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

    射箭馆旁边就有一家餐厅，设在仙泊湖旁，靠湖方向只设了一片透明的安全围挡，湖面美景一览无余。两人找了个僻静的包厢坐下。

    湖面带着水汽的风吹进半开放的包厢，宋卓假装没听见韩泽文的问题，兴致勃勃地推荐：“听说这家的黄鱼很不错，咱们要不要试试。”

    “我不吃鱼。”韩泽文微微蹙眉，“能不能直接说事。”

    追求这个男人这么久，宋卓还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和韩泽文如此近距离面对面交流，他稀罕地欣赏着这个让他一见钟情的男人，浴衣外露出的脸，脖子，手，每一寸都完美地挑不出毛病，纵使左手背那道淡淡的疤痕，在宋卓眼里都反增其韵，性感至极。瞧着瞧着，宋卓不禁再次暗叹自己眼光真不错。

    宋卓跟打了鸡血似的，比伺候自个儿祖宗还殷勤，用尽平生最温柔的腔调道：“是我疏忽了，我们换一家怎么样？我住的那栋附近就有一家粤菜，你要是不喜欢，我们可以去山下吃。”

    也许是平时挑艺人挑惯了，宋卓看人的眼神总带着侵略和评估的意味，韩泽文叹了一口气，道：“你就别费心思了，我真对你这款的不来电。”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江赦那样的？”宋卓放下菜单，毫不遮掩眼里的狂热，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人。

    第一次见韩泽文，是在嘉乐的调解室里，彼时韩泽文正和自己手下的一个女艺人的前夫以及闹事者谈赔偿金的事。

    明明是一张那么清雅温逊的脸，在三个盛气凌人的壮汉面前却毫不露怯。嘴上有理有据地跟对方分析利弊，脸上却写满了“你他妈是什么东西敢这么跟我说话”，又嚣张又欠的样子，当即就把他迷倒了。

    他不敢想象，若有朝一日这个男人能在床上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一脸看不惯他，却又反抗无能，该是一种什么样的绝妙体验。

    宋卓光是想想就不行了，立刻就派秘书去调查。给力的秘书很快就带着热乎的一手信息回来了。

    好消息是：对方也是个同。

    坏消息是：对方是云川那位赫赫有名的韩建韩老爷子最疼爱的小孙子，同样家世显赫，不是像以前那些小情人一样能简单用钱捆上床的。

    利诱无门，宋卓抓心挠肝地想了一星期，任他多水嫩妖娆的床伴都失了趣，茶不思饭不想，什么法子都用上了，却次次都被对方拒绝，好不容易花钱从“流浪”那位张经理手里挖到韩泽文的私人号码，刚发了两条信息就被拉黑了。

    宋卓是宋老爷的小儿子，也是容貌最像宋老爷亡妻的，集万千宠爱，要星星要月亮都有人顺着他，磕破点皮老爷子都要请四五个家庭医生轮番照看，看哪样东西超过两秒，那样东西在第三秒就会出现在宋卓的手上。

    头回滑铁卢在一个男人身上，他很不甘心，甚至还买狗仔队爬到云川律所和韩泽文别墅外的大树上蹲点拍照。结果第二天，宋卓的办公室就收到了一封盖了公章的律师函。

    一封律师函奈何不了宋卓皮毛，难得的是宋卓虽纨绔，却不是个霸道无理的人，也许是他一直以来获取东西太过轻易，没有为其他东西和人死缠烂打的经验，被韩泽文警告了两回，知道对方确实不喜欢他，在明面上也就绅士地停手了。

    韩泽文镇定自若地任由宋卓黏糊糊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在与江赦交往这事上，韩泽文从未特意遮掩，宋卓知道他和江赦并不奇怪。

    宋家做娱乐的，关系网复杂，八卦的门路广，而且宋卓这个人在各个圈子都玩得很开，能打听到些事很简单。韩泽文相信宋卓肯定是知晓些秘辛才敢把他叫出来。

    韩泽文还真有点好奇宋卓嘴里的内幕会是什么。

    宋卓吃味道：“那小子都要和女人结婚了，你还这么关心他的事？”

    韩泽文淡淡地：“看热闹罢了，谈不上关心。”

    “韩律师要不要考虑一下我呢，我和他不一样，我可不舍得为了什么狗屁家产放弃你，我对你是真心的。”宋卓说着就想去碰对方的手，被躲开了。

    “你如果没什么要说的，我就先走了。”韩泽文一早上就吃了几个果子，肚子早就饿了，可他一点也不想和宋卓这个人吃饭。他倒不讨厌宋卓这个人，至少宋卓这人性子还算岱山的世家子弟里比较坦率正面的，他就是单纯受不了他从头到尾想把他吞吃入腹的饥.渴目光。

    韩泽文站了起来，宋卓马上道：“江赦最近力排众议，和好几个资质不足的合作方签了合同，手头突然多了很多赚钱的项目，你猜为什么？”

    宋卓跟个古代客栈说书先生似的，也没等唯一的听众应答，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前段时间，那些股东联合做局反对他选任董事，他急着做出成绩来。但毕竟小地方出来的，看不透背后的门道，大家一起发财也就算了，位置还没坐稳，在生意场上搞那一套假大空伟光正，得罪了一片，他是做商人，又不是做官人，现在闵常董事会内已经有不少人开始蠢蠢欲动地找机会拱火。”

    韩泽文道：“既然是做局，你又怎么知道？”

    “我二叔就是闵常的股东啊。”宋卓不以为然地咧嘴一笑。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韩泽文玩味地睨了口无遮拦的宋卓一眼，嘴角勾起一点弧度，缓缓道：“如果我根据你的线索有心去查，真让我查到了什么，你的亲二叔可能会以破坏生产经营罪或者诬告陷害罪被逮捕。”

    这一眼可太带劲了，看得宋卓目眩神晕，飘飘欲仙，他讷讷道：“那你会因为愧疚答应我的追求吗？”

    韩泽文：“……”

    韩泽文：“不会。”

    宋卓：“真可惜。”

    韩泽文想了想，又但：“不对，这么明显的坑，他手下那么多人，就没人提醒他？”

    “做手脚的人多，而且所有的合同文件都正常，明面上看不出毛病。其实他老子知道他这么激进，迟早会出事，但有心无力，拦都拦不住。不过，他嘚瑟不了多久了。”

    “什么意思？”韩泽文收起笑容。

    “他那个异父异母的小弟弟你认识吧？”宋卓暧昧地用手指夹着韩泽文的浴衣领边，缓缓滑到领口交叉的位置。

    “希瑞？他怎么了？”韩泽文迫不及待想知道后续，便没有把人推开，只是把那只快触到系带不规矩的手拍掉。

    “那些套路江赦看不出来，闵希瑞那小子能没察觉？也就是闵修鸿病了，原先那个忠心耿耿的刘秘书又调岗调走了，更别指望他身边那个比总裁本人还傻的肖秘书了。其实事情发展到现在，他已经差不多被架空了，要么，就是闵希瑞始终隔岸观火，要么，就是这事他也掺了一脚，甚至很大概率是主力。”

    宋卓越说贴得越近，低声说：“泽文，他就是个废物，连一群老头子都管不住，你别惦记他了，和我好吧，我是真的喜欢你。”

    韩泽文一边思考着宋卓这些猜测的真实性，一边蹙眉把宋卓无声无息进浴衣的手从胸口上拿出来。

    “除了你二叔确实出手坑了江赦一把，其他的都是你的猜测，算什么内幕。”

    “你不信？”宋卓意味深长地笑道：“西郊有一块零散的、加起来好几百亩的未开发区域，表面上是政府规划用地，实际上已经在前几年取消了保护，只不过这事极少人知道。可闵希瑞最近却一直在和相关的负责人接洽……”

    宋卓说到这又不肯说了，转移话题道：“你看，你也不是不能接受在下面，和我试试吧，我保证你满意。”

    韩泽文讥诮道：“你怎么知道我和他一定是我在下面，未免也太武断了吧。”

    宋卓怔愣，圈子里头某些人喜欢征服比自己个头大的猛男的人也不少，只是不怪他从来没往这上头想过，毕竟韩泽文原本的偏好标签实在是圈内出了名的牢固——只喜欢小绵羊，装出来的纯都不行，就得天真无脑，身娇体弱的小白花，身材稍微健美点，多点心机的都不行。未曾想一夕之间，韩泽文从嗜爱甜心面点，一口气啃上了油腻的烤全羊，迷上了江赦那种硬朗的肌肉男。

    韩泽文转型这等好事，他还没拔得头筹，这不，他一听‘暗探’传来两人分手的回报，兴奋得半个月都没睡好，天天策划着如何不经意地偶遇，好拿下韩泽文新任男友的宝座。

    见宋卓怔愣，韩泽文嗤笑道：“我可听说宋总可是从不甘心居于人下的。”

    “谁说我不行，如果对象是你，我完全不介意。”宋卓步步紧逼。

    宋卓肯做到这种程度实在出乎韩泽文意料之外，他往后退了两步，腰直接顶到了桌子，正无路可退之时，门响了。

    韩泽文有自信能把宋卓打个落花流水，可这位是宋老爷子的心头宝，鼻青脸肿地回了家，宋老爷子一调查，找到家里去就不好收场了，虽说真打出事来，宋家也不能拿他怎么办，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于是韩泽文谨慎地在宋卓脸上身上寻找起既不会太明显又能打痛的合适落拳位置。

    脸是不能打了，留下淤青太明显；劈后颈，有一定概率会令他昏迷，但容易把人劈傻；撞胸腹，重要器官太多，而且不好控制力道；踢裆……算了，虽说宋卓没有养育后代的需求，可好歹是上头那个，还是给他的后半生留点兴趣爱好吧。

    宋卓见他不动了，以为韩泽文是被他的话打动，在和他眉目传情呢。

    宋卓并不打算理会门外的人，还有悬崖上随时会出现幸运观众，甚至还更兴奋了。隔间的门是日式的，没有加锁，隔音也不好，但这里的服务员都是经过专业培训的，没有客人的允许，就算着火，也绝不会主动开门。

    屋内传来男人一声惨叫，下一秒，门开了。

    “滚！滚滚滚，谁…谁让你进来的！”宋卓捂着膝盖歪倒在藤席上怒吼。

    门口的侍应生先是神色慌乱地往门外左侧看了一眼，然后才对包间内的二人疯狂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先生，不是我…我，不，是我是我，我走错了不好意思。”

    侍应生身体抖得像秋天挂在枝末一片皱缩的落叶，惨兮兮的，嘴里话都讲不清楚，只能不停地重复着对不起。

    韩泽文直起腰，往后捋了把微微凌乱的头发，喘了口气，开口道：“没事，打碎了几个碗碟，你叫人来收拾一下。”

    “好好……”

    韩泽文整理好衣服走出门，往左看了一眼，只见走廊尽头拐角一个急匆匆的后脚跟。

    他看着拐角顿了几秒，下了楼，看到了那个和宋卓射箭的小明星，戴着大黑墨镜和棒球帽，坐在只有一片顶棚遮阳的观光车内用传单扇风。

    “韩先生。”小明星眼睛一亮。

    “你认识我？”

    “听宋总提过几次。”

    小明星往他后面看了半天，疑惑道：“宋总呢？”

    “他还没吃完。”韩泽文微微一笑道，“你在这等他吗？不是让你先回去了？”

    小明星有些尴尬，道：“我没有要跟踪你们的意思，只是宋总他不会开这个观光车，他又没带助理，好像也不认识路……我怕他一会不好回去。”

    见韩泽文还是看着他，小明星怕他误会，连忙解释道：“如果他待会和你要去其他地方谈事情，那我就先走了。”

    “谈完了。”韩泽文记得这个小明星出道有两三年了，没想到浸淫在娱乐圈那么久，举止言行还是那么单纯，他对这类年轻人向来格外宽容，也愿意多说两句，便好声好气道：“宋卓在二楼，这里太晒，你上去找他吧。”

    小明星很礼貌地点了点头，拔了车钥匙。

    韩泽文想起一件事，叫住他：“我家有个小妹妹很喜欢你演的电视剧，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当然可以。”小明星受宠若惊，返回来从观光车上撕下一张好评问卷卡，行云流水地签了个漂亮的艺名。

    “只有这个了。”小明星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道：“我可不可以加您一个社交账号。”

    韩泽文拿了签名，爽快地答应。两人掏出手机互相扫了码，韩泽文冲小明星眨了眨眼：“如果你想找我打上司性骚扰你的案子，我可以给你打七折。”

    小明星握着手机，呆呆地看着韩泽文开着另一辆车走了，老半天才反应过来韩泽文指的上司应该是宋卓。

    宋卓赔了碗碟钱，人也跑了，悻悻地一瘸一拐地被侍应生扶出了门。看到门口发呆的小明星，宋卓心情好了点，甩开侍应生的手，从背后揽住小明星的肩膀，贴近他的耳边轻声问：“小安，看什么呢？”

    小明星吓了一跳，看清是谁后连忙扶住，问道：“宋总你受伤了？”

    宋卓注意到小明星手机停留在新联络人信息界面，好奇道：“这什么？”

    “韩先生的wechat。”

    “什么？！谁？”宋卓抢过手机，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小明星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小声重复：“是韩律师聊天平台的账号呀。”

    宋卓翻了翻对方的动态，还是个私人号，不对外开放的。他拔高声音道：“怎么搞到的？”

    “我…我刚才正好碰到韩律师下来，找他要的。”

    “然后他就给你了？凭什么？”凭什么给一个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也不给我？宋卓破防了，要知道，他当初为了韩泽文的私人号码，可是足足花了十几万去帮员工办卡。早知道派个形象对口的小弟去就能轻易得到对方的联络方式大全套，他也不用费这么大劲了。

    宋卓嫉妒得酸水直冒，手机也不肯还了，霸道地说：“这手机给我，明天我带你去买新的。”

    “不用……我自己买就好了。”小明星加韩泽文本来是想多了解了解宋卓喜欢的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勉强地笑了笑，“改天我转移一下数据就好，里面有我家里人的电话和一些重要的图片。”

    不过宋卓没理他了，低头专心编辑着第一条信息内容。

    江赦将面镜上的泥沙冲洗干净，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下了楼找到停车的位置。

    车子停在一片茂密的芭蕉树下，肖秘书还在车上等他，他坐上车，从后座取了条干净的毛巾擦头发。

    “小肖，你先载我回去一趟换身衣服，时间有点晚了，你自个去找点东西吃。下午和孙副总的运营联动会我去就行了。”

    “会推迟了。”驾驶位的肖秘书闷闷道。

    “推迟？为什么推迟？”江赦觉得肖秘书声音变得有点奇怪，江赦按住肖秘书的肩膀，想看看他怎么了，触碰到衣服布料，才发现肖秘书不知何时换上了一身浴衣。

    “你……”

    韩泽文转过头来，姿态闲散道：“江总搅了我的免费午饭，就想这么拍拍屁股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