐的八颗牙齿。
麦芽狐疑地看着他。
稻夜见他不信，又开始补充。
“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说着，他绕着麦芽转了一圈，上下打量了一番。
“现在都长这么高了呀，小时候你只有糯米团子那么大，抱在怀里没有分量，还特别爱哭鼻子，哭起来啊……”
稻夜喋喋不休，仿佛真的已经许多年没有见到麦芽。
不知说到哪里，他突然停下来，低头盯着麦芽的眼睛。
认真地，轻柔地，像是跨越遥远的光年，不远万里前来的一眼。
麦芽再次听见身体里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快了速度。
从刚才到现在，今夜她如同喝醉了酒一般，脑子晕乎乎的。
她只好偏过头，转身推着自行车自顾自地往路上走去。
稻夜紧跟在身后，嘴里还在咕哝着什么。
“小时候比现在要坦率一点，怎么长大后不爱和我说话了，离开家乡后有没有遇到喜欢的人……”
麦芽加快了脚步，身后的声音渐渐由大变小。
月下，少女始终推着自行车，少年插着口袋在后面悠悠地走着。
“等等我啊！麦芽！”
拉远的距离缩小又变大，如此来回，直至齐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