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菲尼克斯为什么这么做,他从未停止申辩他的清白,可却在其他嫌疑人将要浮出水面时,做出这样明显会加重嫌疑的事。
玛利亚喃喃自语:“死了……他死了……”
她神情恍惚,身体却很敏锐的立刻和我们拉开了距离,脚尖冲外,身体侧倾,右手按住扶手,明显的回避姿态。
我决定先解决玛利亚。
我大声恐吓,将她从自己的世界拉出来:“你需要知道事情有多么的严重,我们的领主死了!想想吧,一个拥有一整个星系,帝国三大贵族之一的家族话事人死于非命,将会掀起多大的风浪!整个钻石星都已经被封锁,不存在任何逃避的可能,你只能坦白,继续待在风暴中心,只有被撕碎一个结果!”
玛利亚的身体因过度恐惧而僵直,她剧烈的摇头:“不……不……我不是……”
她祈求的看着菲尼克斯,泣不成声。
菲尼克斯的神色被那顶滑稽的红帽子挡住,他歪着头,帽檐的阴影分割开他的下半张脸,他抿了抿唇。我收到了他传达出的隐晦不满,在安慰着玛利亚的间歇冲他挤了挤眼。
我用膝盖撑住手肘,尽可能的向前探着身子,方便玛利亚看清我的真诚与恳切:“我不知道你们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这就是问题的关键。帝国需要一个真相,挡在真相前面是没有意义的,你必须说出来。”
“我会说出我知道的一切!”玛利亚双手交叠在心口处,满脸是泪,“但是好心的先生,请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他会死。”
“我当然理解你,玛利亚。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不是个罪犯。”我安抚她,“失去情人对你一定是很大的伤害,但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
年轻的女人终于稳定了情绪。我推了一把菲尼克斯,冲玛利亚笑:“没有人比他更有能力帮助你了,菲尼克斯少爷会倾听你的每一个字,是吧菲尼克斯?”
菲尼克斯配合的点头,在我的催促下,菲尼克斯把他面前未被饮用的热茶推向玛利亚。
玛利亚捧着杯子,还有些惊魂未定。我提醒她:“你们当天发生矛盾了吗?”
她看了眼菲尼克斯,犹豫的点了点头:“……是的。”
“有肢体冲撞?”
玛利亚沉默了。
我悄悄把空空的手腕在菲尼克斯眼前晃了晃,他立刻明白我的意思。
“你还有三分钟。”他说。
“我没有杀人!”她迫不及待的喊,“是他先动手的,是他!他要伤害我的菲!他——”
“菲?”菲尼克斯打断她。
“是……”她小心翼翼的抬眼看着菲尼克斯,“是我、我的孩子,我和伯爵先生的孩子。”
眼神躲避,声音变小,说话结巴,动作迟疑。说谎。
“是我亲生的孩子。”她又补上一句。
过度解释。
“也是伯爵亲生的吗?”我问。
“呃——”她显然没预料到这个问题,脸上出现一瞬间的茫然,“……是。”
啊,不确定,这是一个由奥赛里斯·戴蒙德交给情妇抚养的,父母不详的孩子。
“男孩女孩?”
“男孩。”这次流畅很多。
“为什么叫菲?”
玛利亚的眼睛迅速瞟了一眼菲尼克斯,盯着桌子摇头:“我不知道。是伯爵先生取的名字。”
“全名是——”
她始终盯着桌子:“菲尼克西恩。”
“啊——”我一波三折的感叹,和菲尼克斯对视,夸张的表达着我的惊讶与戏谑,“是菲-尼-克-西-恩啊!”
菲尼克斯避开我的视线。
“孩子在哪里?”菲尼克斯问。
玛利亚几乎下意识想要转身,又再最后时刻停住:“孩子……孩子……睡着了。”
我越过她,看向精致温馨的走廊,有一个房间门上装饰着碎花布带。应该就是儿童房。
我快被好奇心淹没了,兴致勃勃的追问:“我们美丽的小菲尼克西恩多大了?有全息影像吗?”
“没有。菲只有五个月大,伯爵先生不允许拍照。”
“五个月——”我冲菲尼克斯挤眉弄眼。
菲尼克斯抿着嘴,冷酷的将自己切割开:“和我无关。”
是的你有一个孩子没能打断他的思绪,菲尼克斯又问起了原来的话题:“你见过我。是前天在书房?”
“是。我、我躲在书架后面,看到了您。”
“说谎。”菲尼克斯语速缓慢又坚定,不容置疑。
“是、是,我记错了!”玛利亚如惊弓之鸟,“我是在休息室里!书房连通着一间休息室,我在门缝里看到您的。”
“还是说谎。”菲尼克斯说,“角度不对,你不可能看到我。”
“……我太紧张了,真的很抱歉……”玛利亚艰难的辩解,“我搞混了,我在休息室听到了您的声音,是我见过您的全息影像。”
菲尼克斯没有再说话,但我看得出,他还是想说,“说谎”。
因为菲尼克斯没有全息影像,连他的公民档案里都没有,刚见面时我就曾问过他,他说,“我不喜欢。”
换做平时,我一定会问个清楚。但菲尼克斯在,让我对他人的秘密兴趣平平。
“你之前说,伯爵要伤害菲?怎么伤害?为什么要伤害?这就是你们产生争执的原因?”我跟着问。
“我不知道……那天,他让我把菲带过去,我去了,然后……他要我离开……”
我替她翻译了一下:“他不让你继续养孩子了。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就这样突然把孩子带过来,突然又要把他带走……”玛利亚完全忘记自己是孩子亲生母亲的设定,就这么说漏了嘴,捂着脸,呜呜的哭起来。
所以是孩子的归属引发了争执,玛利亚的确有杀人动机。但奥赛里斯伯爵是中枪而亡的,枪还握在自己手里。且不提她走之后奥赛里斯又见了两个人,就算她真的在3点40分AI关闭后突然折返,也不像是能在20分钟内杀死伯爵,伪造现场的样子。
“既然你们的见面被菲尼克斯的打断了,说明争执是在菲尼克斯到来之后?”
“是之前。”玛利亚摇了摇头,吞吞吐吐,“我、我用花瓶砸了伯爵的……头。”
这可真让人意外。
“花瓶呢?”
“碎了。”
又是一个全新的,从未被提起的细节。我转头去看菲尼克斯:“只是脑袋被花瓶轻飘飘砸过的搏斗现场啊,能有什么可被察觉的异样呢,是吧菲尼克斯?”
“好像……是看到了花瓶的碎片。”
“但完全没必要和我提起,是吧?这是你们戴蒙德家族的卫生问题。”
“没错。”
在我永不言弃的折腾下,菲尼克斯像一块海绵迅速的吸收了我身上的缺点,这让我很恼火,我瞪着他,又因为他的无视而更加恼火,
“没有流血吗?”我问玛利亚。
她表现的很不安,还混杂着焦虑、怀疑和恐惧:“他在我怀里抢走了菲,我太着急了,我、我是用力砸下去的!但是……好像没有造成多大的伤口。的确是流了血,从他的额角滑下来,滴在地毯上。”
“在书桌后面?”我追问。
“不,就在进门处。”
戴蒙德伯爵是坐在书桌前自杀的,子弹顶着眉心射入,血液只会向身体后方喷溅。孤零零的远离尸体的血液是不合理的,绝对可疑的,为什么这条信息没有出现在警局的现场调查报告里?
我的脑海里闪过一个该死的胖子。
啊……阴谋……他会在把我推向台前之后,向菲尼克斯投诚吗?
“我本来还以为是个很大的伤口,甚至……我看见他眉毛边的皮肉翻出来,现在想想,应该是灯光的缘故,因为血只流了一点点,他掏出手帕擦了擦,伤口就几乎看不见了。”
这和奥赛里斯的死因无关。我敷衍的点了点头: “以你对伯爵的了解,那天他有什么异常吗?除了孩子这件事之外?”
玛利亚摇头,看上去有些为难。
“先生,我和伯爵并不熟悉。五个月前,我还是一家孤儿院的教师。伯爵先生资助了孤儿院里的许多孩子,院长请他去旁观我的课。但与其说是教学,这其实更像是一场表演,开头很顺利,孩子们按照计划学习、犯错、灵光一闪,但课程被一个本不应该出现的孩子打断了。”
“那是个有发育障碍的孩子,不会说话,也不会哭,不会笑。他突然闯进教室,手里拿着一个做了一半的黏土小人。他在伯爵坐着的课桌抽屉里拿出黏土,自顾自的捏。伯爵没有说什么,但院长气坏了,我担心孩子在孤儿院的处境,想私下去求伯爵照拂,没想到,正好撞见伯爵和那个男孩在捏黏土。”
“那孩子拉着我的手,不许我离开。于是我们三个人,从中午捏到了太阳落山,捏出一个小小的黏土王国。可能是金钱的诱惑,也可能是我被那一下午的温情迷惑了,总之,在伯爵发出邀请后,我就成为了他名义上的情妇。他给了我这辈子也花不完的钱,给了我一个孩子,前天晚上,其实只是我们第三次见面。”
我几乎立刻意识到我该走了。
真是爱情小说一样的开头啊,如果传扬出去,一定有很多人津津乐道,说不定还要为这位温柔的贵族歌功颂德。连那个根本就不懂得什么叫贵族的小孩子,都会被人追捧,视之为一段传说的见证者。
和奥赛里斯捏黏土是什么至高无上的荣耀吗?愚蠢。
该问的都已经问过了,玛利亚的确有没说出口的秘密,但既然和命案无关,我也提不起兴趣探求,何况我生平最讨厌走进贵族老爷的内心。是人就有人性,就一定是复杂的,立体的,贵族也不例外,但由此产生的任何侥幸心理,都会让下位者心存幻想,走向衰亡。
“走吧。”我说,“我们该去下一个地方了。”
“他在哪儿?”菲尼克斯问。
“一个压力巨大的年轻精英同性恋律师会去哪儿?当然是男人最多,又穿的最少的地方。走吧,菲尼克斯,带你去长长见识。”