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麦芽是被楼下的声音吵醒的。
昨夜，稻夜和她聊了一路，家长里短、儿时糗闻，尽是些平凡而琐碎的事。
有许多事情麦芽自己都记不太清了，但稻夜却记得。
她不记得自己见过他，可听他讲这些，却仿佛两人真的曾亲密相伴。
连接这片土地的记忆，也被注入了鲜活的血液。
两人很晚才分别。
麦芽眯着眼，困意侵占大脑，耳朵能清晰听见大厅里的谈话声。
他们在聊稻神祭。
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日期，上面显示着七月十四号。
“明天就是祭典了嘛。”
她喃喃，将手机扔在一边，捂住耳朵想继续沉入睡眠。
闭上眼，脑子又浮现出稻夜的面孔。
褐色的瞳孔在月下发出淡淡光芒，透出诱人的魔力。
“真是个美少年啊……”
声音闷闷地从被子里传出，麦芽不甘心地将大学里遇见的帅哥都回想了一遍，最后发现都不如这个乡镇少年。
敲门声突然响起，随后是母亲的声音。
“小麦，起来吃饭了。”
“知道啦。”
收拾完毕，麦芽下楼准备吃饭。
楼下依旧聚集着许多熟悉而陌生的面孔，麦芽低着头穿梭在其中，找到了父母所在的圆桌。
桌旁，还坐着一个高大的中年男人。
麦芽认识他，这是她的大舅，高中毕业时曾见过。
母亲招呼着她坐下，麦芽腼腆地和大舅打了个招呼。
吃饭时，麦芽默默听着桌上三人的谈话。
她才知道，今年镇上稻神祭的游行轮到了大舅家。
而大舅正在和父亲商讨游行出发的地点。
每年的稻神祭都会有一只游行的队伍要穿过整个小镇，而游行一般是由镇上传统的农户家轮流负责。
由谁家负责，出发地点就从谁家开始。
麦芽的爷爷是镇长最老的农户之一，奶奶去世后，他仍旧坚持着打理家中田地。
如今镇上种田的人家越来越少，许多农田都成了荒田。
麦芽听他们说，今年的稻神祭有可能是最后一次举办了。
爷爷刚去世不久，父亲提议出发的地点就定在老宅，大舅和母亲都很赞同。
吃完午饭，母亲让她留下来帮忙做祭典免费发放的小食。
这些小食一般由稻子和麦子制成，包括年糕、饭团、谷物粥等。
麦芽小学时，每年游行当天都会吃的很饱，肚子里全是稻和麦。
没想到今年会轮到她来做这些。
老宅里进进出出都是人，葬礼和祭典凑在一块，大家都有些忙不过来。
麦芽提着一袋面粉经过大堂时，发现爷爷的灵堂已经被撤下了。
她攥着面粉袋回到厨房，母亲正在揉面。
“爷爷已经下葬了吗？”
见母亲意外地点点头，和她说：“前几天就葬下了。”
麦芽松开手，将袋子放在桌上，沉默着将面粉舀在碗里。
她听见母亲轻轻叹了口气。
“过来，我教你揉面。”
麦芽走过去，用手沾了点面粉，母亲握住她的手在面团上来回揉搓。
“是你叔叔安排的这些，你爸也是后来才知道。”
麦芽点点头，心里却想到了稻夜的一句话——“这么多年，你怎么都没回来一次？”
厨房门口，父亲突然出现。
“麦芽，有人找你。”
没有洗手，麦芽挽着袖子飞快地跑到门口，正看见穿着白色短袖的少年拿着扇子在扇风。
“稻夜！”她轻声叫出他的名字。
稻夜点点头，一边笑着，一边装作委屈：“不是答应来找我玩的吗？”
麦芽牵着他的手，将他拉到门外。
见周围人少了些，开口解释：“今年是我家这边负责祭典，我是打算忙完来找你的。”
“稻神祭？”稻夜扬起尾音。
“你不知道吗？”麦芽有些奇怪。
“我很多年没有参加祭典了。”稻夜回应，将视线从麦芽身上移到别处。
麦芽点头，看见稻夜的手指沾了一点面粉。
她的视线沿着手指扫去，开始观察起这双手的形状，想到那双由萤火汇聚而成的手。
“来帮忙吧，稻夜。”
麦芽伸出手，试着看向他的眼睛。
褐色的瞳孔里此刻闪着细碎的阳光，午后的风轻柔地拨弄着他的头发。
稻夜眨眨眼，将手放在麦芽的掌心。
两人一同穿过大门，穿过人群，穿过大堂。
临近厨房时，有人叫住了麦芽。
她看过去，见大舅坐在地上，周围同样坐了一圈人。
麦芽松开稻夜的手，和他一起走了过去。
地上放着一大捆干稻草，大舅正在用小刀削去木棍表面参差不齐的突起。
这是在做稻神。
祭典在游行时，会由四人抬着稻神所搭乘的神轿，前后需分别跟着八名神侍。
稻神来人间赐下福泽，需要以最高礼仪送神归天，以保佑来年能继续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麦芽身后，稻夜一直望着尚未成形的稻草。
大舅转头对上了他的视线，稻夜礼貌点头，手中有一只飞虫悄悄向前飞去。
“大舅。”麦芽打了个招呼。
“麦芽，”他停下手中的动作，面色和蔼，“这位是？”
“稻夜，我的朋友。”麦芽回应。
“你们……”
她见大舅用手比划了一下他们的身高。
麦芽和稻夜对视一眼。
回过神来，麦芽已经换上了神侍的衣服。
这是一件款式简单的红色衣裙，上面绣着五谷样式的暗纹。
她在镜前转了一圈，忍不住去想稻夜穿上的模样。
敲门声响起，打开门，是稻夜。
他的脖颈淌着几滴汗，右手举起扇子对麦芽扇了几下。
迎面而来的，是一股好闻的米香。
麦芽低下头，原本想说的话送到嘴边变成了两个字。
“走吧。”
游行的练习持续了一下午，太阳随着时间的推移向西沉去。
还剩一点夕阳垂在麦田的远方，麦芽和稻夜坐在田埂上休息，两人都热出了一身汗。
稻夜双手向后撑，仰头望着天空。
借着摇荡的麦穗，麦芽得以用余光一直看着稻夜。
“麦芽。”
旁边的人突然起身。
“怎么了？”
麦芽急忙将视线移到一旁。
稻夜看着麦芽脸颊的绯红，弯起嘴角，将头凑近她耳边。
“你知道稻神祭的由来吗？”
麦芽摇头，感觉心脏又开始做起了加速运动。
“是因为，”他顿了顿，“相传有位神明自古一直在守护这片土地。”
“虽然叫稻神，但他管五谷，掌丰登，使镇上的百姓安居乐业。”
“据说稻神就住在田野里。”
稻夜指了指眼前的麦田。
“有些调皮的孩子深夜仍在外面玩耍，听他们说，”他转过头看着麦芽，“常常会在空旷的田野里看见稻神独自一人坐在草垛上。”
麦芽抬眼，不由自主地看向他。
他的眼睛很美，晶莹剔透的瞳孔像一块保存完整的琥珀石，稍不注意就会被吸进去。
而这样的一颗宝石，澄澈的内里似乎藏了亿万年的岁月。
深夜独自坐在草垛上的稻神……
“这样的神明，不会寂寞吗？”麦芽询问。
稻夜怔了一下，垂下眼，转头看向麦田。
“也许吧。”
反应过来时，稻夜已经和她说了再见。
母亲站在老宅门口叫她吃晚饭，麦芽答应着起身回去，进门前又望了一眼稻夜远去的背影。
太阳彻底沉了下去，连他的影子也消失不见了。
这夜，麦芽又做了那个梦，梦中麦田上的人影坐在了高高的草垛上，独自一人仰望着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